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的爭奪(19)
事情發生得突然。
「你們是瘋了不成?」不知誰人喊了這一句。
陷入癲狂的護衛隊,武力陡然高了不少,似乎比原本所見要厲害得多,直接超趕馬匪。
他們方才要是有現在的勁頭,想必不一定會被馬匪打到沒有還手的餘地。
「他們的狀態不對勁。」竹枝枝對花滿樓道。
她長腿橫掃,在虛空旋身踢去。
腳背踢中的地方,堅硬如鐵,不似尋常肌肉的觸感。
可就算這樣,肌肉也沒變得堅硬如鐵,斷斷沒有敲不暈的道理。
除非……人體控制中樞遭到了破壞。
少女扭身落地,眼睛微微眯起,躲過捲來的風沙。
花滿樓聽著入耳的動靜,點頭道:「確實不對勁,他們的呼吸急促,但每個人呼氣吸氣的速度,都幾乎是一樣的。」
沒有人的呼吸頻率,是和別人一模一樣的。
更不用說這麼多的人。
「不僅呼吸一樣,就連不要命,尋死的勁頭都一樣。」陸小鳳躲開砍殺過來的長刀,搭了這麼一句話。
更糟糕的是,竹枝枝發現,這群人根本就敲不暈。
即便少女用足夠把山石劈開的力度掃過去,對方也沒有半點反應,頂多是踉蹌一下,又繼續攻上來。
竹枝枝沒辦法,只能將他們的胳膊卸下來,不讓他們有機會用武器。
可即便胳膊被卸下,護衛隊的人還是一個蠻勁地衝上來。
對方雙眼赤紅,失去了手臂便用腳。
腳關節被卸下便爬著,用嘴去咬。
好似非要啖下一塊血肉不可。
有趴在地上爬伏的護衛隊,遇上被敲暈的馬匪,張開嘴巴,朝馬匪咽喉咬去。
馬匪痛得驚醒過來,拚命掙扎,將指甲都扎進了沙地里,卻怎麼也甩不開對方,生生被咬斷脖子。
刺耳的痛叫聲伴隨著身體抖動的震顫感,久久回蕩在胡楊林。
——像夜梟痛哭。
血水咕嚕,將沙地浸濕。
「瘋了,瘋了,真的瘋了。」浪子看著猶如地獄的一幕,只覺得冷汗從脊骨冒起來,直通腦頂。
腦漿都像要被凍得凝住。
花滿樓也感覺自己的手臂冒起來一粒粒顫慄,彷彿有什麼陰森的東西,順著袖口,纏到了他的手臂上。
耳朵所聽,尤勝地獄。
竹枝枝眼看形勢不對,對花滿樓道:「花神,我去拿鐵鏈將這些人捆起來。」
不必少女多說什麼,君子應聲之後就默契配合著,將護衛引到一邊去,方便少女將人套住。
一條鎖鏈,揮舞得如同風火輪,虎虎生風,與空氣摩擦得起火,落到人身上,卻連半塊油皮都沒有損傷。
原本。
少女是打算用一根鏈子,將所有人套住的,無奈護衛隊根本就不分敵我,自己人也照咬無誤,完全不管不顧。
沒辦法。
竹枝枝也只好將鎖鏈斷了,分成許多段,套馬一樣去套人,再捆到胡楊樹上。
一刻鐘的時間,少女便套了七八個護衛。
被套住的護衛也不安分,一直扭動著,想要掙脫束縛,逃離鐵鏈。
幸好鐵鏈還算牢靠,短時間不至於生出別的變故來。
要不然。
他們非得累死不可。
等馬匪和護衛都被處理完,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
頭頂艷陽灼灼耀人眼,烤得頭頂像燒熱的鍋底。
可誰也顧不上熱不熱。
大家都疲憊地癱坐下來,彷彿剛被加了醋的熱水燙過,撈起來盤在碗里的麵條。
軟。
酸軟。
不會武功的客商和桑雅從沙丘背後冒出頭來,像受驚的動物一樣,看著地上的屍體。
只一眼。
寒顫不止。
他們趕緊別過眼去,縮回沙丘后。
陸小鳳馬上起身,跑了過去。
浪子到底是不忍心,讓美人心驚膽戰地呆在那裡。
——或許他過去,能讓美人安心一點。
浪子是這麼樣想的。
花滿樓聽著浪子急促的腳步,會意一笑。
一個人心裡若是牽挂著另一個人,就連奔向對方的腳步,都會忍不住更快一點。
他現在,也總算是有體會了。
「花神在笑什麼?」竹枝枝湊過來問道。
君子驚奇:「我戴著面具,也沒有發出聲來,枝枝是怎麼知道我在笑的?」
「感覺。」少女老實道,「花神傷心的時候,我就感覺心裡酸酸的,花神高興的時候,我就感覺心裡甜甜的。」
「剛才我感覺花神似乎很悲傷,心裡酸得都快要不行了,還有點刺痛;但陸小鳳一蹦躂起來,又忽然感覺到花神心裡有一點開心,心裡有點甜甜的。」
她的話聽起來更酸,像是陳年的情話。
少女自己癟了癟嘴,有些嫌棄。
不過,事實又的確是這樣。
花滿樓一愣,也如實道:「看到這麼多生命流逝,我心裡確實感到很難過,本來這些人,再過幾天就可以去到水泊那邊,看鮮紅落日,金黃枯草,野鴨橫飛上青天。可惜……他們卻再也沒有機會看見這樣的美景了。」
竹枝枝聽了,不由得將手肘撐在自己膝蓋上,手背托著下巴,嘆息一聲。
生命真是太脆弱了。
