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影子

伊治人呢！！堂堂傑爾馬大王子，怎麼能摸魚超過半天！這半天的活兒都是我乾的啊！

尼治坐在桌子前，已經完全坐不住了。他在心裡罵著伊治，然後想著有香在什麼地方，他現在急需補充一點名叫有香能量的東西。這個東西很神奇，聞起來很好吃，但是不能吃，然而就算不能吃，只要靠近聞一聞就能恢復體力。很神奇吧？

「這些就全都留給伊治……」他看著桌子上的工作，然後從躺著的椅子上站起來，「現在就去找有香玩兒吧！」

「不行哦尼治，作為王子也是要工作一點的嘛。」

這時候，他聽到門口傳來了一個略有熟悉的女聲。這個傑爾馬幾乎沒有女人，除去那些大部分都不敢和自己說話的僕人之外，能和自己這樣說話的就只有有香和蕾玖。然而這聲音並不屬於她們——

「啊？？你……」本來尼治還發出了非常不爽的聲音，可是當他抬起頭看清門口站著的人的時候，卻愣住了。他的聲音咔在喉嚨里說不出來，愣了兩秒鐘之後他竟然立即後退退到窗戶邊上：「你是……媽……母親？！」

「叫媽媽也可以哦？」

「媽媽？？？！」

尼治看上去異常驚慌和震驚，有香就沒見他這麼慌過。之前他不管遇到什麼大事都一副笑嘻嘻的樣子，或者和伊治一樣毫無反應。但是沒想到，見到溫柔的索拉小姐會慌成這樣，他差點從窗戶跳出去，最後猶豫了一下沒跳，而是貼著牆邊挪到門口，接著迅速躲到了有香身後。

「尼、尼治先生……雖然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這真的是索拉小姐哦？」有香被他抓住腰硬是擋在他前面也動不了，「索拉小姐來看你了呢。」

「說什麼來看我的……」我到底有什麼可看的啊！我只不過是……只不過是一個……殺死自己的母親還渾然不覺的人渣罷了！尼治念叨著，他說，「所以說去看蕾玖啦！去看蕾玖比較好吧？？」

「真是的尼治……還是這麼任性啊，不能給有香添麻煩哦？她是那麼好的孩子。」索拉沒辦法的走到有香他們那邊去，然後說，「來，讓媽媽看看，是不是和伊治一樣高了呢？不要躲在那裡啦，有香很困擾哦？」

「…………」尼治雖然有點不情願，但最後還是站直了一些，他和伊治其實是差不多高的，一眼看不出什麼區別，不過索拉還是很快看出來，她笑起來：「還是哥哥高一點嘛~哎呀！就算顏色不一樣，你們也一看就是兄弟呢！」

索拉看上去非常開心，她走過去抬起手摸摸尼治的臉：「真是太好了，尼治這麼任性的孩子也變成可靠的王子了呢！啊啊……我的孩子……」說著說著，索拉好像就流出眼淚來，不過她仍然是笑著的，她發現發自己的眼淚流下來，立即就收回手擦擦眼角：

「哈哈哈……抱歉抱歉，現在可不是哭哭啼啼的時候，我明明應該非常高興才對……媽媽非常高興哦，看到你們健康的長大了！」

「索拉小姐……」有香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理解索拉小姐的心情……能夠看到自己的孩子長大的樣子她一定很開心，但是顯然的，她的孩子們並不怎麼普通。就比如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仍然沒有什麼表情。

有香知道現在伊治和尼治的心裡一定也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他們不理解的東西肯定一瞬間湧上他們的心頭，不然尼治剛剛也不會那麼驚慌地想要逃走。

雖然知道他們肯定在不知所措啦，但是好歹說點什麼啊你們倆！有香立即看向這兩個不爭氣的兒子，結果他們倆也幾乎同時看向有香，不僅如此，他們的臉上還寫著兩個大字：「救、命！」

啊真是的！一點用都沒有啊！伊治先生！尼治先生！！有香只好救他們一下：「索拉小姐，我覺得蕾玖小姐應該就在附近，我們一起去找她吧！」

「嗯、嗯……」蕾玖嗎……啊……蕾玖變成什麼樣了呢？想起自己的女兒來，索拉變得期待起來，其實他們本來是想先去找勇治的，但是這人不知道跑去哪裡摸魚，沒有找到人。問過僕人之後才找到了在這兒幹活兒的尼治。

