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岑以南匆匆驅車趕到春水,沒想到剛過來就聽到江秉爭說出這樣的話。
心下發涼,他一時間都忘記了思考,一股寒意從身上涌了上來。
江秉爭回頭看到岑以南正站在他背後,莫名慌了一下,張了張口卻驀然變得張口結舌:「你……我……」
隨即,他想到了什麼,很快冷靜了下來,自覺無愧於心,淡然地看向他道:「難道不是嗎?」
周圍隱隱聽到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的聲音,彭俊峻更是整個人都麻了,他連忙起身打圓場道:「哈哈,玩笑,玩笑而已,江秉爭這是在跟我亂吹牛呢,岑總你別往心裡去,要是為幾句玩笑影響感情就不好了。」
彭俊峻此時不由慶幸岑以南來得晚了一步,只聽到了江秉爭最後說的話,還不知道江秉爭初戀的事,否則還不知道今天會鬧到什麼地步。
江秉爭張了張口想說不是玩笑,可對上岑以南的目光,卻不知道為什麼無法說出口。
岑以南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了一圈周圍的人,竭力保持著冷靜,對江秉爭冷冷地說道:「跟我出去。」
說完就轉身當先走了出去。
江秉爭竭力忽略自己慌亂的感覺,自省了一下,仍然發現無愧於心,當即站起身,就要跟著走出去。
彭俊峻擔心江秉爭出去之後還犯渾,連忙拉了他一下,小聲提醒道:「好好和人家解釋解釋,別拎不清……保重啊。」
江秉爭莫名其妙地拂開了他扯住自己胳膊的手:「我又沒錯,我怕什麼。」
彭俊峻:「……」
彭俊峻被他氣得呼吸一梗,索性一甩手:「行,你行,走吧走吧。」
眼睜睜地看著江秉爭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彭俊峻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那邊酒桌上或醉或沒醉的人:「今天的事,我希望一個字也不會往外傳出去。」
除了一個柴立整個人都已經傻了之外,剩餘的人要麼是真醉,要麼是裝醉,幾個一直清醒的忙不迭的點頭:「那是當然。」
「我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不知道。」
之前江秉爭和彭俊峻避席到一邊談事的時候,雖然眾人表面上都在如常談天,但畢竟兩人的身份擺在那裡,還是有不少有心人一直在暗暗注意著他們。
中間兩人說了什麼聽不太清,因為彭俊峻聲音壓得太低了,但江秉爭卻一直沒刻意壓著,還是模糊聽到了一些字眼,再加上最後江秉爭說的話……
他們竟然一不小心聽到了一個驚天大八卦!
原來一直以來在外表現得恩恩愛愛的江秉爭和岑以南夫夫倆,實際上和許多聯姻夫夫/夫婦一樣,都只不過是為了利益綁定在一起,湊合過日子的。
不少人都把今晚的事暗暗地記在了心中……
彭俊峻看了一圈這些人,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知道,現在這些人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可難免回頭就有哪個好事或嘴大的沒一會兒把這事給爆了出去,畢竟人多口雜,誰也不好說是誰爆出去的,自己偏偏沒什麼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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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秉爭跟著岑以南走在後面,不知道為什麼,剛才的牛氣和理直氣壯走著走著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越走越心虛,有一種腳底發飄的感覺。
岑以南沉著臉走在前面,一路都沒有說話。
他腦中紛紛亂亂,思緒一片混亂,這幾天一直隱在表面下被他忽視的一些小細節紛紛浮了上來。
江秉爭不再主動親他抱他。
減少了和他的親密接觸。
老老實實地沒有主動求歡。
有時甚至還會拒絕他的親吻擁抱。
有時略顯不耐煩和冷淡的態度……
還有在他受傷之前的一段時間,江秉爭的公司突然變得很忙,總是加班……
他之前將前者解釋為江秉爭受傷之後整個人的狀態都受到影響,至於後者,公司忙碌加班都很正常,他更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現在這些細節都像浮塵一樣飄了上來,想到江秉爭剛才的話,他說,他不是對的人。
七年之癢嗎?可他們才結婚三年啊。
如果對江秉爭來說,他一直都只是在和他湊合搭夥過日子,那他們這三年來的甜蜜恩愛,又算是什麼?
岑以南坐在車裡,手搭在方向盤上,看著窗外的夜色面沉如水,車裡一時間安靜極了。
江秉爭坐在副座,雙手放在膝上,不知道為什麼不敢說話。
「你真是那麼想的?」岑以南突然轉頭看向他,說道。
「什麼?」江秉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說……和我只是湊合在一起過日子,因為聯姻,」岑以南有些艱難地說完,眸子靜靜地看著他,「你真是這麼想的?」
」是啊,」江秉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難道不是嗎?」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岑以南眼圈一紅,他一下慌了,連忙手忙腳亂地上前抱住了他,「你、你別哭啊,大不了我給你吸,給你吸行了吧?每天都給你吸……」
岑以南正要掙開他,聽到他的話卻突然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江秉爭對他的態度也不對,不像是毫無情意只是和他湊合過的樣子……
而且枕邊人對他的感情如何,這三年的甜蜜恩愛是不是真的,他對他的愛意是否真摯,他會不知道嗎?
