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與風
西谷祐話里的意思很明顯,無非就是希望他們在遇到這種不明事件后能夠在一開始就主動避開,或者是立刻停下自己的調查,即便他知道他們五個這樣照做的可能性實在太小。
但這並不妨礙他在這時就作出提醒,這樣總比毫無防備地想要調查到底要好上許多,至少能夠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果然降谷零並不滿足於他的這個答案,而是選擇了繼續問下去:「可是如果是像這次一樣的突發事件呢?況且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避就能避開的。」
是的,他們會是警察,絕不可能逃避,他們會站在眾人面前直至一切有違正義之事在真相之下湮滅。
西谷祐當然會同他們一起。
但在面對著那些陰影中的不可名狀時,他必定會選擇站在他們之前。
不僅僅因為在這相處的這短短几個月里,他們五人便已經是西谷祐在這方世界里所有情感的構建與寄託,同樣也因為他不僅會是一名警察。
他是一名調查員,而這正是他的命運與職責所在。
「好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接著問,但是,零,」看著像是不知道最終答案就不會罷休的降谷零,西谷祐在開口說道這句話的時候也不由得換了一個更加簡短有力,比姓氏更親密卻又在此時顯得要更加嚴肅的稱呼,「你有想過如果當時你沒有清醒過來的後果嗎?」
他想過,但是他無法確定。降谷零回想起他見到的那個不明畫面,那種莫名的沉重感似乎再次攀附了上來讓他皺起了眉頭,卻只能看著眼前緊緊盯著他的西谷祐搖了搖頭,沉默了一小會兒后才有些乾澀地回答道:「我無法確定後果。」
說道這裡其實已經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不管是降谷零還是其他人都理解了暗含在這番談話后的勸告:無法預料後果的事情請停下調查。
「那你知道後果嗎,西谷?」萩原研二冷不丁地開口問道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西谷祐同樣也無法預料,但他唯一可以確定就是理智值的下降。
像是看著他沒有回答,萩原研二看著身上還穿著病服,半長發因為之前躺下而凌亂散開堆在肩上,露出的左手上纏滿了繃帶,看起來仍舊有些倦意眼神卻十分清明的西谷祐,認真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你知道後果會是什麼嗎?」
後果……
「或許,會陷入瘋狂吧,」想著各種瘋狂和狂躁癥狀的西谷祐給出了這個答案,但隨即又露出了一點微不可查的笑容,「但是誰又能確定呢?我同樣也是無法預料到任何結果的人啊。」
在他意識里此刻停滯著的兩顆紅白十面骰,才是命運的最終決定者。
當他一次次進行檢定,在微茫的可能性下不斷尋求著希望,聽著意識里傳來的清脆碰撞聲直到最終的答案得以顯現,又何嘗不是在與看似既定的事實做著抗爭,改變著那些原本走向死亡的命途呢?
*
「西谷,你說的就是這裡嗎?」一行人走到了一家居酒屋的門口,松田陣平朝裡面看了看雖是木質裝修但其實非常精緻的樣子,又抬頭確認了一下這裡確實是一棟獨立而高大的兩層建築物,轉頭看向了身後同樣在打量著裡面環境的西谷祐。
就算是夜晚,裡面也有著不少食客了。
「就是這裡,」西谷祐收回了目光朝松田陣平點了點頭,又笑著調侃了一句,「不是你說的要足夠豪華嗎?」
「確實看起來很豪華啊,不枉我們專程坐車來港區。」看起來已經有些期待的萩原研二將視線落在了這家居酒屋的招牌上——西麻布權八。
西麻布,地區名,權八為這家居酒屋的店名。
「但是會不會……」諸伏景光的話沒有說完,他知道當時松田陣平說的「豪華」的要求只是一個類似於玩笑的話語,但在看著西谷祐像是習以為常的樣子他就知道自己是白擔心了。
這家居酒屋在此時還遠遠未曾達到後來的規模,西谷祐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曾經和研究院的同學一起來過這裡,但其實現在看起來和後來的差距並沒有太大,只是還沒有之後的那種高人氣罷了,不然像他們現在這樣沒有提前預定的是不可能還有座位提供的。
「別站在外面了,進去吧。」西谷祐看著雖然意動但就是沒有抬腳的五個人,直接自己先邁腿走了進去。
一行六人,西谷祐在進門后沒有選擇定一個二樓的包廂,而是直接帶著他們來到了一樓中央的操作台邊上,挨著拐角的位置坐成了一個折線,方便幾人的聊天。
差不多有一整個手臂長度距離的桌面往前就是各種還在烹制的食物,香味順著還在熱氣騰騰的蒸籠又或者是沸騰的湯料傳到了眾人的面前。