蕾玖的話，一定就在她的房間里或者會客室里吧？

有香這麼想著，就帶著索拉往蕾玖那邊走，她盡量跟索拉說一些輕鬆的話題，比如吐槽一下某兩個現在只知道躲在自己身邊表現出很乖模樣的傢伙……你們平時要是也這麼乖就好了啊！不過，等見到蕾玖小姐，情況一定會非常不一樣吧。

蕾玖和她的弟弟們不同，並沒有被改造情感的方面。她本身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並且除了頭髮的顏色之外，和索拉小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不論當時的情緒如何，能夠再次見到索拉小姐，她一定也非常開心吧。

「蕾玖小姐？」

有香先推開了蕾玖房間的門，一開門就聞到了茶香，蕾玖正坐在沙發上看著相冊，她聽到有香的聲音，就微笑著轉過頭來：「有香？我聽說你的朋友來找你了，這麼快就……咦？」

「蕾……」蕾玖……索拉也沒想到自己真正看到女兒的臉的時候會變成這樣，她幾乎沒能把蕾玖的聲音叫出來，那聲音哽咽在喉嚨里，眼淚也無法受控制地流出來。那已經被決定塵封的記憶突破了決心重新回到了腦海中——

「媽媽……？」蕾玖愣了一會兒，她在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也許這是在做夢吧，也許這是什麼……什麼惡作劇吧，但是，但是所有的猜想和懷疑都在眼前的母親張開手迎接自己的一刻變得不值一提！

「媽媽！！」蕾玖撲了過去，她抱住了索拉，然後崩潰了一般大哭了起來，「媽媽！你都去哪裡了啊……我沒辦法、我……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我好害怕！媽媽！！」

「對不起……對不起蕾玖！對不起……」索拉的狀況也是差不多，她組織好的所有語言現在都顯得蒼白無力並且完全說不出口。

有香覺得自己在這兒非常多餘，還是快點把空間留給她們……她自己都要哭了，剛說戰術撤退，就被人從後面拉了一把拉出房間。伊治是拉她的人，一把拉她出來后，尼治就在後面把門也從外面關上了。

一關上門，索拉和蕾玖的聲音就小了很多，這倆人彷彿鬆了口氣一樣，一前一後地靠在了旁邊的牆壁上。因為他們不說話，所以有香只能先開口說：「要不要我……嗯……給你們一點空間？」

「不要啦有香！你現在要是走了的話我可能會立即從那邊的窗戶跳出去！」尼治立即阻止了有香，為了防止她真的走了，還過去牽住她的手，「你就、你就在這裡好嗎？就在我們身邊。」

「好吧……」有香抬頭看看尼治，然後又看看伊治，接著沒辦法的嘆氣，「沒關係哦，就算什麼也說不出來也沒關係。索拉小姐只是看到你們就很開心了。」

「真的嘛？」尼治笑了一下，他說，「我從來都無法體會到別人的感情，有香……我不知道她見到我是開心還是難過。或者是覺得噁心。」

「怎麼可能會噁心啦！索拉小姐她愛著你哦？」

「真的？真的有人會愛『殺死自己』的人嗎？有香？」

啊這要請羅西出來回答一下了！！雖然……雖然情況好像有點不一樣……有香知道尼治想要表達的意思，她說：「雖然這種事不應該由我來說，但是即便索拉小姐憎恨著誰，那個人也絕對不會是她的孩子們。」

她可是……在得到了新的未來和可能之後，也還想著要回來看看你們的。如果真的是憎恨，真的是覺得噁心，她怎麼會回來？怎麼會回到傑爾馬那樣看著你們呢？

「好吧。我相信你說的話，有香。」只要是你告訴我的，我都會相信。伊治突然開口，「那現在告訴我，我到底應該怎麼做？我們，到底應該……應該怎麼做？」

「伊治先生想要怎麼做呢？」

「我不知道。」

「想讓媽媽開心嗎？」

「…………大概吧。我不想讓她失望。從很小開始，小到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改造，什麼是戰爭機器的時候，我們的想法也都是一樣的。不論是父親還是母親，我們都不想讓他們失望。」

所以才覺得冷酷無情是理所當然，所以才會認為高傲自負是王族的特權，所以才對自身的缺陷渾然不覺。因為父親認為這樣就是最好的，因為只要這樣下去父親就會很開心。我們終究還是希望被他重視，被他……被他愛著。然而對母親也是一樣。

母親總是帶著微笑，雖然從記事時起她就一直躺在病床上，但是她總是很溫柔地看著我們。雖然她的目光中多少帶著一些悲傷和難過，但那時的我們只能理解到這可能是因為我們還不夠好，還不夠強，我們理所當然的認為，父親和母親的想法是一樣的。