岑以南一下子回過味來,自己是心悅則亂,驟然聽到愛人說出這麼傷人的話,頭腦都被衝擊的混沌了。
這其中可能是有什麼誤會,不過……
他遲疑地推開了他:「你說……吸……吸什麼?」
他想起這兩天江秉爭總是對他說一兩句「吸」不「吸」的話,他原本以為是「吸貓」的化用,可……?
江秉爭看他不像是要哭了,這才鬆了口氣,理所當然地對他說道:「吸氣運啊。」
岑以南:「…………???」
江秉爭不放心地看了看他,擔心他又哭了,又伸手把他抱進了懷裡,哄道:「再給你吸一點兒。」
「你等會,」岑以南覺得自己剛清明的腦子又變糊塗了,再次費力地從他的懷裡鑽了出來,推開了他,「你說……吸、吸什麼玩意兒?」
「吸氣運啊。」江秉爭非常不滿地看著小妻子,很不滿意他將自己的氣運說成是什麼玩意兒。
「不許出言不遜。」他教訓道,接著又將不懂事的小妻子一把抱進了懷裡,抱得緊緊的,「放心吧,這次給你多吸一點氣運,別再撒嬌了。」
岑以南:「……哈?」
岑以南暈頭暈腦,埋在他懷裡糊裡糊塗地說道:「不是,你說清楚,什麼吸……吸氣運……吸什麼、氣什麼???」
江秉爭不懂岑以南在裝什麼糊塗,或許是剛被戳穿,在害羞吧。
「別害羞,」他抱著他不放手,大度地說道,「你總是接近我,不就是為了吸我的氣運嗎?放心吧,我都知道,每天都給你吸就是了。」
岑以南:「…………哈?」
江秉爭說完又連忙補充道:「當然,你要乖一點,不要總是試圖冒犯天命之子的威嚴。」
「………」岑以南:「………………哈?」
「………」
「………………」
一段時間后,拗不過岑以南堅決要求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說清楚,江秉爭無奈地看了妻子一眼之後,還是把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事實都說了出來。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諸如他們只是因為聯姻結婚、在一起就是湊湊合合搭夥過日子啦,他是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啦,岑以南為了吸他的氣運才需要各種接近他啦……
聽他說完之後,岑以南才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沉默,沉默……
無言的沉默,難言的沉默。
岑以南默默無言地被埋在老攻的懷裡,傻傻地消化了一會兒。
還是消化不了啊我去!
岑以南差點就要跳了起來,往上一頂一下撞到了江秉爭的下巴,耳聽到江秉爭的一聲悶哼,他想到他的輕微腦震蕩,連忙捧住他的頭:「怎麼樣怎麼樣?沒事吧?」
「……我沒事。」江秉爭面無表情地給笨蛋小妻子揉了揉撞到下巴的頭頂。
岑以南看他沒什麼異常才放下心,轉念一想。
不對,異常很大啊!!!
「…………」在用各種方式確定了江秉爭好像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認真的之後……
岑以南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
第二天,市中心醫院。
兩人站在神經科和精神科的岔路口。
首先,是神經病,還是精神病,這是一個問題。
昨晚的時間已經太晚了,再加上有些細節問題沒有問清楚,岑以南還是不能確定江秉爭到底是來真的、還是在和他開玩笑,就先帶他回了家。
最後經過岑以南的初步確認,發現江秉爭好像真的是在來真的……
一大早起床,他就馬不停蹄地帶著江秉爭來了這裡。
他們沒有去上次高空拋物事故之後去的市南中心醫院,主要是因為市中心醫院離兩人的家和公司都近,方便看診複診。
當然,也有一方面是因為岑以南想到上次錢醫生的「誤判」,多少對市南醫院有了些不信任……
岑以南拉著江秉爭先去了神經科那邊。
江秉爭垂眸看了看小妻子牽著自己的手,不置可否。
呵,這個彆扭的小妻子,昨天晚上還拚命否認要吸自己氣運的事實,結果一找到機會,還不是身體很誠實。
真不明白這有什麼好彆扭的,江先生無奈地想。
神經科。
主任醫生仔細詢問了江秉爭的癥狀、既往病史,以及上次被砸事故的治療、檢查情況,又秉著負責任的態度,給江秉爭做了腦神經方面的檢查,最後排除了神經病的可能。
\"我想你們是來錯地方了,江先生不是神經病,\"這位醫生溫和地說道,「建議出門左轉后再上樓,去精神科,初步判斷是精神病。」
岑以南:「……好的,謝謝。」
話雖然是真心好意,一點毛病都沒有,可為什麼聽著感覺有點怪呢?
