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碎金銀

月上中天時，立里和小青回來了。

眼花繚亂了一晚上，小青的興奮勁兒還沒有消退，臉上笑吟吟的在和立里說著什麼。

元孑然正坐在院子里賞月，小青看見他，語氣誇張的說：「元大人，你沒有和我們一起逛街真的是太可惜啦，外面的燈火可比獨自看一輪月亮有意思。」

元孑然笑著搖頭，「應是各有千秋。」

說著，他站起身，向兩人說道：「明日早晨，我們去采仙草。」

立里點頭，小青高興地說：「好嘞！」

見到立里和小青應下，元孑然便帶著花燈飛身回到桂樹，隨意尋了個地方坐下，把花燈掛在了眼前的枝葉上。

小青和立里見狀，也準備回屋洗漱了。

小青一邊走，一邊提著青紗花燈，愛不釋手，「我要把它拿到屋子裡，掛在床頭。」

立里走在她身邊，聞言也會心一笑。

忽然，立里注意到小青的右手臂有點兒奇怪，上面出現了一道長而狹的紅痕，紅痕從中間往外捲起了一小片薄皮。

「小青，你這裡怎麼破皮了？」

小青低頭一看，揉了揉紅痕，不在意的說：「大概是不小心碰破了吧，也不疼。」

入夜後，小青在睡夢中無意識的抓撓著脖子，突然被一陣燥熱喚醒。於是她煩躁的起身，從柜子里翻出來一卷涼席，鋪在床上重新睡下了。

但小青在半夢半醒間，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抓撓過的脖子上顯出了蛇鱗，而衣袖下也隱約透出了碧綠的鱗光。

第二天，立里特意起了個大早，但他打開窗往外一看，元孑然已經坐在院子里喝茶了。

「元大人早啊。」

元孑然一邊喝著桂花茶，一邊朝他點頭回應，「不著急，你慢慢來。」

等到立里洗漱完畢，他卻發現小青還沒有出房門。

想到昨晚小青興奮的樣子，立里猜測也許小青還沒有醒來，於是他敲了敲房門，想要叫醒她。

屋內無人應答，反而冒出了細微的嘶嘶聲。

「小青你醒了嗎？」

立里用力敲門得不到回應，心裡有些不安，只好一邊大聲喊道：「小青我進來了！」，一邊猛地撞向房門。

木門一下子被撞開，立里飛快的環顧一圈，不僅沒有看到小青的身影，耳邊的嘶嘶聲還變得更明顯了。

「小青？」

青紗花燈就掛在屋子裡的屏風上，而屏風的後面是隔絕了視線的床榻。立里小心翼翼的走到屏風後面，卻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說不出話來。

床榻上盤了一條粗壯的碧青色大蛇，蛇身上下交疊著鋪滿了整張床榻。看見有人闖進來，蛇頭在一瞬間彈起，整條蛇身展開後幾乎有一丈長。

大青蛇嘶嘶的吐著鮮紅信子，試圖威懾來人，誰知道蛇頭一下子揚得太高，竟然直接撞到房梁，砸得房梁往下落灰。

立里眼睜睜的看著這一整條蛇無力的摔進床榻里，不省人事了。

這突變發生的太快，等到立里回過神，他才意識到這條青色巨蟒就是小青。

立里不知所措的走上前，喚她：「小青？」

然而，小青已經昏迷過去，沒法給出回應了。

立里急忙跑到院子里，「元大人！」

「元大人！小青出事了，她變回了青蛇原型，也認不得我了，還把自己撞昏迷了。」

元孑然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別擔心，小青沒事，她只是到了蛻皮期。」

「啊？」

立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可是小青都一百多歲了，也還會蛻皮嘛。」

元孑然放下茶杯，「這說明她的修為更進一步了。」

元孑然解釋道：「小青是蛇妖，已經脫離了尋常蛇類的範疇，你不能用人間的常識去想她。」

看著元孑然一臉平靜，立里倒是從中明白了什麼，「元大人，你早就知道今天小青要蛻皮嗎？」

「她吃了那麼多桂花，又每天努力的吸收天地靈氣，修為精進也是遲早的事，不過我倒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不過，這會兒的小青再怎麼勤勤懇懇的修鍊，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元孑然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按照小青的性格，等她從夢境醒過來發現自己居然是在做夢，估計得懊惱很久。

要知道，小青曾經被白素貞盯著奮力修行了幾百年，好不容易才能兩人一起成仙，現在她一個人竟然在主動吃苦，而且已經修行一百年了。

立里抿起嘴，又不放心的說：「大人，我們去看看小青吧。」

元孑然站起身往前走，「走吧，我們去看看她。」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叮囑著立里：「蛇妖在蛻皮期可能會性情大變，做出一些平常不會做的奇怪舉動，要是等下小青做了什麼，你也不要被嚇到了。」

立里點頭：「我明白。」

元孑然推開房門，立里就從他的身後探出頭來指路，「小青在床那裡。」

兩人一起繞過了屏風，看向床榻，這會兒床上的大蛇不見了，小青重新變回了人身蛇尾，正盤在床邊揉自己的頭。

立里驚喜的笑起來，「小青，你變回來啦。」

小青苦著臉抬頭，眼裡跟著淌出一串晶瑩的淚珠，「嗚嗚嗚我頭上腫了個大包。」

立里莫名覺得這一刻的小青格外美貌，蹙著眉頭在委屈的流淚，好像真的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讓人想要安慰她。