坐都坐下了幾人當然不會再客氣,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直接點了好幾杯特調的Highball,看起來是絲毫不打算為西谷祐省錢的樣子,不過既然都請客了他們也知道這些根本算不上什麼。
但當侍應生端著酒杯過來后原本放在西谷祐面前的酒就被身邊坐著的伊達航給端開了,順便還對著侍應生禮貌地說了一句:「麻煩為他來一瓶普通汽水吧。」
去居酒屋不喝酒的人極其少見,但西谷祐知道這是因為他身上有傷口不能喝酒,於是在侍應生稍微有些詫異的目光下也只能點了點頭:「抱歉,麻煩你了。」
但還是不得不說上一句尷尬,看著一人一杯特調Highball的五人,而自己面前只放著一瓶汽水,西谷祐只能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吃食上。
而當眾人開始點菜的時候他才知道什麼叫做折磨。
「我看看小西谷能吃什麼啊。」坐在邊角處的萩原研二看著侍應生遞過來的菜單,搶在西谷祐開口之前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其實就是在告訴西谷祐介於傷勢,他今天只能吃經過醫生同意的事物。
幾人湊了過去翻著菜單,西谷祐只能嘆了口氣坐在座位上,看著自己面前操作台上的炭烤制的雞肉串在器具上被廚師不斷翻烤著,冒著熱氣的同時傳來了滋滋聲響,拿起裝盤時又在自己面前撒上了各種調料,然而最後被侍應生默默端走了。
當做自己什麼都沒有看見的西谷祐閉了閉眼睛,把視線投向了一邊研究著菜單的五人,然後看著幾人不斷往後翻著菜單卻一言不發的樣子,也不由得開始思考起自己當初來權八的時候到底點的一些什麼菜。
手作豆腐、炭烤雞肉串、三元豬肉、油炸天婦羅、炙烤黑毛和牛、招牌手工磨粉製作的蕎麥麵還有各種蒸籠料理以及甜點。
不會吧,難道他真的只能吃一些蕎麥麵和甜點?
終於萩原研二開口了,而他一開口就是三份蕎麥麵,玉子燒,接著便是他剛才想到過的不少招牌菜,最後還加了幾分甜點。
等點完餐后西谷祐和其他五人對上了視線,卻莫名感受到了那種憐憫的眼神刺得他不由得自己移開了目光,特別是這一餐還是他來請客的情況下。
最後放在西谷祐面前的只有看起來格外清淡的蕎麥麵、玉子燒、手作豆腐這一類的,甚至只有很少的幾碟刺身,而其他五人面前放著的遠不止這些,可以說西谷祐現在想吃的東西全部都在他的對面。
看著這個對比突然就食不下咽的西谷祐:……
這種慘烈景象讓降谷零也忍不住朝他安慰道:「西谷,我們之後等你的傷完全好了再聚一次吧。」
西谷祐盯著面前的蕎麥麵點了點頭,試圖在裡面找到任何一點辣椒,但最後一無所獲。因為這是萩原研二專門為他點的一份不加任何辣椒的蕎麥麵,可是蕎麥麵不加辣椒完全就是異端啊。
想到這裡西谷祐放下了手裡的竹筷,轉而喝了一口橘子味的汽水。
「哎,我覺得就不應該放到今天來請客的。」現在的他莫名有一種比檢定大失敗還要沉痛的心情,右手撐著頭看著自己對面的五個人不由得感嘆了一句。
松田陣平笑了一聲,連頭都沒有抬。
坐在他旁邊的伊達航倒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但最終也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嘆了口氣,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炙烤牛排上。
「說起來,」看了看幾人面前放著的Highball,西谷祐開口朝他們問道,「你們真的不會喝醉嗎?還不知道你們的酒量如何?」
「要是喝醉了就交給你了,小西谷,」萩原研二跟著回答了他的問題,只是話語里顯然是帶著說笑的語氣,「我們五個人就由你帶回去了。」
「是啊,畢竟只有西谷一個人喝汽水哦。」聽見兩人對話的諸伏景光抬起頭來帶著笑容面不改色地附合了一句,卻字字說在現在西谷祐無比心痛的點上。
還在吃著天婦羅的松田陣平直接毫不掩飾的笑出了聲:「你請客,什麼都沒吃到最後還要你把我們帶回去。啊,真不愧是西谷啊。」
「喂喂,太過分了啊你們幾個。」西谷祐嚴肅地拍了拍桌面,最後還是沒有繃住自己先笑出了聲。
「體育祭之後也可以聚一聚,」放下了手裡竹筷的萩原研二開始補救起這個糟糕的局面,「參加聯誼嗎?有很多人來問過我說下次能不能帶你們一起去的哦。」
「不去,」聽見聯誼的松田陣平直接搖頭拒絕,順便還瞟了一眼看上去滿臉期待的萩原研二,「到時候過去看你的個人秀嗎?」
萩原研二立刻開始解釋道:「怎麼會?明明大家都很受歡迎的好嗎?除了現充的班長以外,我可沒少在其他女生的面前聽見對你們幾個的稱讚哦!」
「比如說降谷同學成績為什麼這麼好,長得又帥又這麼認真,說諸伏同學笑起來好溫和好心動,說西谷同學……」
