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九公主穿著一身薑黃色衣裙，額上系著嵌著寶石的抹額，頭上朱釵環繞，富貴華麗。她相貌很是端莊大方，先時外頭還披著孔雀毛的氅衣，入席之後就脫了。

黛玉也只遠遠看著。

臨安伯老太太還要起來給這位九公主殿下行禮，下面有女官得了公主的意思，虛攔了下來。過後老太太一直拉著九公主的說話，一張堆滿褶皺的臉時而有淚時而有笑，眾人莫不敢言，禁聲在一旁做個陪襯。

直等公主與人敘了話，方才叫眾人不必多禮。這時，有臨安伯府的姑娘小姐上前，一一見過九公主。

她們這些人，自然遠遠地識相，說是來見識見識，難道還能真擠上去瞧不成？叫誰不笑話。

鳳姐兒心裡卻轉過十八道心思，這本也是奇怪的，內庭公主身份何等尊貴，怎麼無緣無故的，忽然要出來給外家老祖母祝壽？

無事就罷了，真有什麼消息的，他們也不至於一概不知和個睜眼瞎似的。

前頭檯子上唱著熱熱鬧鬧的戲，九公主坐在上首聽了兩出，臨安伯府的人到底怕人凍著了或者衝撞了貴人，才仔仔細細在一眾女官的陪侍下，很快入了內廳去歇息。

府中那些年輕小姐自然都跟了上去。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匆，大家還要恭送著。

黛玉沒什麼心思看戲，神遊一樣，思緒發飄。

寶釵目光看著前頭公主的方向也有些走神，她開春便要去選侍，縱使有天大的青雲志，卻不知道能不能實現，邁出那一步。

黛玉席上想是多吃了兩口茶，這會兒就有些不方便，悄悄告了鳳姐一聲，起身離了席。

紫鵑雪雁一同跟著，前頭也有小丫鬟領著去凈房。

黛玉方整理完畢，出來凈房后，也沒急著回去，倒在這園子里慢慢逛了起來，兩個丫鬟跟在後面陪著，紫鵑見那樣子，知道是在想事，並不催促打擾。

怎料得，前頭梅花林子的牆下，忽然聽到兩個聲音在說話。

一個女聲細細弱弱：「你做下那些事，現而今可要怎麼辦呢，我慌得日夜睡不著覺？」

另外是一道男人聲音：「急什麼，到時候自然給你個交代。」

是外牆那裡有人在。

黛玉當即就停住，她本是沿著牆根下的小道一路走過來的，這會兒再有動作，叫人察覺，那不知是什麼的人未必不以為她聽了多少，說也說不清，不如讓那人說完了再走，反而兩廂免了尷尬。於是也沖著紫鵑雪雁兩個人輕輕搖頭，示意不要出聲。

「我等得，我肚子里這個也等不得。」只聽得，那女聲音又是發顫著說了一句。

這可了不得，誰承想會聽見這等污話？可現眼下正是進不得退不得。

緊接著，男子低低沉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眼下進了臘月寒冬，厚衣裳一遮，誰看得見，等越過年，宮裡就要給公主郡主們選侍讀，歷來這等參選，不論什麼，最後也會選下幾個7人進皇子內院，到時讓母后把你的牌子留下便是。」

聽公主皇子這些，外面那男人是什麼身份不言而喻，黛玉心裡撲通撲通跳得飛快，只恨不得立刻飛走才好。

這般倒霉竟撞上這樣的秘密，怎麼能不緊張？她尚且如此，紫鵑雪雁兩丫頭早已經是臉色大變，嚇得呼吸都放放輕了。

哪料，就這時，一隻大狸花突然從樹叢中竄出來，一晃而過，帶出一陣大動靜。

牆外聲音立刻停了，只聽男聲頓然厲呵，「誰！？誰在那裡，出來！」

黛玉一咬唇，提著裙子，帶著兩個丫鬟飛快跑了。

.

那牆外的兩人，一位正是當今的五皇子，也是九公主一母同的兄長。另一位便是臨安伯府的一位小姐。

此時這位小姐已是嚇得魂飛魄散，哭道：「這可怎麼辦？都叫人聽見了，我沒活路了！」她拿帕子捂著臉，淚流滿面。

五皇子有些不耐，眯著眼睛，冷笑說了一句，「你不妨再大聲些，最好將這府里的人都引來，那才好看呢。」

果然，臨安伯府小姐聽到此言泣聲立馬止住了，但臉上神情依舊灰白一片。

這片牆本是內牆，修都並不多高。

五皇子看了一眼，隨即提氣把手借力一撐，就跳上了牆面，隨即再入了院子里。

他往四周探查，眼睛各處搜索，最終連個人影都沒看見，心知必定是跑了。

臉上出現一瞬間的陰狠神色，正待迴轉時，腳下一動卻踩到個東西，五皇子彎腰撿起來一看，卻是一串壓裙子的禁步，上頭打著穗子。

他將東西捏在手中，冷嗤了一聲。

出去后，便將那玉珠串給那小姐一看，道：「必然是今日來賀壽人家的哪位小姐了，雖這東西上沒個標識，這樣式卻多見是年輕姑娘小姐們用的。如此倒簡單了，你此刻回去園子，只需去看誰裙子上的東西沒了，自然就知道方才那人是誰，知道了，自有我來處理。」

那小姐一聽果然有理，不再說其他，忙離開了。

*

再說黛玉，跑出來后，心裡尚且還是心驚肉跳的，這番第一句話就是暗暗告誡兩個丫鬟說：「方才可什麼都沒聽見，都忘在肚子里才好。」

兩人認真點頭。

隨後才捋捋衣裳，準備回坐席，待摸到腰間裙子下，只見空空，黛玉心裡暗叫了一聲：糟糕！珠串兒不見了，只怕是掉在那裡了，這可怎麼好的，定要被那人拾去的！

心裡縱然慌，黛玉面上卻一點不露，回到席間

自然坐下。

寶釵見她回來了，閑問幾句怎麼去這麼許久，黛玉只說：「坐都坐難受了，還不如起來走走。」

沒一會兒，忽然前頭聽見一陣喧鬧聲，眾人口耳一聽一問，原來是臨安伯府小姐說，要代祖母給每一桌回酒呢。

賓客間有人便說道：「真是個孝順的。」

黛玉自來聰慧，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這出敬酒的來意，眉心便忍不住半蹙起來。

若是那人看見她裙子上的禁步沒了，便恐要暴露今日之事了。

黛玉正沉思著，忽然一個十來歲小廝跑來傳話，叫鳳姐捉著問：「誰叫你來的？」

那人忙先說請二奶奶安，又說是林大爺有事叫林姑娘過去，「原是那抱陽觀的師太今日在，她同咱們敏姑奶奶早年是有緣認識的，說正巧這這裡遇見，就想見一見小姐。」

王熙鳳一聽這，才叫他們服侍著黛玉過去。

黛玉心下緩鬆一口氣，心想：正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解了我的圍。

一徑來到前院大廳，果見了司宣衍在，黛玉上前一邊見了禮，一邊說：「哥哥原來也來了，我一點兒都不知道呢。」

廳中正中坐著一位穿青衣年紀五十左右的人，面目生得和善寬和，想必就是抱陽觀的師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