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光皎潔，庭院靜謐。

崔粲跟在周瑜身後穿過長廊，然而就在即將進屋的前一秒，她突然出聲，「周大人，在桌子上吃多沒意思，不如咱們就在這兒可好？」

席地而坐，看著月亮別有一番趣味。

周瑜看著面前一臉興緻盎然的少年，不知怎的點了點頭，等他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時，崔粲已經坐在了台階上。

他一怔，隨即擺袖，坐到了崔粲的身邊。他常年在軍營里，自然也沒有太多的講究。

崔粲打開食盒，取出食物，又倒了兩碗酒，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曾經的深夜路邊大排檔。

微風拂過，酒香飄蕩在兩人周圍。

飯過半旬，崔粲已經有些微醺，她和周瑜碰杯后，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大膽地問道：「周大人，你怎麼會來居巢這種小地方啊？」

周瑜的眼神一凝，放下酒碗，「周某不才，自願來此歷練。」

崔粲聽到男人自謙的客套話，撇了撇嘴，覺得有些沒意思，又要給自己倒一碗酒。

「敢問崔大人有何志向？」周瑜淡淡地瞥了一眼酒罈，沒有制止崔粲倒酒的動作。

他看出崔粲似乎並不像其他很多官員一樣，在仕途上苦心經營，奮力想要在這亂世大展宏圖。

少年的身上始終存在著一種隱士和入世的矛盾之感。

幾滴酒水散落到地上，崔粲沒有注意到，「所有失散者都能重聚，所有飢餓者都有飯吃，所有漂泊之人都能……回家——」

她從來不覺得以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改變這個混亂的時代。

她到現在都沒有想通上天讓自己來到這裡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會想起自己前世的家人和朋友，按照穿越定律來說她在現代八成是死了，也不知道他們得知後會怎樣難過。

清風徐來，吹得她眼角干癢又酸澀。

一旁的周瑜靜靜地聽著少年的話，眼神微斂，如果對方不是袁術派來試探他的人，那他還是很願意跟對方交朋友的。

盤子和酒罈漸空，兩人都酒足飯飽。

或是因為加班的壓力，崔粲今日喝的酒有些多，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感到有些迷糊。

忽然，她腳下一個不穩，直直地往地上撲去。身旁的周瑜見狀，立刻伸手扶住了對方的腰。

兩人接觸到的那一瞬間，周瑜的手一頓，對方的腰身纖細得簡直不像個男子。

看著面前這個身材矮小的少年，他的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絲同情，眼神不覺放的柔和，他猜想崔粲小時候一定吃過很多苦，所以才會這樣瘦弱。

「謝謝。」崔粲被男人手心熾熱的溫度燙得身子一顫，立馬彈到一旁，生怕被發現端倪。

周瑜見崔粲反應如此激烈，心下不免有些詫異，或許是他不經意間傷害到了少年的自尊心？

為了表示友好和歉意，他誠摯地開口，「天色已晚，崔大人今日不如與我同塌而眠？」

夜色已深，周瑜原本就沒有打算離開官府，而是準備在此休息，第二天直接上值。

居巢的官府只有一間為縣長準備的屋子，其他的客房由於多年未曾使用，已經堆滿了各種雜物。

崔粲聽到男人的邀請，瞬間一個激靈，連酒都醒了大半。

「多謝周大人的美意，下官夜裡打呼嚕，就不打擾您休息了。」崔粲連忙擺手拒絕，雖然她女扮男裝，但她本質還是個黃花大姑娘，還沒有到如此不拘小節。

「沒事。」周瑜以為對方是因身份的差距而推辭，為了表示自己並不介意，他直接上手攬過了少年的肩膀，「長夜漫漫，我們二人正好可以做個伴。」

崔粲鬆開扒著門框的手，被迫走進屋子，心急如焚。

這下萬一自己的身份暴露可如何是好？

她焦急地環顧四周，打量著陌生的環境。

此時周瑜走到桌邊，點燃了上面的燭燈，屋子一下變得明亮起來。

窗邊，一張小榻映入崔粲的眼帘。

她的眼神一亮，立馬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周大人，今晚我睡小榻吧。」

周瑜見崔粲眼神真摯，也意識到自己剛才或許會錯了意，便沒有繼續強求。

「好，這個給你。」他將一張薄被遞給了崔粲，然後走到床邊，開始自行寬衣解帶。

鋪好薄被，崔粲一回頭，就看見男人已經脫掉了上衣，寬闊的臂膀下充滿了緊實的肌肉，褲頭處還隱約可以看見清晰的人魚線。

崔粲的心尖一顫，臉上瞬間發燙起來，她慌亂地轉過身，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你不脫衣服嗎？」夏季炎熱，周瑜光著膀子，身上只剩一個白色的單褲。

