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銀陸瑛12（抓蟲）

跟陸瑛約好了見面時間和見面頻率，相處一陣，知道碰見后不必拘束，可以大大方方的，存銀心情鬆快了許多。

談親事以來，他心底唯一壓著的大石挪開，整個下午都樂呵呵的。

他回鋪子后沒其他事，戲服的樣式需要再設計，拿上鋪子里這幾月有意留出來的碎布頭，就回家。

現在可以開始給小寶寶縫製百家衣了，還有小被子、小鞋子。

這些東西雲程在家裡時有縫製，但存銀想盡自己一份心意。

他出去一趟，再回來精神勁兒都不一樣，進門開始，誰見了他都要笑一笑。

存銀一路保持鎮定，回屋裡找雲程時，他臉色就再壓不住，由里到外的紅，一層散去還有一層。

之前還會拉著人講相處的小細節，還想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今天回來，他就只說了中秋節會出去玩。

雲程就笑眯眯說他長大了，有秘密了。

存銀被打趣也不說了。

百家衣是許多碎布頭拼接出來的，他手快，也需要時不時拿起來看看樣子。

看樣子時，會想象一下小寶寶的體型大小。

這次他有經驗，看著小圓圓長大的，尺寸方面瞭然於心。

就感覺很神奇，目光會時不時往雲程的肚子上看。

他從前知道小哥兒成親后就是夫郎，夫郎會懷孩子。

成長過程中，他也見過孕婦孕夫。

因為個人情感原因，直到雲程懷圓圓時，他才由衷的感到欣喜，每天都充滿期待。

到現在，哥嫂即將有二寶，他也定下出嫁日子時，對於懷孕這件事，也慢慢有了實感。

從前關注大嫂，對大嫂上心，主要是因為關心在意，怕他哪裡沒照顧周到。

現在再看大嫂，在關心之餘，還會有私心的觀察。

他以後也會懷寶寶。

他還想起來，之前大嫂生圓圓時，大夜裡，聽見圓圓的哭聲后，他也跟著哭了。

思緒一下飄好遠，回神時，他手停在腹部好久了。

他立刻挪開，又欲蓋彌彰的乾咳一聲說：「大嫂，你兩次懷孕的日子都挺好的，冬天冷還有炕能躺著，到夏季時，那可是真是難受。」

雲程是過來人，也看著這孩子長大，存銀這麼明顯的小心思，他看得出來。

這次他沒笑存銀，也沒跟他講什麼成親后，盡量晚兩年要孩子的話。

這話說出來，很難被理解。他自己都沒做到。

就希望存銀不要懈怠，要一直保持鍛煉。

有個好身體，往後不為這事，也有他的好處。

存銀來京都后懈怠很久，近段時間因兩次騎馬都肌肉酸疼而重新撿起來。

再被雲程嚴肅的提醒一回，他自然記在了心上。

百家衣縫一半，他起來活動筋骨時，就去院子里跳操練拳了。

可能是運動的時間不對，也可能是今天著實心情好，存銀到晚上時睡不著。

對他而言，長大的標誌是他獨自睡覺時，腦海里再不會被天馬行空的想象擠滿。

想到的所有事情，最終都會跟陸瑛沾邊，這個人無孔不入，在他腦子裡遛彎兒。

他很小的時候才有這種濃郁的想念，那時大哥經常出門，他每回都捨不得，會哭會鬧會說再也不要理他了，等大哥真走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會想念擔心。