看見立里準備走過去，元孑然又把他拉回到自己身後，然後詢問她：「小青，你的蛻皮期只有一天嗎？」

小青一邊用手擦淚，一邊點頭，「剛過了一晚，還有今天白天。」

說著，小青臉上又露出大片的碧色鱗片，她摸著鱗片，在涼席上不耐的把蛇尾盤起來。

「元大人，我難受……嗚嗚嗚好痛，你幫幫我……」

元孑然不為所動，看著她一邊眼睛迅速蓄滿淚水，委屈的撅嘴，一邊在涼席上翻來覆去，恨不得把自己打成一個結。

立里扯了扯元孑然的袖擺，「大人，有什麼辦法能讓小青不這麼難受么。」

元孑然沒有回應，反而微笑著安撫小青：「小青，你要學會自己忍耐，很快就過去了，不能一有事就叫痛。」

小青不甘心的哭著：「嗚嗚嗚嗚嗚……」

立里也安慰她：「小青你身體不適就在屋裡休息吧，等蛻皮結束了再出門。」

小青一臉難受的點點頭，又虛弱的開口：「立里我好想吃肉哦……你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個滷雞腿吧，燒雞也行嗚嗚。」

立里答應了。

出來后，立里擔憂的問：「元大人，小青她真的沒事嗎？」

「沒事，小青是蛇妖，這是正常的蛻皮。」

元孑然和立里對視，輕輕的說：「而且，你忘了我和你說的話了嗎？」

立里並沒有忘記，元大人讓他注意小青的舉動，不要被嚇到了。

可是小青並沒有做什麼啊，要說有什麼反常的……立里靈光一閃，不確定的問：「元大人，難道小青是在假裝難受嗎？」

元孑然沒有說是與不是，只笑著反問：「那你再想想她為什麼要這樣？」

立里皺著眉頭思索，「嗯……小青想要博取同情吃雞腿？」

元孑然終於笑出了聲，給出了答案：「蛇妖的蛻皮期的確不好受，不過小青也確實誇大了自己的難受。」

不過元孑然沒有告訴立里，其實想要靠撒嬌打諢受到關注是小青的天性。

從精怪到化形為人，再到成為神仙，本身就是一個磨練心性的過程，這會兒小青還是個小蛇妖，受到蛻皮期的干擾，會變得讓自己只依憑天性而為。

但走在一條路上，一直堅持下去，走到盡頭，這些難受的蛻皮期也就幾乎沒有了。

元孑然拍拍手，看向立里，「那我們就出發吧。」

立里背上竹簍，「嗯！」

下一刻，兩個人的腳下湧現出大股的水霧，水霧又上下浮動，逐漸化作更加凝實的雲朵，把他們倆都穩當托起。

元孑然牽住立里的手腕，隨即兩個人就升到了半空，腳下白雲團團托住他，好像踩在地面上。

立里還是第一次離地面這麼遠，緊張的不敢亂動，元孑然笑著和他說話，「別緊張，你回頭看太陽是不是也在移動？」

立里跟著扭頭，秋天早晨的日光並不強烈，但他從來沒有和太陽靠得這麼近，這樣的體驗如此新奇，就好像再近一點自己就會融化在這陽光里。

太陽如實的映在立里的一雙眼眸，留下兩個小小的金點，在他的眼睛里生動的晃動。

立里明快地說：「剛升起來的太陽是橙黃色的啊。」

他們倆在高空飛行，很快太陽被甩在了身後。看到立里時不時的回頭看太陽，元孑然提醒他：「不要看太久了，不然眼睛會流淚的。」

立里依言移開了視線，又忍不住驚呼出聲。從這個角度望著人間，地上的房屋像稚子隨手排列的米粒，山林潑上了或深或淺的綠，只有道路還能清楚的辨別。

「原來安寧鎮外的地方有這麼大啊。」

元孑然笑著說：「陸佔三分，海佔七分，在陸地之外更遼闊的是海洋。」

兩個人迎著風一直向西南方向行去，很快，一座飄渺著霧氣的大山顯露在天際。

等他們再近一些后，山的全貌就顯現了出來。青綠的植物自由生長，裸露出的山岩呈現出了奇異的青藍色，但最矚目的還是山頂上的一片淺紅色，把它和通山的藍綠區分開來。

立里以凡人目力，看不清楚那片淺紅是什麼，但離得近了，他猜測應該是連成片的花樹。

元孑然帶著立里一起落在這座仙山山頂上。

立里新奇的左顧右盼，原來這淺紅是一片繁花似錦的桃林，身處其中時，鋪天蓋地的桃花開得熱烈，有種肆意的生命力。

遠方的風行到這裡時，也不禁放慢了腳步，桃花紛紛揚揚的撒下，宛如下了一場紅雨。

立里身上落了不少花瓣，「大人，這片桃林好漂亮啊。」

元孑然笑著點頭，「走吧，我們去尋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