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碎金銀

上一刻還是霞光滿天，下一刻，霞光就都越過了天際，一點點沉在了人間的那邊。

立里看見神仙時，就是在這樣一個剛剛好的時機。

天色漸晚，有種不同於燈火下的朦朧感，晚霞在神仙身後消耗殆盡，而神仙的雙眼卻穿過了自然天光的阻礙，和他的目光相接。

立里想著：這就是神仙啊。

身旁的小青俯身熄滅了火焰，卻發現立里好一會兒沒有了動作，於是她站起身，也跟著看過去。

昨天見過面的俊美神仙坐在高高的院牆上，正微微笑著呢。

小青壓抑著興奮，低低地說：「他真的來了誒。」

「我們請他下來一起吃吧？」

這些話語都盡數收進元孑然的耳朵里。

他施施然躍進院子里，衣擺打著轉的落在兩人面前，地上的桂花輕輕盪起又落下。

夜幕終於降臨了，山林樓宇都覆上一層清淡的藍青色，顯出幾分神秘的曼妙。

下一刻，小青驚呼起來。

因為，桂樹上的一簇簇桂花都發出一點微光，萬點光輝匯到一樹，像是成為了天然的燈火。更讓人稱奇的是，桂花自發的落下，彷彿從樹上牽出了千條光做的線，在地上聚成一道光環，把桂樹圍繞著。

小青撿起一朵桂花，驚奇地說：「看來以後晚上都不用點燈了。」

「不請自來，還望包涵。」

元孑然朝兩人頷首，繼續說著：「俗名元孑然，乃是西天眾佛之一。」

立里和小青面面相覷。

小青突然舌頭打結，「他他他他他說他是佛祖啊！」

這樣一打岔，立里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心想：原來他是佛祖啊。

小青看著元孑然，「你是來拿花的嗎？不過那枝桂花已經長成桂花樹了，你現在只能把整棵樹都帶走了。」

元孑然搖搖頭，「不，桂花就是送給你的。」

小青大著膽子問他：「那你是聞到佛跳牆的香味過來的嗎？」

元孑然目光落到還在散著熱氣的佛跳牆，忍不住笑起來。

「不是聞到了佛跳牆才過來的，我是跟著桂香找過來的。」

他頓了頓，「不過，我的確在鎮子外也聞到了佛跳牆的香味。」

「另外，我初來此地，還沒有歸處。」

元孑然望向立里，「請問，我可以在這棵桂樹上借宿一段時間嗎？」

「你想住在桂樹上嗎？」

突然聽到元孑然的請求，立里有些意外，「住在樹上會不會太委屈你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家還有兩間客房。」

元孑然搖頭，「夜宿在桂樹上，方便我時刻感受這處人間。」

立里不明白這是什麼說法，但他沒有再多問，只是看向小青，「小青，這棵桂樹是你的，你同意他借宿嗎？」

小青還沉浸在佛祖站在自己面前的驚喜中，現在佛祖要借宿，她連忙點頭，「同意！這棵桂花樹本來就是他的啊。」

元孑然借宿一事敲定，三人便圍著飄香的佛跳牆坐下。

看見小青在咽口水，立里給小青先盛了一碗佛跳牆，然後他詢問坐在身邊的佛祖，「您要來一碗嗎？」

元孑然欣然同意。

把湯遞過去后，立里看著元孑然，一時間有些犯難，「我該怎麼稱呼您？元君可以嗎，或者元大人？」

小青舉著勺子在喝湯，聽到這個，提醒他：「立里，元君是女子成仙后的美稱。」

元孑然想了想，說：「你們叫我華游就好。」

立里：「這樣會不會有些輕慢，不如我還是叫您元大人吧。」

元孑然便點頭應下了。

佛跳牆的湯汁濃郁，一入口鮮味彷彿就在口腔里躍動，再踏實的流到身體各處，引得元孑然不自覺又嘗了一口。

想了想，元孑然從袖子里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來一罐蜂蜜遞給立里，迎著立里的目光，他說：「這是黑旋風給我的，要比尋常蜂蜜再甜一些，如果撒上點兒桂花應該會更美味。」

小青在立里的耳邊解釋：「黑旋風就是昨天那隻黑熊精的名字。」

過了一會兒，小青心滿意足的又添了一碗，臉上泛著大面積的紅暈，看起來有些不正常。

立里也注意到了，擔心地問：「小青你是不是吃醉了？紹興酒還是有些烈的。」

元孑然：「她沒有醉，只是蛇妖喝酒容易上臉。」

小青忽然捧著臉，咧嘴笑起來，「我只是一想到以後每天都會被花香圍繞，就覺得好幸福啊。」

提起桂香，立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困擾的看向元孑然，「元大人，桂樹突然出現在我家的後院，實在是太招搖了，能不能用什麼辦法讓別人看不見桂樹，也聞不到桂香。」

元孑然正好吃完了佛跳牆，他放下碗筷，揮手使了個法術。

「好了，現在這棵桂樹只有我們三個能看見，即便有人誤入後院，也看不見這棵桂樹。」

說完，他向立里俯身，詢問起另一件事情：「昨日你說以前遇見過齊天大聖，你能再詳細講講那時的情景么？」

聞言，立里放下了湯碗，慢慢的回想起來。

「我只記得當時我去上私塾，回家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就經過了五指山，然後被山下的齊天大聖叫住。我和他搭話，他說自己一百多年沒吃東西了，只吃了一枝花，嘴裡饞得厲害，然後我就給他摘了樹上的桃子吃。」