這事反反覆復，到大了，他就習慣了。情緒再不如從前濃，只擔心依舊。

到現在又有他難以自控的想念，就讓他很難以理解。

他明明才見過陸瑛，就白天的事，怎麼就有了一刻都不能分開的黏糊勁兒？

存銀在表達感情上，因性格與多年被雲程鼓勵的原因，算是善於表達的那一類，比如他總會說喜歡大哥大嫂和小圓圓，也會說喜歡平枝姑姑他們。

面對陸瑛時，這些話就都變得燙嘴，只有普通聊家常或者拌嘴時，他能穩定發揮，稍微越界一點的東西，對他而言是莫大的挑戰，探出一隻腳，要花幾天時間平復心情。

現在他躺在床上，就在想，陸瑛此時有沒有寫他罰的日記。

在存銀看來，陸瑛是很精明的人，雖許多事不說、不拆穿，但看他樣子，就知道他心裡肯定什麼都知道。

罰寫日記這件事，陸瑛也該知道是他的無理要求。

不知道到時會得一封什麼樣的回信。

存銀再翻身，就覺得熱了。

他坐起來拿蒲扇扇風，發愣間，又多出一些有的沒的思緒在腦海中冒泡。

比如有一樣，他跟陸瑛達成的共識，是他的臉皮需要練練。

見面時，往前一步很難，寫信就變得簡單。

存銀下床去書桌邊，為表示鄭重，難得用毛筆寫信。

寫他今晚的想念，也寫他的茫然，還寫他喜歡陸瑛。

上回說喜歡，是被陸瑛話趕話的繞到那裡說的，事後誰也沒再提。

這次寫在信里，存銀都紅了耳根，臉上一片燥意。

才知道，有些人、有些話，單是在心裡過一遍，都讓他猶如面對面時一樣，會失去一些自己的性格，又會獲得一些他平時不會有的情緒與反應。

在完全陌生的領域裡探索，會有害怕，但總會忍不住朝著前面走，期待與另一人的會面。

所以話又繞回去，他真的很希望陸瑛能給他一封好的回信，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生疏的應對這些陌生的心情與思緒。

