成熟的愛情
「你是一個成年人。」森鷗外沉聲道。
「成年人的成熟愛情需要給對方留有餘地,既然平藏現在生你的氣,近期最好還是不要打擾他比較好。」而且……「不要太欺負敦了。」
一旁的中島敦聽到這話頓時抖得像篩糠,連聲道:「沒有沒有……是我的處理方式有問題。」
「你看,人虎都這麼說了。亂步大人難得的假期都被他沒過腦子的處刑叛徒方式給破壞了。」
龍頭戰爭后,既有因為戰爭而升官發財的人,也有因為戰爭而失去一切的人。即使港口Mafia是這場戰爭的最大獲利方,也有許多厭惡鬥爭的人想要逃離這一切。
郊區的那個商鋪老闆就是一名反戰派,曾作為港口Mafia突擊隊小隊長的他也對Mafia這場戰爭中許多毫無底線的行為感到反感,良心發現了一般的想逃離身邊這罪惡的一切。
偽裝成各種各樣的職業和身份,好不容易才在港口Mafia的耳目下逃到了郊區,只差一步就可以擁抱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
「明明亂步大人都已經想到了他的下一個藏身處,你為什麼要自作主張在那個時候處置他。」江戶川亂步的眼神像鋼針一樣釘在中島敦的身上,恍惚間,中島敦感到自己脖頸上的項圈又勒緊了許多。
「我害怕不小心放跑叛徒,非常抱歉,破壞了亂步先生的假期。」
「你在質疑亂步大人的判斷?」
「好了好了,敦下去領罰,亂步也寬宏大量地饒他一回吧。」森鷗外說出了偏心到外太空的話,中島敦卻對他投來了感激地眼神,比起□□上的懲罰,江戶川亂步精神上的壓迫顯然更令他無所適從。
中島敦退下后,江戶川亂步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冷哼,森鷗外有些無奈地看著他。
「亂步,不要遷怒他們了,如果一定要有個責任方的話,你可以認為是我的不對。」
「亂步大人本來就沒有覺得你做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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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過後,武裝偵探社的大門一大早就被人超用力地敲響,谷崎潤一郎揉著惺忪的睡眼打開了門,卻被面前的人驚了一跳:「江戶川亂步!你來這裡幹什麼?」
那天從警廳被中原中也帶回偵探社以後,江戶川亂步被森鷗外好好教育了一番什麼是成熟的戀愛之道,雖然嘴巴上不饒人,但他還是稍稍聽進去了一點。
就比如那個「近期不要打擾」,離被送進警廳已經過去了三天之久,按照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計時單位來算,江戶川亂步已經九年沒有見到鹿野院平藏了,加之在手機上發的消息也沒有被回復,江戶川亂步覺得自已有充分的理由來探一探鹿野院平藏的安危。
「平藏前輩在偵探社很安全,不需要你一個港口Mafia的人來關心。」與謝野晶子一開口就是好大一股火藥味,或許不會愛屋及烏,但絕對會恨屋及烏。對森鷗外以及森鷗外相關人物她從來都是沒有半分好臉色的。
「啊——」江戶川亂步在鹿野院平藏的辦公區域碰碰這個翻翻那個。「我是平藏的附帶家屬,怎麼可以不管他嘛。」
「反正你們要是不讓我見平藏,我就在偵探社的地上打滾,還要嗷嗷大哭,讓整座樓都知道你們仗勢欺人。」
到底是誰在仗勢欺人啊!
