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傾國
貴妃失蹤固然是大事,可在皇帝陛下遇刺且喪失了某樣至關重要的寶貝面前,這樣的大事似乎又算不得要緊。便是原本一力主張處死貴妃唯恐貴妃日後報復的陳玄禮等人,也似乎放下了一多半的心,再不提處死貴妃一事。太子李亨等及其一系的近臣,更是個個面色古怪,似是被這一發展打了個措手不及。
高力士雖然在發現玄宗皇帝之後便第一時間封鎖了內外,可這樣的事情又哪裡是瞞得住的,更不提現下的馬嵬驛中,玄宗皇帝早已喪失了做為皇帝的權威。因而不過數日,玄宗皇帝不能人道的傳聞便沸沸揚揚,已是有不少大臣琢磨著叫這位皇帝陛下退位,把皇位傳遞給太子這樣的事情。
同這樣的大事相比,貴妃娘娘失蹤的事情不過是一件再簡單再微小不過的事情。便是斬殺了貴妃之弟楊國忠的陳玄禮等人,也不曾將其放在心上。不過是一個有那麼些姿色的婦人,又能夠掀起什麼風浪?便是日後能夠回到宮中,只怕那第一個要對貴妃動手的便是我們這位皇帝陛下。
不管是太子李亨也好還是請誅貴妃的陳玄禮也罷,都不曾將注意力放在許櫻櫻身上,便是派出了兵士搜尋也只是做做樣子。只可憐了那位失去了寶貝的玄宗陛下,自醒來之後便如瘋魔了一般,命令高力士一定要找到貴妃下落。可是這人海茫茫,現下又是戰亂四起盜賊逃躥的,李隆基尚且大權旁落,高力士又能去哪兒找尋貴妃蹤影?
況且對眾人而言,李隆基龍體損傷不可逆轉,自古以來便沒有過太監當皇帝的道理。當務之急最重要的,自然是讓我們這位玄宗皇帝交出手中權力,叫太子殿下早日登基才是。因而李隆基醒來不過些許時日,便有大臣、兵士簇擁著太子上前,逼迫李隆基退位讓賢。
大權早已旁落,要不然也不至於發生兵士嘩變請誅貴妃的事情,更何況現在自己還失去了對男性而言至關重要的某項寶貝,李隆基便是有心奪權也無力回天。因而氣憤不過半晌,終究是在高力士等人的勸說下同太子進行了一場父子間的談話,而後交出手中剩餘的權力,榮養起來。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終究是這大唐帝國多年來的實際掌權者,縱使現下不怎麼體面了,可有些事情傳出去丟的不僅僅是李隆基的臉,還有這李唐皇室。
因而太子李亨便是再怎麼不願,也終究是捏著鼻子處理了諸多後續事項,沒有叫李隆基被貴妃刺傷且成了廢人的事情在更大範圍內傳遞開來。只是叫人散播流言道軍士嘩變,貴妃被殺,只是玄宗皇帝命人收拾貴妃棺木,卻並未發現貴妃屍體,恐被人所救。帝妃情深,如果有發現貴妃蹤跡者,告於玄宗皇帝跟前,必有重謝。如是種種者,似真似假更帶有幾分香艷離奇色彩,不一而足。
諸般事項敲定,太子李亨帶著被封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聖旨北上靈武,同李隆基分道揚鑣。不久之後,他將會在此登基,並遙尊已然奔赴蜀中的李隆基為太上皇。至此,李隆基執掌大唐帝國權柄的日子終於結束。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昔日,晉明帝年幼之時坐在父親元帝身上,有使者自長安而來,元帝問及洛陽情況,不覺傷心淚流。明帝問父親為什麼流淚,元帝於是將西晉滅亡、衣冠南渡的事情一一告之於他。明帝不解,於是便問父親,那麼長安和太陽相比究竟哪個更遠?
又自問自答道,沒有聽說有人是從太陽那裡過來的,顯然太陽距離我們更為遙遠。
元帝對兒子的表現感到驚奇,於是在第二日召集群臣時把兒子的話語告訴大家,並讓明帝當著眾人的面再說一次。不曾想這次明帝卻說太陽離我們更近。
元帝愕然失色,不明白兒子為什麼昨日說法和今日並不一樣。不成想明帝卻回答道,可我們現在抬起頭來就能看到太陽,卻看不見長安。
不學開元照夜白,西入褒斜走荊棘。曾經意氣風發一手創立開元盛世的李隆基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會落得如此這般地步。只是很顯然,對於這位由雲端跌落谷底的帝王而言,一切才剛剛開始。雙目所不能見的,又何止是長安?