說完，立里表情變得有些為難，「不過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後來我再走那條路的時候並沒有再見過五指山，也沒有看到過齊天大聖。」

元孑然陷入沉思，這樣說來，孫悟空和五指山只有那一天或那段時間和這裡相通，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那麼想要藉此離開就是行不通的。

只是不知道這裡連通外界的出入口是在一直不停的變化位置，還是不定時的隨機出現，又或者五指山出現在這裡只是一個意外，需要再另尋他法。

元孑然摩挲著手指，如果是后兩種情況，那就有些棘手了。

月上半空，立里看著天上缺了一小塊的月亮，忽然想到今年的中秋快要到了啊。

小青聞著桂香，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我有點困了。」

「立里，明天見。」

說完，小青站起身，捧著一堆桂花回屋了，元孑然也向立里道了再見，一步躍上桂樹，隱匿在枝葉間。

到了夜色最濃的時候，萬籟俱寂，蟲鳴也歇聲了。

一片靜謐里，元孑然透過繁茂的桂枝看向滿天星光，獨自思索著該怎麼破開這個夢境人間。

雞鳴報曉，天空還灰濛濛的，元孑然已經站在了桂樹的最高處，正在眺望著比安寧鎮更遠的遠方。

他看見太陽從東邊升起，隱在黑夜的樓宇街道逐漸在光影中顯露模樣，但元孑然唯獨沒有看見金烏飛起。

之前，元孑然以為是自己的法力受到壓制，才看不見這裡的太陽神鳥。趁著黎明前，元孑然特意等著這裡，目睹了一次日出，但金烏仍舊沒有出現。

即便是處在真實記憶回溯的幻境，金烏身為太陽神鳥，也應該在日出時刻振翅現身，如果不出現，只能說明這裡連過去的真實也不是。

這下，元孑然更加確信這裡是夢境了。

燦爛陽光已經灑到桂樹上，原本就金燦燦的桂花在光的照拂下更是晶亮到不可比擬，而元孑然站在這所有絢爛的最上面，站在光陰交界處，等待這光輝撫過自己。

要是有人親眼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把這幅景象刻在心裡，牢牢地記一輩子。

陽光普照大地，元孑然飛身離去，他決定把整個夢境再仔細的遊覽一遍。

……

自從元孑然在後院的桂樹住下后，每天雞鳴出門，月升才歸。

又過了兩天，小飯館重新開張，小青如願當上了小飯館的二把手，每天坐在櫃檯後面打著算盤，再數一數今天光顧了幾個客人。

大多數的時候，店裡都沒有客人，立里就一邊擦著桌子，一邊和小青閑聊。

「小青，元大人每天都早出晚歸，不見人影，他每天都幹什麼去了呀？」

小青正在盤算這一段時間的收入，頭也不抬地說：「既然是佛祖，應該是忙著去普度眾生了吧。」

小青的手指反覆撥動著算盤，算珠跟著啪啪作響，她的眉毛也越蹙越緊。等又仔細算了幾遍，確認結果無誤后，小青的眉頭終於死死的擰在一起。

小青深深地嘆了口氣。

「立里，咱們飯館的收入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每天來吃飯的人我兩隻手都數的過來，再這樣下去可真要入不敷出了。」

立里：「我正準備讓程大廚再想幾個新菜式。」

小青反駁他：「飯館里就一個廚子，可是他幾乎每天都無所事事，咱們飯館一天能做上二十道菜，都算得上生意興隆了，來我們這兒吃飯的客人太少啦。」

立里想了想，「那我去外面招攬客人。」

小青還是搖頭，「安寧鎮最大的酒樓是哪家？」

「迎賓樓？」

「對啊，鎮上大部分的吃飯生意都在迎賓樓那兒了，剩下的小飯館都炒些家常小菜，這樣的客人都選擇自己吃慣了的店。」

立里：「那你的意思是……把小飯館變成大酒樓？我們飯館地方太小了，這行不通的。」

小青又搖搖頭。

「我已經想了好幾天了，安寧鎮的飯館生意競爭太大了，要不我們換個行業做生意吧？」

小青正準備和立里仔細講一講，大堂連著後院的門帘突然被掀開了。

程大廚從門帘後走出來，一臉抱歉的向立里請辭：「小老闆，店裡生意一直不太好，我每天不幹活白拿錢，心裡也實在是過意不去。這不，我家裡還有塊兒地，我想了幾天，打算還是回家種田務農。」

程大廚再往下說時，突然就支支吾吾起來。

立里正想要問清楚，小青猛地划拉了一下算盤，算珠碰撞的聲音打斷了立里，引得這兩人都望過來。

小青掃了程大廚一眼，「知道了，這幾天的工錢結給你。」

這下程大廚也不說話了，立刻走到櫃檯邊，接過小青手裡的錢，轉身就走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立里還沒有反應過來，睜著明亮的眼睛看向小青，一臉的不明所以。

小青也看著立里，嘆了口氣，「你真是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