對方身份敏感,冒然使用武力可能會與港口Mafia交惡,但放任不管的話,偵探社的名聲就要被敗壞了。
「喂,你這傢伙其實是來刺探偵探社的情報的吧。」國木田獨步見他甚至還想打開某個檔案袋,連忙像拎貓一樣把他領起來。
這個姿勢讓人非常不舒服,江戶川亂步手腳並用地在空中撲騰。
「快放我下來,這樣好難受。」這樣誇張的肢體動作和幼稚的言語,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的身份,幾乎沒人能想到他是一名Mafia幹部,捉拿他簡直就像欺負小學生一樣讓人充滿罪惡感。
「國木田,放下他。」熟悉的聲音響起,鹿野院平藏從內室走出,扶住了被國木田獨步放開後站不穩的江戶川亂步,然後立馬被對方得寸進尺地像八爪魚捕捉獵物一樣扒在身上。
江戶川亂步一掃之前的「畏畏縮縮」,抱著鹿野院平藏揚起了驕傲的頭顱。
「這個傢伙不知為何讓人感覺好不爽……」看到他春風得意的樣子,國木田獨步的拳頭都攥緊了。
「平藏,他們趁你不在欺負我,好可怕,要你親親才能好。」進入內室以後,江戶川亂步嘟起了嘴巴,可憐兮兮地索吻。
趴在門縫處偷聽的宮澤賢治若有所思地說:「這就是網友們說的綠茶嗎。」
「可惡的傢伙,竟敢顛倒黑白。」國木田獨步恨不得立馬衝進去和他理論。
但這一次鹿野院平藏卻沒有像從前那樣任由他索取。
「亂步,我們分手吧。」擁抱住江戶川亂步,鹿野院平藏說出了這個他一個人思考了三天的回復。
「……」江戶川亂步沒有發出聲音,只是放在鹿野院平藏腰上的手緊了緊。
這樣沉默的反應讓鹿野院平藏有些擔心,他想要結束這個擁抱,拉開距離看一看江戶川亂步的情況,對方失去笑意的聲音卻在他耳邊響起。
「不要動,我不想看見你現在的表情。」
「理由。不要什麼『你是Mafia,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這種理由。我早就是個Mafia了,你答應和我交往的時候是知道的。」
「我只是很難過,每當我意識到你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Mafia的時候,我都會感到難過。我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我們不可能——」不可能像從前那樣毫無陰霾地在一起了。
「所以你要再一次拋下我嗎?」
江戶川亂步的語氣里沒有責備,也沒有傷心,只是毫無感情地發問。
但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鹿野院平藏在眼眶裡堆積了很久的淚水失去了禁錮,像是壞掉了很久的水龍頭一樣「啪嗒啪嗒」地順著他的下巴滴到了江戶川亂步背後的黑色的披風上。
「你要再一次拋下我嗎?」
抱著鹿野院平藏顫抖的身體,江戶川亂步又問了一遍。
意料之中地沒有得到回答。於是江戶川亂步違背了自己口中說出的「不想看見你現在的表情」這種話。
將手扶上鹿野院平藏的肩膀,單方面地結束了這個不算溫情的擁抱。江戶川亂步輕輕捧住他的臉,把被淚水打濕的劉海撥到一邊,如願以償地看到了鹿野院平藏哭的一塌糊塗的臉。
他是睜著眼睛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直到眼眶承受不住這麼多的淚水才會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下,小巧的鼻翼隨著啜泣的頻率微微抽動,嘴唇卻一直倔強地緊抿著,不願意發出一點聲音。
明明是很可憐的樣子,江戶川亂步卻像是樂於品味他的痛楚一樣把他的臉微微抬起,好讓自己看得更清楚。
「原來那個時候的你是這樣的表情。」
即使已經哭的神志不清了,但對於這樣炙熱的視線,鹿野院平藏的本能還是讓他想要閃躲,就在他扭頭的一剎那,江戶川亂步冰冷的手指探進了他的唇縫,輕易地撬開了他緊閉的牙關,一直深入到靠近咽喉的位置。
「呃、唔——」
一直以來強忍著的嗚咽之聲終於無法自抑地從完全被打開的口腔中宣洩出來,與之一同流出的還有摻雜著縷縷血絲的透明涎水。
直到手指抽出,鹿野院平藏的被潤得充滿光澤嘴唇還像是被探入時那樣微微張開,隨著細細的啜泣微微顫抖著。
江戶川亂步只是看了一眼就閉上了眼睛,但還是沒能忍住吻上那片唇。
他第一次用舌尖向裡面探索,那裡並沒有被自己杜撰出的「甜蜜異能」,再用力的吮吻也只能嘗到鹿野院平藏因為把牙關咬得太緊而擦破口腔所溢出的血腥味,鐵鏽一樣的苦澀,讓他的心臟也跟著這樣的苦澀一縮一縮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鐘,也可能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江戶川亂步終於放過了被他肆虐的唇瓣。