天寶十四載,安史之亂爆發,不過短短數月,安祿山便派人攻陷了東都洛陽,建立大燕。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早在稱帝之前,安祿山便分派兩路大軍,一路東取睢陽,一路西攻長安。現而今,潼關、長安失手,只要能夠攻下睢陽掌控江淮,那麼安祿山實現一統江山的目標指日可待。這李唐江山於安史之亂中,迎來了致命的打擊。
李隆基其人,如果能夠早死那麼十年、七年,那麼不管是對李唐天下還是他自己抑或是這大唐百姓而言,無疑都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寧為太平犬,莫做亂世人。很顯然,亂世對普通人而言其實並不友好,尤其是女人,還是那種有點的姿色的女人。更不必說,許櫻櫻所附身的,乃是叫帝王也願意為之罔顧倫理道德的絕世美人,盛世點綴。縱使蓬頭垢面身體面容俱是經歷了偽裝,可混跡於這伙流民之間,許櫻櫻卻是首次生出了一種名為後悔的情緒。
這位見識過後宮傾軋女人爭端的真實人物投影半身,或許夠狠夠毒,乃是一個真正的純粹的惡人,可終究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想要在這亂世中活下去並不容易。更不必說,眼前這伙流民早已泯滅人性。
在趁亂逃離行宮之後,許櫻櫻原本是想要尋個安生的地方尋求發展,再圖後續。只是沒想到半路被流民攜裹,為了不暴露身份,不得不假做家中老小俱亡的逃難婦人。可是隨著安祿山所率狼牙軍的作亂以及沿途盜賊、官兵收割,這伙流民手中的食物在不斷減少,隊伍中的小孩、女人、老人也在不斷失蹤。恍惚間,看著那些男人愈發露骨的目光,許櫻櫻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只是胸中寒意四起,一顆心愈發下沉。
許櫻櫻從來便不是什麼坐以待斃的,縱使身為女子,可聰慧、隱忍、果決,並不弱於世間絕大多數男兒。眼見得事情將要朝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當即做出決斷,暗地裡拉攏那些同為女性的女子,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動聲色的將流民中的女子們聯合起來。終於在某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一夥男子偷摸實施不軌之時,站將出來,帶著那些聚集在她身邊的女子同那些不懷好意的男子隱隱形成對峙之勢。
這是一個開放且包容的朝代,縱使則天大聖皇帝之後,皇室與朝堂皆對女主天下的局面十分忌憚,可從某一方面而言,女子的地位卻得到了極大地提高。因而此時的女性並不像後世那般,被層層的枷鎖禁錮打斷了脊樑,只能困居於一方小小的後院之中。更不必說這流民中絕大多數的女子都是做慣了農活的,此前沒有人聚集便罷,一旦有人點亮了心中的火焰,那麼縱使對著窮凶極惡的男子,也能一搏。
「想想你們、想想你們的孩子,這些男人既然能夠在走投無路之時丟棄老人、把你們送將出去,那麼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做出更為瘋狂的事情,比如......」許櫻櫻無疑是一個天生的陰謀者與表演家,口中的話語更是有著某種渲染情緒叫人信服的力量,看著那些流民男子一雙雙如餓狼般的雙眼,悠悠道:「易子而食。」
「怎麼會?」
「這麼說,我兒已經......」
「不,你說謊!」
「妖言惑眾!」
............
無視那一雙雙或憤怒或悲傷或痛苦或麻木或惱羞成怒的眼睛,許櫻櫻冷酷且決絕的道:「我們這麼多人一路走來,地上的草皮樹根都要被吃盡,可有些人......他們為什麼能養得膘肥體壯你們不知嗎?還有那所謂的肉乾......」
流民一時間恍然,當人走到絕路之後,一切便已不再重要。只是許櫻櫻終歸是高看了自己,也輕視了那些丟失了人性的人類。當最後一層遮羞布被撕下之後,她、甚至這流民中團結在她跟前的流民女子所面臨的,是何等樣一副慘烈局面。
「既然都被你叫破了,那麼不這麼做豈不是難為了你這番心意?」
流民中有五大三粗的男子獰笑,滿臉的橫肉堆積在一起,孔武有力好似山間的猛虎,一步步的向著那群聚集在許櫻櫻身邊的女子走來。在他身後,越來越多瘦若皮包骨的男子無聲的加入到他的陣營里來。便是神情中偶有悲憫與不忍的,也只是將頭偏向了一邊。
亂世是平凡者的地獄,但對某些天生的惡種而言,又何嘗不是再美好不過的天堂?
盛世的景象還猶在眼前,可亂世的序幕早已經拉開。流民本不至於這山窮水盡境地,可人心與人性啊,卻往往是這世間之最難捉摸。有人在這亂世之中,對著同族下出狠手,自然有人為著那巍巍盛唐與理想,堅守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