唉,岑以南在心中嘆了口氣,拉著自家老攻,出門左轉了。
江秉爭這時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今天岑以南是跟他說,要來醫院檢查他上次被砸傷頭部的情況,他又不傻,事關自己的身體還是懂的,就跟著來檢查了。
可是現在看來……
江秉爭被岑以南拉著上樓,抬頭看了看門上掛著「精神科」的科室牌,又看了看岑以南,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這次的主任醫生姓李,戴著副方框眼鏡,和神經科的醫生一樣,李醫生也是仔細問了岑以南江秉爭的癥狀、病史、被砸事故的治療檢查情況,又問道:「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別的癥狀嗎?比如幻聽、幻視,頭痛、精神恍惚,情緒急躁或低落等等,只要有一點不對勁的都可以說。」
岑以南想起了上次在市南中心醫院,錢醫生也問過自己類似的問題。
這次他格外仔細地想了想,可仍然沒有發現醫生所說的那些異常,為了確定,他問向江秉爭道:「你這幾天有過幻聽或幻視嗎?就是眼前出現什麼虛擬的畫面,耳邊聽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音?」
江秉爭目光複雜地看著他:「沒有。」
岑以南又仔細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對李醫生說道:「只有一點,我不是太確定……」
「沒關係,我說過了,只要有一點不對勁的都可以說。」李醫生鼓勵地看著他。
「他這幾天……有時好像對我有點不耐煩或者冷淡,比起以前。」岑以南只好說了。
江秉爭目光更複雜了:「……」
李醫生略僵了一下,但很快就點了點頭:「很有參考價值,還有嗎?」
岑以南搖搖頭:「沒有了。」
「自言自語、性格改變、失眠乏力之類的也沒有?」
「沒有。」岑以南說道。
雖然有時好像是對他有點冷淡,但是性格還是那個性格,否則他也不會一直覺得是秉爭傷勢未愈狀態不好了。
李醫生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又開始詢問江秉爭關於他所認知的氣運體系、天命體系以及他和岑以南的婚姻狀況。
在回答之前,江秉爭看了岑以南一眼:「你確定要我說?」
岑以南點頭:「嗯,說吧,回答詳細一點,都和醫生說一遍,讓醫生好好了解情況。」
他當然也可以向李醫生說,但肯定是不如身為疑似病人的江秉爭自己來描述更準確。
江秉爭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行吧。」
接下來,李醫生有些意外的是,這位病人對他的問題知無不答、答無不盡,相當配合,對照著一旁岑先生的態度,很可能竟然沒有任何隱瞞。
要知道,絕大多數精神病人,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有精神病的,也不會願意配合醫生的檢查和治療,尤其是這種有自己獨特認知信念的類型。
這讓李醫生不禁懷疑起來,這位江先生真的是病人嗎?會不會是因為婚姻問題、比如和旁邊這位岑先生婚姻有什麼不和諧、鬧了什麼矛盾,在故意耍脾氣、以圖吸引注意力?
畢竟,從江先生描述的他對婚姻狀況的「認知」來看,兩人之間的婚姻肯定是有或大或小的問題的。
李醫生見多識廣,裝病這種事也屢見不鮮。當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切以檢查結果為準。
一旁的岑以南聽著江秉爭向李醫生敘述著他是如何吸氣運的,什麼貼貼吸一點、抱一下吸多點、親一下吸的更多……還有什麼他是天命之子之類的話……
這些他昨晚已經聽過一遍了,這時也已經顧不得在外人面前尷尬得腳趾扣地什麼的了,心中的擔心佔了大上風。
見李醫生問完了,岑以南眼巴巴地望著他:「醫生,他……」
江秉爭看了看岑以南望著那眼鏡醫生帶著光的眼神,皺了下眉。
「哦,別急,還要再做做檢查。」李醫生溫和地對岑以南說著,起身打開身後的立櫃,去找量表準備給江秉爭填。
「嗯,好的。」岑以南憂愁地看了江秉爭一眼。
見那個眼鏡醫生轉身找東西去了,江秉爭低聲對岑以南說道:「你是來給自己看病的吧?」
岑以南:「……」
正背對著他們找量表的李醫生身影一僵:「……」
他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江秉爭憂愁地嘆了口氣,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地看著妻子:「你……唉,也對,普通人是無法接受像你這樣的情況的,畢竟誰能想到自己需要吸氣運呢?」
想到妻子一定是一個人害怕的不得了,所以今天才騙他一起過來陪他看病,順便也給他檢查檢查上次被砸的傷,江秉爭不由心中軟了軟,就算沒什麼感情,他們也是夫夫一場,以後要一起過一輩子的……
他安慰心中害怕的小妻子:「別怕,你不是病了,那不是幻覺,別自己嚇自己了,這一切都是真的,其他人不理解你,我理解你。」
岑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