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碎金銀

下午，一鍋月團在烘烤的熱氣里出鍋。

小青耐不住等待，趁立里沒注意，飛快地用手指夾起一個月團，但被燙的又不得不把月團高高拋起，用兩隻手來回的接住再拋起，看起來還有幾分滑稽。

「呼呼好燙。」

立里見此，開玩笑道：「小青，你什麼時候背著我還學了雜耍？」

說完，立里又無奈的笑起來，「小青，這兒有筷子的。」

但小青已經把月團拿在手上，低頭咬了一口，桂花的濃重香氣經過吊爐烘烤，散去了不少，但依舊卻變化出了一種可口的煙火風味，再配上黑旋風的那罐蜂蜜，好吃得小青天靈蓋都要翻天了。

「怎麼樣？」

「呼呼太好吃啦！」

立里用筷子夾起一個月團，輕輕吹了吹，也放進嘴裡咬了一口，「唔……有點燙。」

等到那一口月團在口腔里翻滾幾下，桂花餡帶著甜蜜的蜂蜜就佔據了上風，讓立里也忍不住讚歎出聲：「好好吃啊。」

小青吃完了手裡的月團，又從蒸籠里拿了一個，她一邊吃，一邊說：「立里，等下我們再做一鍋桂花蜂蜜餡的月團吧，做好了我就擺到店門口賣，就算後院的桂花只配上普通蜂蜜，我感覺也一定好吃！」