「停停!」本來看著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漸漸凝滯的表情,原本還覺得好笑的西谷祐在聽見自己的名字后連忙叫停,「怎麼又到我身上了?剛才不是還在說聯誼的事情嗎?」
松田陣平抬起頭看向了他,語氣裡帶著點嘲諷與不可思議:「怎麼,你想去?」
「算了,我可沒說過我要去,」西谷祐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明顯是萩原研二拿來活躍氣氛的聯誼事情,反而算了算時間后朝他們開口道,「過兩個月也可以,到時候我們畢業一個月的樣子再聚一次吧,去我家或者訂其他餐廳都可以。」
「那是你的生日吧,西谷。」伊達航迅速算出了時間然後在記憶里比對了一下開口問道。
見西谷祐聽見伊達航的話語後有些驚訝的樣子,降谷零也不由得好奇地問道:「班長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之前在幫教官整理花名冊就看到了,」伊達航手肘撐在桌面上看著幾人像是恍然大悟的樣子頓時笑了出來,「我說你們幾個不會真的喝醉了吧,連這一點都沒有想到?」
「才一杯怎麼可能醉,這個要留著到時候在小西谷家裡的時候再說才對嘛,」說著萩原研二就向侍應生再點了幾杯,然後用酒杯朝著西谷祐的汽水瓶故意像是碰杯一樣碰了碰,在西谷祐帶著威脅的眼神里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這一點的樣子調侃道,「畢竟這次說好了要讓小西谷把我們帶回去的。」
當然最後幾個人都沒有喝醉,畢竟他們不可能真的讓西谷祐一個傷還沒好的人帶著他們回警校,說不定保安看見幾個醉鬼要進警校都得先把他們趕出去再說。
三三兩兩地走成了一團,西谷祐和伊達航跟在他們稍微靠後的位置,最前面走著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兩人。
白天休息了許久的幾人現在毫無困意,吹著街道上已經稍微帶著點涼意的晚風,踩在路燈投下的一道道影子上朝著街道無人的對面走去。
走在前面的萩原研二突然伸手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用幾人都能聽見的聲音朝著走在後面的西谷祐說道:「謝謝今天小西谷的款待!」
「那你打算拿什麼來還禮啊?」像是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下,西谷祐帶著笑意的聲音也傳到了眾人的耳里。
「還禮的事情交給小陣平吧,」毫無停頓地接上了西谷祐突如其來的玩笑,萩原研二卻直接推給了他身邊的松田陣平,「畢竟說讓你請客的是小陣平啊!」
「……」反應過來的松田陣平話還未說出口,就被萩原研二的手機鈴聲給打斷了。
這麼晚誰會給他電話?萩原研二拿出手機卻見到是一個陌生來電,但為了防止是一些緊急的事情他依舊按下了接聽鍵:「你好?」
走在後面的西谷祐看著萩原研二像是聽見了對面在說什麼然後直接停下了腳步,等他走近一點后聽見了「牛郎店」幾個字句。
沒想到真的會打電話過來。西谷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加快了一點自己的步伐從萩原研二身邊走過了,然後繼續邁著步子朝前面走去,隨即便聽見了身後傳來了一陣對於萩原研二的無情嘲笑聲。
見到西谷祐往前走的樣子,好言好語才掛斷電話的萩原研二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小西谷!!!」
西谷祐在這聲喊聲下回頭看了一眼,見萩原研二拿著手機過來了便毫不猶豫地朝前面快步走去,順便還一邊頭也不回地朝他說道:「我就知道萩原老師你肯定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別跑!小西谷,我們好好說話!」萩原研二也跟著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在兩人身後的幾人不由得笑得更大聲了,甚至松田陣平完全不嫌事大地在背後拱火:「西谷!下次記得還給萩的電話!」
寡淡的風從西谷祐耳邊經過,夾雜著他們的笑意以及萩原研二讓他停下最後也不由得跟著笑了出來的聲音讓他覺得這幾乎更像是夏日清晨的和風。
於是西谷祐也就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幾人帶著笑朝那邊還在看戲的松田陣平大聲回應了一句:「沒問題!」
「小西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