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枝相似花
老嚴把兩壇酒放在院里的桌上,儼然一副常來的模樣,反客為主地朝兩人招呼:「快過來喝酒,這可是我拿梵桃花釀的。」
「來來來,小友你也坐下啊。」
元孑然拉著立里坐下,「別見怪,老嚴就是這般活潑的佛祖。」
老嚴不禁白了一眼,張口損他:「是啊,哪像我們華游佛,天天只會對外人假笑。」
立里拿著含笑花,看他們倆鬥嘴,不知不覺間眼角眉梢都帶上了笑意,剛剛忽然湧現的不自在也忽然就消失了。
老嚴一邊拍著酒罈,一邊誇張的抬起眉毛,「哎呀,我們彬彬有禮的華游佛,怎麼沒有喝酒的碗啊。」
元孑然不理故意造作的老嚴,手指點了點桌角,桌面就出現了三隻酒碗。
「真是太感謝我們華游佛啦。」
這話說得一句三嘆,元孑然連表情都沒有動一下,倒是立里嘴角又忍不住抬了抬。
老嚴見得不到正主回應,心思又回到帶來的酒上。他把封泥拍掉,揭開包住壇口的厚布,一股若有似無的桃花香就盪過三人鼻尖,悄無聲息的散開了,雖然淺淡但經久不散。
這一瞬間,立里以為自己回到了仙山上的那片桃林。
老嚴聞著酒香滿意的點頭,再次得意起來,「拿梵桃花釀的酒,材料珍惜,這酒定然不凡。」
說完,他又由此及彼的想到了從梵桃樹上生出來的桃花妖,於是發問道:「孑然,那隻桃花妖呢?也讓他出來一起喝些啊。」
不需要元孑然回答,桃無名雖然沒有出現,聲音卻從含笑花里傳了出來,「你拿桃花釀的酒,我才不喝。」
老嚴循著聲音看過去,語調愉快,「啊呀是我疏忽了,下次給你帶別的酒。」
桃無名用嚴肅的聲音回敬道:「還有,我叫桃無名。」
老嚴一下子笑出了聲,「你不是不樂意這名字嗎,怎麼這一會兒又變卦了。」
桃無名不搭理他了,老嚴自然也不需要回應,他端起酒罈,一線清澈的酒水就流進了碗里。
看著大碗盛滿了桃花酒,元孑然忽然看向立里,「你在天庭喝過酒嗎?」
立里搖頭。
元孑然便也拿過酒碗,倒了些酒只把碗底堪堪蓋住,放到立裡面前,「慢點喝,嘗嘗味道。」
老嚴給自己倒了一滿碗,看見元孑然這小氣舉動,不禁發問:「你怎麼給小友倒這麼少?」
「你釀的酒都醉人,讓他先試試酒量。」
……
桃花酒的後勁果然很足,立里回味著殘留在嘴巴里的滋味,腦袋逐漸變成了一團漿糊,只知道規矩地垂手坐著,低頭盯著空了的酒碗發愣。
毫無疑問,立里不小心喝醉了。
老嚴很久沒有看到別人喝醉的模樣了,本來他自己就量如江海,平常能一起喝酒的也都是從來沒醉過的海量,現在身旁突然坐了一個,一時間還感覺有點稀奇。
「孑然,還真是讓你說中了,他才喝了兩個碗底就醉了啊。」
元孑然伸手探向立里的額頭,見額頭並不怎麼發燙,只是看著通紅后就收回手,還順便拿走了立裡面前的酒碗。
「老嚴你喝酒喝慣了,釀的酒太容易醉人。」
聽見元孑然把矛頭轉向自己的酒,老嚴搖頭晃腦地反駁:「一碼歸一碼,立里小友的酒量是真的不太行。」
兩人都聊完了,立里才遲鈍地意識到他們在說自己,糾結地思考了好一會兒,卻想不明白他們話里的意思。於是,他一邊生自己的悶氣,一邊嘆氣著倒在桌子上。
石桌摸起來手感冰涼,光滑的像一塊美玉,立里就又高興起來,他舒服的趴在桌上,側臉枕著雙臂,餘光里發現東邊天上有一個拇指大的紅日。
立里含糊的念叨著:「大人……元大人……」
「我在。」
「這裡可以看到太陽……它這麼小這麼遠,我好像還在人間啊。」
老嚴端著酒碗,笑著插話:「這裡是西天,可不是人間,不過要說距離太陽的遠近,那還是人間更遠些。」
元孑然聽著這話,卻在想立里說的未必是人間,而是夢境里的太陽。
立里念叨完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老嚴的話,自己先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老嚴喝著酒,忽然看向元孑然,「你該聊一聊你那情誼了,你和這位小友是個什麼情況?」
元孑然還是一副沉靜模樣,「燃燈古佛近來有消息嗎?」
老嚴見他提起一件不相關的事,還以為是想要岔開話題,心裡預備著要是元孑然不肯正面回答,那就要好好在他耳邊嘮叨一番。
「沒有,他很久都沒有消息了。」
元孑然:「我這裡倒是有一個他的消息。」
算了算了,等聽完這個再嘮叨吧。老嚴說服了自己,興緻勃勃的問:「是什麼?」
「那日,我被拉進到燃燈古佛的夢裡,那兒誕生自他的記憶,我進去時都快要變成一處小世界了。」