有太多我們無法理解的事情了，太多，多到我們都無法察覺那是不正常的。直到現在，有香，直到現在你站在這裡，我才意識到是我的錯。母親之所以那麼難過，那麼悲傷，之所以會死，是因為我。

但是已經太晚了，察覺得太晚了。不管做什麼都已經無法挽回這麼多年的錯誤。所以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母親，不如說我根本就不應該面對她，我沒辦法面對她。因為那些我曾經不理解的事情，現在仍然不理解。我並沒有變得像她想象中的那樣那麼好。

我還是傑爾馬沒有心的機器，可能，可能永遠都是。

「我不行……有香。我沒辦法、和她說什麼。」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說不出口。因為她期待的不是我。不是這裡的我。而是從來都沒有出生過的我。伊治說，「但是不管說或者不說，我都很難受，這種窒息的感覺，這種鈍痛……有香，這是什麼？」

我沒法呼吸，我甚至動不了。我的全身都被一種無形的東西纏住了。它在我身上蔓延，從頭髮到腳趾，我被精心設計過的精密儀器一般的完美身體，就連發出聲音都做不到。邪惡軍團在任何人面前都從未如此不堪一擊，除了英雄索拉。

伊治先生……有香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也許這是沒有任何解決方法的難題。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索拉小姐是愛著她的孩子們的，而她的孩子們，不論是有感情的那些，還是忘記感情的那些，一定也都愛著她。

「為什麼抱著我……有香？」伊治僵硬的抬起手來也抱住突然過來抱著自己的有香，他說，「為什麼？這難道是什麼解決方法嗎？」

「你覺得好一些了嗎？」因為這種時候，抱抱就會覺得好一些。就算很痛，也能感覺好一些。

「也許有一點。」可能吧。如果不抱緊你的話，我都感覺不到。雖然那疼痛還是在，雖然身體還是僵硬得幾乎動不了，但是也許吧，也許比剛剛我獨自一人的時候好了很多。伊治說，「母親……母親和你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哦，伊治先生。索拉小姐是會比我對你更好的人哦。」

「怎麼可能呢……」

「因為她是伊治先生的媽媽。媽媽就是這樣的人……雖然、雖然有香沒有媽媽，但是有香知道哦。伊治先生現在這樣……索拉小姐一定就已經很開心了。所以不用再變得完美，不理解也沒關係，稍微有一點點不對勁也可以。」

一定是這樣的。所以有一點難受也是正常的，伊治先生。因為你一定也喜歡索拉小姐，所以才會難過吧。

「我想起來了有香。你……你是不是以前，也對我說過一樣的話？」是不是也這樣抱著我，然後告訴我這樣會好一些？因為這次也和那次一樣，除了愈演愈烈的痛之外，什麼都沒有變。沒有變好哦，有香，我還是覺得痛苦，可是卻覺得，如果你抱著我的話，那就算再痛也沒關係。

我上次也是這麼想的。當我不得不離開，不得不接受母親已經死去的事實的時候，我想只要有你在這裡就好了。而這次，母親沒有死，她可能會得到新的終點，不管那個全新的未來里她究竟做出什麼選擇，我還是想，也許我只要有你在這裡就好了。

所以我想……真正讓我更加痛苦的，並不是母親的事情。而是你。比無法理解母親對我們的感情更加讓我痛苦的是，我無法告訴你我對你的感受。

「我不記得了哦，伊治先生。我以前對伊治先生說過很多話呢。」

「啊，是啊……從沒有人像你一樣對我說了那麼多。」希望我能理解，認為我能理解。好壞啊，有香，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讓我，讓我這麼痛苦……伊治說，「好吧。我想……我想我該放開你，然後……然後和母親談談。」

「嗯……伊治先生確實應該放開我，不過，不是和索拉小姐『談談』。而是去和她多待一會兒哦。」

「只是待著就行了嗎？」

「嗯。伊治先生什麼都不用說也可以哦。」索拉小姐會和你說話啦。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應該做什麼了。有香拍拍他，然後和他拉開距離，接著對尼治說：「尼治先生也是。沒關係，只是待在索拉小姐身邊就好了。」

「哎……還以為你也要抱抱我……」我也想被你抱抱啊……你是有點偏心伊治了是不是？雖然我知道你一直都偏心他。尼治稍微有點抱怨地說，「我知道啦，有香……既然你這麼說了。那總比我自己想出的方法要好吧。」

「肯定比從窗戶跳出去逃走要好啦尼治先生！」好啦！有香說著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和頭髮，「我覺得索拉小姐一定也在等你們。我去把勇治先生抓來，你們在這兒陪著索拉小姐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