講矯情一點的話，是希望有回應。

這次的信來得慢，存銀縫好百家衣后，又在已有的戲服樣式基礎上，做了綉樣與版型微調后，才等來回信。

這時都已經過去五天了。

比從前數月一封信要快，又比在京都時能當天走來回慢。

老樣子，接到信，要等到晚上才看了。

今晚出了個岔子，他的梅花香露開封后沒用完，天熱，已經略微變味。

有方子，也因梅花有季節，初次釀造投入多，而顯得貴重，即使當時沒花銀子買。

存銀心疼得不行，好一陣後悔，覺得上回出去，應該繼續用梅花香露的。

這東西再要快速用，就得大量用。

圓圓今年又長一歲，愛俏的性格明顯，可以勻一些出去，給她熏手帕、小團扇，還有小荷包。

餘下的，雲程叫存銀拿去泡澡。

存銀想今天用一點，明天用一點，雲程叫他一次倒進去，「那麼少，稀釋后你味兒都聞不見，都倒進去，你還能香個一天。」

香有什麼用。

男也要悅己者容。

他已經不是從前愛打扮的樣子了，這次泡澡純粹是因為心疼香露。

泡澡時完全沒享受，一邊想早點回房拆信，一邊又想多泡會兒，把這香露的價值泡光。

等他洗完回房間時，身體留香，是幽幽淡淡的梅花冷香，香味濃而不艷，十分好聞。

存銀把這事兒記下，算算日子，他決定中秋節時，就這麼用薔薇香露。

反正半個月才見一次面，就當他平時省著攢著了。

想著事兒，他也坐到了書桌邊。

有這個小插曲打岔，泡澡時，所有思緒都已經在腦子裡打過架，再拆信沒有猶豫。

陸瑛從前寫信，就是簡短為主，還是存銀抱怨過後，才開始寫日記。

要他單純回答兩人見面出去，只聊天吃飯會不會無聊還好說，附帶一點個人心情與想法，就太難了。

存銀拆信時，是這麼想的：即使回信內容不如預期，他也不能去怪罪。

畢竟他的小心思沒明白說，要陸瑛盲猜還要踩到他心坎兒里，也太為難人了。

信件是日記形式，太熟悉了，看了開頭，存銀綳著的腰背就放鬆下來。

陸瑛秉承一貫的風格，寫得很簡短。

第一天就是約會記事，說他倆在戲園子見面，存銀踢他腿，被他抓著了，哄著人叫了幾聲好哥哥。

存銀根據這些年對他的了解，一天里能被挑揀出來寫到紙上寄出的事兒，於陸瑛而言，是很開心，並且值得紀念的。

存銀看了兩遍，確認陸瑛不是因為被踢開心，而是因為被叫哥哥開心。

他給陸瑛記了一筆。

虧得他很努力的改稱呼，終於從表哥改成了陸教官，結果陸瑛還是喜歡他叫哥哥。

沒勁。

第二天寫武學的騎射課時，有些小崽子在下面起鬨，他順手加練了。問存銀知不知道為什麼。

存銀記得的。

不知成親前，還有沒有機會去獵場。

這兩天並了一頁紙，存銀往後翻看時，以為還會是日記，結果風格一下變了。

字句密麻起來，他不太習慣，還湊近了去看。

陸瑛很少寫內容豐富的信件，但他本人是會寫的。

去槐城之前，他性子還貪玩好動，跟存銀寫信都是拌嘴。

能拌嘴，能較勁，心情想法當然也能寫。

多年沒有寫過這類文體，第一天沒寫出來，補了日記。

第二天不適應，繼續補日記。

第三天照著存銀碎碎念的信件來，找到了手感，他寫起來感覺還挺有意思。

開頭一句就是解釋，說很久沒講過心裡話了，見誰都藏三分，久了都習慣了，快忘記怎麼說了。

后一句就直接說不補約會日記了，想來存銀想看的也不是那玩意兒。

存銀往椅子里縮，雙腳踩在椅子邊緣，信件攤在腿上。

燭火往這裡照，被一層陰影擋住，這麼看傷眼睛，但他直覺後頭的話會讓人臉紅耳熱，所以固執的躲在暗處里。

陸瑛說聊天吃飯都是很平常的事，聽起來無聊是正常的，但跟他一起出去，就有意思了。

目的不是為了吃飯聊天，就跟他見見面，說說話，干坐著都是有趣的。

這部分像套話，存銀在話本里看過，人家表明心意的時候，氛圍曖昧的時候，最愛講這些酸情話，他不愛聽。

後面加了陸瑛對他看法，他就有點受不住。

完全是陸瑛看見他的某個動作，聽見他說某句話時，從陸瑛視角發出的感受，存銀從沒有覺得自己有這一面。

他不喜歡他在外面過分矜持膽小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跟寫信時表現出來的性格相差太遠，他怕相處久了，陸瑛會覺得無趣。

他也不喜歡他偶爾霸道的樣子，因為早就明白一個道理，除卻哥嫂，沒人慣著他。在陸瑛這裡的霸道行為，幾乎都是由羞惱引出的，還能做遮掩，不算他恃寵而驕，顯得不講道理沒有腦子。

他還不喜歡他在相處里的小心思，每回見面，都想得很多，即使做得少，也會在眼神表情里流露出來。陸瑛精明，肯定看得出來他目的不純，結合表面的矜持樣子，就太過表裡不一。

大哥大嫂教會他很多，但沒教他在動心后，怎麼不讓自己的思緒被處處牽引。在有進一步的可能時，又怎麼抑制自己的想法。

摸索中，他會有勇敢試探的時候，更多的還是想要展現更好的自己，可越想做好越事與願違。

他還會做出一些糗事。

量尺寸時量兩次。

假裝自己不會騎馬偏要陸瑛教。

去莊子里玩把頭髮洗了。

做個棉花娃娃，連屁股都不敢縫。

……

這些會讓他情緒翻湧的事情，在陸瑛看來都很可愛。

覺得他很坦率、真誠。

既是情郎之間的通信，除卻滿足存銀要求，有小事件外，也有額外調情的話。

陸瑛對存銀最深刻的感覺是，覺得他像柔軟無害的小動物，喜歡黏黏貼貼，心軟容易哄，還永遠有熱情。

當然，存銀並不覺得這是調情的話。

他生活環境如此，養過雞和豬，也養過兔子和馬，餵過牛和騾子，想象不出來陸瑛描述的小動物是什麼。

最貼合形象的是陸瑛送給圓圓的那條小黃狗。

小狗長得快，現在已經有大人膝蓋那麼高，跳起來能到存銀肩膀。

毛絨絨的，摸著柔軟溫熱，腹部有很讓人觸動的心跳，掌心挨著它，人心裡也會軟得一塌糊塗。

小黃狗生氣耍性子時會自己躲到一邊，拿屁股對著人。過一會兒又會跑過去搖尾巴。

的確很黏人，不止黏圓圓，家裡人它都黏。

存銀擦擦眼睛，所有感動一掃而空，很生氣的在紙上寫了一行簡短而有力的字：你居然說我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