老嚴嘖嘖稱奇:「不愧是過去佛,做夢都能造出一個似真非真的世界來,也太會生產麻煩了。」
元孑然聽著這句帶了些嫌棄意味的話,「這說明燃燈古佛的處境有些古怪。」
老嚴琢磨了一會兒,「現在夢破了,做夢的人也該醒了,但的確沒聽說最近誰見過燃燈啊。」
老嚴想著,忽然想起自己過來是聽元孑然的八卦,現在卻跑題了。
「這事兒先放到一邊,燃燈自己夠厲害了,且再等等看,而且只要如來還在靈山就說明問題還不大。」
老嚴話鋒一轉,「倒是你,說了這麼一堆,還沒有跟我說到你和立里小友的情誼。」
元孑然無奈,「這就要說到了。」
「快說快說。」
元孑然只好直奔重點:「走了這一遭夢境,我發覺自己從前應該認識立里。」
老嚴又嫌棄又焦急,「說詳細點啊,你都不記得自己以前認識誰,是怎麼看出來認識立里的?」
「我想起了一些過去的記憶片斷,記憶里的一個人和立里有著相似的氣味,這氣味應當是每個生靈魂魄自有的氣息,所以……」
老嚴恨鐵不成鋼地打斷他,「你怎麼講的乾巴巴的,多講講細節啊。」
元孑然無奈,只好把不周山上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連自己看護路益成佛時,在人間遇到的幻境景象也帶了一筆。
「所以,你在夢裡見到了不周山,還在不周山上還見到了我家那棵梵桃樹。」
說完,老嚴頓了頓,又撇嘴道:「嘖,現在桃樹是你的了。」
「不過,你確定是他嗎?」
元孑然垂眼看向還在沉睡的立里,搖頭。
「那你們見面是機緣巧合嗎?」
元孑然又搖頭。
老嚴摸著下巴,「你這是不知道,還是你覺得不是巧合?」
元孑然:「很可能並非巧合,應該是和那棵梵桃樹有關。」
老嚴一聽,拍掌笑道:「你們倆果然是有段情誼啊。」
元孑然卻還是搖頭,「也可能因為這是燃燈古佛的夢境,所以我才會進去。」
老嚴立刻心領神會,「你的意思是燃燈古佛肩負著眾生記憶,而你沒有成佛前的記憶,這兩者間有什麼聯繫,所以你才會被拉進去。」
元孑然平靜地說:「但這些都是猜測,也許這就是一個巧合。」
「那你怎麼想著把立裡帶到了西天?」老嚴回想了一番,「上一個這麼做的還是吉如,她把馮小青帶過來了。」
元孑然直白道:「因為天庭不宜居。」
老嚴笑,「吉如也是這麼說的。」
老嚴喝了兩口酒,突然端詳起元孑然,評價道:「你看著,倒是沒以前疲憊了。」
「好像笑得也真實了一點,不過還是沒有立里真誠。」
院落門戶敞開著,忽然從外面響起一陣叮噹聲,這聲響逐漸清晰起來,老嚴應聲看向門外,「誰過來了?」
一角紅衣從門口露出,馮小青笑著抬手叩響了一側的門扉,「打擾了,原來你們兩位是在一起喝酒。」
元孑然早就猜到了來人,也笑著看過去,「快請進。」
馮小青走進來,一聞便知這酒是拿了梵桃花做原料,落落大方道:「你們喝的是桃花酒啊,早知道我就拿些桃花糕來作配了。」
一進來時,馮小青就看見了立里,這會兒便開口問道:「這是哪裡來的小神仙,瞧著可愛。」
老嚴調笑著:「孑然到天庭參加蟠桃宴,順便拐回來的。」
老嚴招呼她:「小青快坐。」
馮小青微微搖頭,「我就不坐了,一會兒還要去紫竹林拜訪觀音。」
下一刻,從她的袖子里飛出一隻金紙鶴,紙鶴一邊展開,馮小青一邊說到:「今日吉如菩薩想開一場錦光宴,所以我來派請帖了。」
立里迷糊的睜眼,看見一道紅衣身影,還有聽起來耳熟的叮噹聲。
等她側過頭,立里忽然想起來了……是那位驚人美貌啊。
元孑然接下紙鶴請帖,注意到立里還是半清醒的狀態,於是看向馮小青,「恐怕我們要晚些過去。」
馮小青體貼地說:「不急,等酒醒了再來就是了,這一場錦光還有好幾日的風采,錦光宴恭候著三位。」
等馮小青離開后,立里也徹底脫離了醉酒的狀態。
老嚴笑著誇起自己:「果然是好酒,這勁兒上頭的快,下的也快。」
元孑然把發著柔和金光的紙鶴請帖遞給立里,讓他瞧一瞧。
「大人,錦光宴是什麼?」
元孑然又和他解釋起來:「吉如菩薩住在錦光山上,聽說那裡藏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所以才會從地面發出錦光,這錦光宴就是為了觀賞錦光而設的。」
立里想不出錦光的模樣,於是問到:「錦光這麼漂亮嗎?」
元孑然:「無可比擬。」
老嚴也接道:「要是尋常錦光,吉如是不會特意設宴的,所以這一場錦光必然絢爛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