哪怕他們後世上千年、萬年一直在不停研究增強人類體質的藥物,在面對各種意外時,也總是要不免感嘆。
做得還是不夠。
——不夠多,不夠好,不夠惠及更多人。
花滿樓伸手,順了順少女的發:「是我不好,讓你跟著傷心了。」
「才沒有。」竹枝枝下意識反駁,「為生命的消逝感到悲傷的心情,應該是珍貴的,因為這代表我們還有悲憫之心,尚且算是個合格的人。要是生命在眼前消逝,還沒有半點情緒波動,那豈不是太可怕了。」
花滿樓點頭,手掌滑下來。
拇指正落在少女的臉頰上。
指腹下的肌膚綿軟、溫熱,帶著旭日初升,山林木葉的鮮香。
「你說得對,是我想岔了。」君子溫聲說道。
背後生出一點動靜。
花滿樓的耳朵一動,旋身解下系帶,揚起身上黑袍,擋著少女後背。
下一瞬,鮮血噴濺而來。
噗——
落在黑袍上。
——鮮血是護衛的。
方才他掙脫了鐵鏈,正要朝竹枝枝撲過來。
坐在他們斜後方的石洞主眼疾手快,揮劍便將人斬殺。
果斷,利落。
這一切事情發生,不過只有一息。
鮮血還沒濺落,綳斷鐵鏈的聲音就接二連三響起。
看守被鐵鏈捆綁的護衛隊的石窟黑袍人,見石洞主出手果決,他們便也跟著揮刀刺向護衛隊。
護衛隊肢體強壯了,力氣變大了,可肋骨下那顆心臟,畢竟仍是柔軟的。
長刀扭轉,刺入心臟。
一擊斃命。
長刀抽出來,熱血便高高濺起,墜落沙地。
黑色長袍濺上熱血,隨之落地,蓋在了旁邊一株小小的仙人球上。
噗——
噗噗——
反應敏捷,緊隨著花滿樓旋身的少女,以石塊借力,踏著黑袍凌空翻身,卻未曾來得及阻攔其他黑袍人。
花滿樓以扭身追上。
可。
不過相差0.5秒。
消失的,卻是十數條人命。
十個石窟黑袍人的動作,無論是距離還是勻速,都完勝她。
第一個人救不上,便註定了她更加不能挽救更遠處的人。
「何必非要殺人?」
少女面具之後的眼睛,微紅。
她雙眸對上石洞主的雙眸。
石洞主見著了對方晃著水澤的眼,像是那夜落在湖中央的星星。
「他要殺你,我想救你。」
竹枝枝定定看著他:「是么?」
「那是自然。」石洞主大義凜然道,「我絕對不會將我的盟友置於危險之中。他們都瘋了,已經失去了理智。若是能救,我一定救他們,但前提是絕不會讓你們受傷。」
他將「你」字咬重。
別人興許聽不出區別,可花滿樓能。
君子的眉心微蹙。
這個人……
「那可真是要謝謝你了。」少女的嗓音變冷。
石洞主像是毫無所覺一般:「不必多謝,保護每一位盟友,都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竹枝枝看著那雙帶著笑意的眼,手中的拳頭捏緊。
石洞主似是對少女釋放過來的凜冽殺意,毫無所覺。
他轉腕將長劍收起,走近幾步,低聲道:「江湖遇惡人,你若不殺了對方,對方就必定會將你殺了。姑娘行走江湖,心腸太軟可不好,容易遭人欺負。」
「是么?」竹枝枝垂眸,隱去自己眼中想要刀一個人的眼神。
「難道放棄本來還能挽救的人,也算是軟心腸?」少女冷聲道,「你心裡再明白不過,他們只不過是中了某些藥物,而不是真的瘋了。不是嗎?」
她話里有所指,並不掩飾。
石洞主輕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
「善良的姑娘啊……」他噗嗤了一聲,才收斂笑意,若有所指,「有些時候,或許你所救的,並不是人,而是隨時準備咬你一口的毒蛇。」
竹枝枝眸子半抬:「哦?那你又怎麼知道,我救的到底是人,還是毒蛇?」
因為他本就是放蛇的人,還是他縱容了人放蛇?
若是,他又有何資格說這樣輕鬆的話。
石洞主抬腳,將黑袍撩開,讓下屬收拾。
「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底線,是不能讓一些阿貓阿狗,隨隨便便碰你一根手指頭便好了。」他並沒有回答少女,只是用氣音說著這樣語義不明的的話。
竹枝枝眸子側轉,落在被拖走的屍體上。
她的聲音更冷了。
「你這樣做,公義何在?」
即便是要殺,也總得查清楚弄明白,才能知道、才能決定到底該不該殺!
石洞主覺得好笑。
他俯身,在少女耳邊低聲道:「善良的姑娘喲,這個世界看的不是公義,是拳頭。」
「你錯了。」竹枝枝堅定道。
「別急著否認,終有一天,你會認同我的。」石洞主有些愉悅地留下這樣一句話。
少女垂眸,蓋下眼中情緒。
日光耀耀灑落身上。
不。
竹枝枝想。
她絕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