「立里，要不我們開一家點心鋪吧，就賣桂花月團，肯定也能生意興隆。」

立里笑著說：「好呀，要是醫館倒閉了，我們就再開一家桂花點心鋪。」

「紅豆餡的應該也好了。」立里說著，又揭開了旁邊的吊爐。

一下子，紅豆獨有的細膩香氣盈滿了整個廚房。小青挑了一個紅豆月團，咬了一口，等把整個月團吃完，她突然說：「我反悔了。」

「怎麼了？」

立里還以為是紅豆餡的不好吃，沒想到卻看見小青一臉陶醉的神情，還愉快的吐出了蛇信子。

「紅豆餡的也好好吃，這家點心鋪應該叫桂花和紅豆點心鋪。」

立里忍不住笑出了聲。

太陽開始落向西邊，小青收起擺了一下午的點心攤，帶著一口袋的錢心滿意足的站起身。

「立里，兩種月團果然都賣的很好，客人都問明天還賣不賣。」

立里驚訝，「你定價是別人的兩倍，竟然也都賣完了？」

小青暢快的笑著，「對呀。」

立里一直在廚房做月團，每過半個時辰小青就過來拿一次，他還以為小青是邊吃邊賣的，沒想到居然真的都賣光了。

「這應該叫酒香不怕巷子深。我說明天就沒有賣的了，這是中秋節的限量月團，只賣今天一下午，所以他們不僅沒有說我們家月團賣得貴，還呼朋喚友的來。」

小青把錢袋塞進立里的手裡，伸了個懶腰，「立里，晚上我們吃什麼呀？」

「廚房裡還有一鍋做好的月團，你要是饞嘴了，就先去吃兩個。」

「菜也做好了，放在蒸籠里熱著，等元大人回來了，我們就一起開飯。」

說完這些，立里又交代小青，「我出門一趟，等元大人回來了，你記得去把灶火熄滅了。」

「知道啦。」

街上人跡寥寥，立里穿過街道，身邊有幾個小孩吵鬧著跑過去，大概是到了家裡人囑咐回去吃飯的時間。

立里轉過街角，走進了一家花燈店，一進去就被這幾乎堆到房梁的一屋子花燈震了一下。

安寧鎮向來有買中秋花燈的習俗，花燈店老闆就等著一年裡的這幾個節日大賺一筆。

為了展示自己的花燈，在中秋有個好收入，這家店的老闆大概把店裡所有的花燈庫存都擺了出來。

立里看到各色花燈紮實的蓋住了店內的三面牆，從下到上羅列出來，又錯落有致的交替著，放眼望去好似沒有一盞重樣，花花綠綠的花燈在無序中意外的顯出了一種可愛趣味。

老闆倚著櫃檯，問他：「客人想要買個什麼樣的花燈吶？是給家裡小孩買，還是自己拿著玩啊？」

立里原本目不暇接，老闆的話讓他重新回了神。

「你家的花燈好多啊，都要看花眼了。」

老闆得意地說：「別的不說，我家花燈的花樣絕對是全鎮上最多的，您來我這兒就來對了。」

立里挑了半天，看中了一盞蒙了青紗的花燈，上面畫著水紋波浪，看起來倒是和小蛇有些相似。

立里又退到門口，去瞧那裡斜插在外的花燈。

進來時，立里沒怎麼注意門口兩邊，這會兒仔細看后，竟然發現有一盞花燈的紙面上細細繪製了各種花朵，片片花瓣纖毫畢現，極為精妙。

就在這盞花燈上的方寸之地，立里粗略看去，居然就有二三十種花，桂花也在其中。

立里拎著這盞花燈，「老闆，這盞花燈上面畫了多少種花呀？」

老闆抬頭一看，笑著說：「這盞上面有五十種花，而且您仔細瞧啊，每一種都開了兩枝花兒，就是圖一個百花的好寓意。」

「那多少錢呢？」

「您之前選的青紗花燈價格也不便宜，不過這盞的做工和模樣都是我這兒花燈里數一數二的，所以啊，這盞的價格也是數一數二的貴。」

老闆伸出四根手指，「要這個數。」

「四百文？」

老闆目光掃過立里鼓起的衣袖，笑呵呵道：「對嘍，不過您要是決心買，那我只收您三百五十文，您看怎麼樣？」

立里沒有說話，低頭端詳著那盞花燈。

老闆一邊觀察立里的臉色，一邊繼續說：「這盞花燈的確貴了些，之前好些來問的人都被這個價格趕走了。」

「這樣，您要是誠心想要，除了您選的這兩盞，我再送一盞怎麼樣？店裡下面四排的花燈都隨您挑。」

立里還是沒有說話，他回憶著小青砍價的情景，卻遺憾的發現她似乎是直接報價，再看準時機離開和等著被老闆喊回來。

於是，立里張口：「三百文吧。」

老闆快速在心裡盤算一番，苦著臉答應了。

立里付了錢，又挑了一盞，拎著三盞花燈往回走。

他想，等夜色晚了，街上的人都提著花燈，應該會很漂亮，等吃完了飯，再問一問小青要不要出門看花燈。

立里拎著花燈埋頭往回走，等走得近了，他一抬頭看見自家後院里顯眼的金樹冠，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

等下，也問一問元大人吧。

立里從後院外邊走過，看見一枝桂枝越出了院牆，在牆角邊漏下一點桂花。上次做佛跳牆的時候，元大人就坐在這裡，然後飛身落到了自己和小青的面前，他這樣想著，彷彿元孑然的聲音也真的出現在了耳畔。

「立里。」

立里應聲抬頭，元大人真的出現了，正站在剛才還空無一人的牆頭上，俯身看著自己。

「大人，你是從哪裡出來的啊。」

「我一直在桂樹上看你呢。」

元孑然伸出手，「快些上來吧，小青已經要饞得不行了。」

立里聽話的伸出左手，下一刻，立里抱著花燈漂浮起來，穩當的落在高高的牆頭。

元孑然拉住他，「走吧，我們跳下去。」這會兒，他和立里挨得很近，能夠隱約聞到了一點氣味，像是什麼不知名的果子，竟然還莫名的似曾相識。

元孑然來不及細想，一陣風吹來，捲起了地上的桂花，他們倆就被這陣挾著桂香的風接著，一起安穩的停在桂樹下。

「快點過來啊。」

小青坐在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肴的桌子前，正朝他們倆招手。於是，元孑然和立里一起走過去，在桌子兩邊入座。