看著崔粲還捂得嚴嚴實實，他感到有些納悶。

崔粲乾笑了兩聲，慢慢轉身，「我從小體寒，習慣穿衣服睡覺。」

周瑜聞言，瞭然地點了點頭，「還是身體重要。」說罷，他直接走了過來，替崔粲關上了小榻邊的窗戶。

牆上，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移動，最終將一旁較小的影子完全籠罩。

男人像火爐一樣出現在崔粲周圍，讓她感到空氣中的溫度又上升了一度。

不是吧，她實際上也很熱啊——

後背上的薄汗已經浸濕了她的裡衣，但她表面上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多謝周大人，關一扇就夠了，不然您晚上會太熱了。」

「不行，我能忍得住，你可要注意身體。」周瑜一臉關切，緊接著又關上了另一扇窗戶。

關鍵是她忍不住啊！

崔粲內心不知是該淚流滿面，還是汗流滿面，「好的，您也趕緊休息吧。」別在這兒瞎折騰了，她現在就怕他再給她加一床被子。

周瑜看著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滿意地走回了床邊。

崔粲吹滅屋內最後一盞燈火，回到了小榻上，醉意襲來，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屋子裡的溫度逐漸上升，悶熱又乾燥。

周瑜猛地睜開雙眼，滿頭大汗。他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被袁術派人殺死，而後沉屍江中。

現在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他坐起身，望向小榻的方向。

只見少年睡得安然恬淡，絲毫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周瑜眯起了眼睛，拿不準對方到底是不是袁術的派來監視他的人。

過了一會兒，他又重新躺下，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實際上，自從他來到居巢，他就沒有相信過任何一個人，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終是要離開這裡的，只不過缺少一個時機而已。

不過在他離開前，有個人給解悶也不錯，崔粲顯然就是一個很好的人選，至少讓他不覺得厭煩。

正睡得香甜的崔粲翻了個身，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縣長大人眼中的解悶玩具。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紙，照在屋子裡形成斑駁的色塊。

由於宿醉，她的頭有些輕微疼痛，忽然，她猛地坐了起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不會要遲到了吧。

這時，她看到周圍的環境，才反應過來自己就在官府。

看來不用擔心了，時間估計還早，不然早就有人叫她了。

她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起床，收拾完走出了房門。

院子里，一身勁裝的周瑜正在練武。

男人的動作招招狠厲，讓站在門邊的崔粲都感覺到了一股肅殺之氣。

「好——」她拍了拍手，連聲稱讚。

周瑜見到屋檐下的崔粲，停下了動作，走上前，「你昨晚睡得怎麼樣？」

「還不錯。」崔粲如實地答道，她對於環境的要求不高，之前哪怕是山裡漏雨的草屋她都住過。

看著氣色極好的崔粲，周瑜挑了挑眉，他昨晚自從驚醒后，就沒怎麼睡著，一方面是熱，另一方面是擔憂自己會不會被崔粲殺害。

說實話，他其實有些後悔和崔粲同處一室，萬一對方是在欺騙他，好讓他放鬆警惕，趁他不備殘害他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絕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初曹操就是這麼行刺的董卓，這間屋子裡可沒有能救他的「鏡子」。

跟他昨晚的膽戰心驚對比，少年卻是酣然入睡，一覺睡到大天亮，這讓周瑜的內心有了思量。

能和第一天認識的上級同處一室，還絲毫不緊張的，不是心大的傻子，就是能成大事的人才。

「我都快餓死了，今天早上吃啥呀？」崔粲伸手揉了揉肚子，眼神不停地往門口瞟，她看到下人正端著早膳進來，雙眸瞬間閃過了熱切的期待。

本來周瑜都已經要把崔粲歸入扮豬吃虎的人才行列，但見到這一場景，他立馬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念頭。

看著眼神半天都沒離開食物的崔粲，他的嘴角抽了抽，主動向門口的方向伸出一隻手，「崔大人請。」

得到上級的允許，崔粲立馬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周大人先請。」

明明自己恨不得立刻做到桌子前，卻還要禮貌地客氣了一下，周瑜見此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沒有推辭直接走了進去。

兩個人吃完早膳，稍事休息，就來到了議事廳。

議事廳內，其他官員已經差不多全都到了，見崔粲和周瑜一同出現，眾人都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不過都是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崔粲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而周瑜則直接走上了主位，面容嚴肅地坐下。

官員們紛紛開始彙報自己的工作，周瑜邊聽邊把玩著自己的玉佩，神色淡淡。

這時，縣丞突然上前一步，開口道：「大人，這是百姓們的聯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