淚水像溪流一樣流過哭紅了的眼瞼、流過眼瞼下的淚痣,彙集在尖尖的下巴上,然後滴落下去。
鹿野院平藏泛著盈盈水光的眼睛空茫無焦地對著江戶川亂步的方向,被吻得合不攏的嘴唇張開一個窄窄的唇縫。被勾出的一小截腥紅舌尖微微吐出,通過一根銀絲黏連著江戶川亂步同樣濕潤的嘴唇。
把那一抹曖昧的銀絲擦去,江戶川亂步看著那一截被他勾出的舌尖暗下了翠綠的瞳眸。
「明明是平藏自己要分手,為什麼現在卻好像是我欺負了你一樣。」
就算這次是你自己要走,我也不會拋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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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每一個能夠識得千里馬的伯樂一樣,森鷗外也有著發現鑽石的天賦。
在他還是名為森林太郎的地下醫生時,街邊那顆被人丟出珠寶店的鑽石那樣巧合地落到了他的腳邊。理所應當的,他將鑽石撿回去,呵護他,打磨他。直到一周后,鑽石忽然消失又出現,並帶回了另一顆鑽石。
「我叫鹿野院平藏,是亂步的朋友,非常感謝您這段時間對他的照顧。」
那位名叫鹿野院平藏的孩子投來的目光里是陌生的友善和警惕,那樣努力自抑卻仍然渾身緊繃的樣子像是在森林裡看見獵人的小鹿。森林太郎都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偽裝是不是太失敗了,竟然會讓一個孩子輕易看透。
「亂步說他無處可去了,我只是為他提供庇護所而已。你是來陪他的嗎?如果要留下的話,叫我林太郎就好了。」掛著和善的微笑,森林太郎這樣說道。
但鹿野院平藏從來都沒有稱呼森林太郎為「林太郎」過,最多只會喊一句「森先生」。這是一種屬於他的,無聲的排斥。他就像是寄宿在這個地下診所的幽靈一般,觀察著森林太郎的一舉一動。
森林太郎切割病人病灶時穩得可怕的手,森林太郎張口就來的地下黑話,森林太郎從不掩飾的、他作為常暗島軍醫時所做的一切,以及最不能忍受的——
「亂步,世人都是愚昧的幼蟲,只有你是超脫了我們所有人的,破繭的蝴蝶。」
「不用理會那些人的命運,只需要隨心所欲地操縱這一切就好了,像是蝴蝶吃掉無能的幼蟲一樣——」
森林太郎未盡的話以被鹿野院平藏一拳砸上鼻樑后發出的痛呼結束。
看著牽著江戶川亂步離開的鹿野院平藏,他無奈地拿紙捂住流血的鼻子,心想道:這樣有牽挂的人用起來真是困難啊,他還是更喜歡無親無故的孤兒。
「他一直都在和你說這些嗎?」走在回住所的路上,鹿野院平藏只要一想到江戶川亂步被趕出警校后又被灌輸了這種思想,語氣就忍不住變得冰冷起來。
「生氣了?」江戶川亂步看著他眉目下斂、心事重重的樣子,語氣輕快地說:「可是林太郎這裡才是最適合亂步大人施展才能的地方啊。」
「不用理會愚蠢幼蟲的嘶喊,聽起來不是很棒嗎?」
「那我呢?」鹿野院平藏低垂著頭,讓江戶川亂步看不清他的表情。
「平藏當然和他們不一樣啊。」
鹿野院平藏始終低著頭沉默,這讓江戶川亂步有些慌亂地向著他那裡走了一步。
「平藏?留在林太郎這裡不好嗎。我最喜歡你,林太郎也喜歡你,這樣的話你就不用被迫對著那個壞老師笑了,每次你那樣都讓我好難過,我們還可以一起玩幼蟲,就像小時候捉泥鰍一樣。」
「就到這裡吧。」鹿野院平藏終於出聲了,但身體卻向後退了幾步,「希望我成為偵探以後不會接到有關於你的委託。」
說完這句話后,他越過了身後的圍牆,消失在了雜亂的巷道里。
等到森鷗外慢悠悠地晃悠到這裡時,只看到了縮在牆角張著嘴巴乾嚎的江戶川亂步。
他小心翼翼地蹲坐在江戶川亂步身旁正想安慰兩句,對方卻突然睜開一點淚水都沒有眼睛大喊道:「我把平藏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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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平藏分手了。」壓低的帽子讓人看不見臉上的神色,唯有微啞的聲音能夠透露出說話者的一點情緒。「這就是你所說的成熟愛情嗎?」
坐在港口Mafia總部的最高層的辦公桌前,森鷗外看著江戶川亂步尖尖的下巴上不斷匯聚的水珠,把視線移到了窗外。
「……」這下他是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