立里把手裡的青紗花燈遞過去，「小青，這是給你的。」

小青早就注意到了立里懷裡的花燈，接過花燈后就好奇的撥弄，「原來你出門是為了買這個啊。」

「好漂亮的花燈，上面還畫了小蛇誒。」

聽到小青認錯了燈面上的花紋，立里也不打算糾正，笑著說：「挑花燈耽誤了一點時間，你喜歡就好。」然後，立里把那盞百花燈也擱在元孑然的手邊。

「元大人，中秋大家都會買花燈，所以我給你也帶了一盞。」

元孑然笑著收下了。

大概小青是真的喜歡那盞花燈，三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也不忘時不時的擺弄一下。

吃完飯，立里又把月團拿出來，一邊擺到桌子上，一邊說：「到了晚上，安寧鎮有提著花燈上街遊玩的習慣，小青你想去嗎？」

小青抱著青紗花燈，聽到這話，興沖沖的站起來，往懷裡揣了幾塊月團。

「我們也帶著花燈上街吧。」

立里又看向元孑然，「元大人，你要不要也上街看一看？」

這次，元孑然搖頭拒絕了。

「我還有些事。」

立里失望的點點頭，被小青迫不及待的拉走了。

這會兒天色暗了下來，立里把花燈里的蠟燭點燃，燭光就透過燈面柔柔的亮起來。

身旁摩肩接踵，立里和小青提著花燈融進了人群，花燈的光亮有大有小，匯成了一條河流，如同萬家燈火也流淌在街上。

大街上溢滿了歡聲笑語，小青一邊咬著月團，一邊提著花燈，還不忘抽空和立里分享自己的快樂。

「哇立里，那個人手裡的花燈和你的一樣誒，也是一條魚！」

「立里立里，我們去吃那個吧！就是那個小孩手裡拿的！」

「立里，這裡好多人啊！我上次看見這麼多人還是……還是在你上輩子啦！」

小青東張西望的，試圖把所有景象都納入眼底，不過很快立里就拉住了她，「小青，走路要向前看。」

「立里！」

「嗯？」

小青嘻嘻笑起來，「人間真的好有意思啊。」

一牆之外，人潮湧動，燈火川流不息。

一牆之內，元孑然也在看花燈，不過他看的是立里送他的那一盞。

他掃了一眼就知道燈面上有五十種花，每種花分出了兩枝。

元孑然用手指尖點了點上面的桂花，「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生靈的命運也是如此，有苦難也有轉機，不過任它如何變化，最終的未來只有一個。」

經過這些天的探查，元孑然把夢境的陸地都走過一遍，也越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孫悟空和五指山的出現只是一個意外的巧合，倘若想要破開這個龐大的夢境，讓小青、黑旋風他們也醒來，就得再另尋辦法。

只是那個最關鍵的關竅，元孑然到現在還沒有發現。

思索未果，元孑然嘆了一聲，索性先放棄了。他看著留在桌子上的花燈，提起來輕輕的撥弄了一下，精巧的花卉就從眼前依次旋轉閃過。

「總覺得他身上的氣味在哪裡聞過。」

但元孑然記掛的不止這一件，他又想起來自己怎麼也看不見立里的過去。

起初，元孑然以為是自己的神通受到了夢境壓制，後來他發現自己可以看到一部分小青的過去，而只有立里是例外。

在枝葉的陰影下，元孑然的神情晦暗不明，他喃喃道：「該不會真讓老嚴說中了，那個人間幻境的確和我有關。」

元孑然陷在思緒里，忽然面上露出些疲態。

現在他獨自一人坐在院子里，一動不動，任由桂花飄落在自己肩上。

要是老嚴這裡，一定會驚訝的發現，此刻的元孑然就像是他院子里那棵快要枯死的梵桃樹，渾身的生機忽然就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