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諸伏景光醒過來的時候,是三天後的清晨。
睜眼環顧四周,是陌生的病房。
黑色及肩捲髮的女子,背對著病床站在窗前,雙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透過窗帘的縫隙往外看。陽光從窗帘的縫隙照進來,給那身影鍍上一層溫暖炫目的光暈。
「Haru……」諸伏景光發出微弱的氣聲,胸部一陣疼痛。
捲髮女子轉過身來,驚喜地看著他:「Hiro!」
病床上,憔悴疲憊的上挑貓眼眨了眨,帶著一縷笑意。
是姐姐和她當年最喜歡的眼睛呢。
神宮春瑠做到病床前的椅子上,雙手撐著膝蓋,身體傾向病床,看著諸伏景光的眼睛:「你先不要多說話。我這就去叫公安那邊的人過來,跟你解說一下當前的狀況。我去拿東西,待會兒給你檢查一下,看看傷勢是否穩定,如果OK的話,就轉移到東京那邊的醫院,那裡公安的力量用的更順手些。」
又想了想,補充一句:「Zero沒事。」
諸伏景光的眼睛輕輕眨了眨,舒出一口氣,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神宮春瑠笑了笑,轉身離開。
經過檢查,諸伏景光的傷勢穩定,可以安全轉移。轉移目的地就是神宮春瑠目前所在的米花中央醫院,她在那裡當醫生,出入病房顯得更自然,對外就說是她在外地的病人,跟著轉院過來。
髮型、眉形之類進行修改,盡量防止被其他醫護人員記住的可能。
這幾天里,神宮春瑠也被反覆詢問過幾次,確保她說的是真話。
除了最無法解釋的莫名其妙的預知夢,其他部分倒是都可以證明,尤其她目睹的,也被FBI搜查官目睹的公安接頭,讓公安那邊提高了警惕,繼續加強了保密措施。
至於在日本境內調查來調查去的FBI,公安上層不知怎麼和美國那邊溝通的,最後似乎就不了了之了,他們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
萩原研二終於打通了神宮春瑠的電話,她說自己前幾天出去旅遊了,信號不好。
放下電話,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失笑:「騙子……」
然而這,神宮春瑠就不知道了。
知道了她也不怎麼在乎。
雖然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都是很好的人,那又怎麼樣呢?
她有她要做的事。
由於救治及時,諸伏景光的傷勢恢復良好,良好地讓神宮春瑠這樣專業的醫生都感覺不可思議。然而想到另外的一些場景,又似乎不是那麼不可理解了:至少他按照醫學規律受傷了……
很快到了十二月下旬,諸伏景光說話已經沒有那麼痛了。
這天清早,神宮春瑠來到病房,例行檢查,她兜里的電話忽然響起來。拿出電話一看,她對病床上的諸伏景光點點頭,轉身走到病房另一角,接起電話:「Hi,Mom!」
她全程都是用英文,諸伏景光大致能聽懂。
聽她這裡的去語,猜測那邊的來言,大概是她的母親打電話來說聖誕節的安排。聖誕和新年在美國那邊是非常重要的、闔家團圓的節日,她在電話里道歉,說自己不能回去了。
由於她這裡還有別的事,神宮春瑠約定晚上再打過去。兩邊十幾個小時的時差,一邊晚上,一邊早上。
「ILoveyoumore!」
熱烈親密的告別語之後,神宮春瑠掛斷電話。
「是神宮教授么?」諸伏景光微笑問道。
小時候作為神宮春瑠的同班好友,他和降谷零也見過神宮春瑠的母親,印象里是一位非常典型的女強人形象,盤著頭髮,帶著眼鏡,看起來認真而嚴厲,但實際接觸下來,也是對小孩子非常溫柔的漂亮阿姨。
神宮春瑠一怔,抿起嘴唇,搖了搖頭:「不是。是我的養母。母親她……在我十歲那年,去世了。車禍。因為我沒有其他的親戚,母親的好友,就收養了我。」
「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呢!」似乎覺得話題有些沉重,她換上更元氣滿滿的積極語調,甚至還帶上了笑容:「媽媽對我很好。我很幸運呢。」
「Haru……」諸伏景光的眼神黯淡下來,有些悲傷地看著她的笑容:「很辛苦吧……」
神宮春瑠躲開他的眼神,昂起頭,把手插回衣兜里,露出更燦爛的笑容:「沒事的。我沒事的。都過去了。我……很厲害的。」
是的,我很厲害的。
不管怎麼樣的艱難痛苦,我都會打倒的。
匆匆結束了檢查,神宮春瑠離開病房,來到無人打擾的角落,倚著牆壁,抬起頭。
眼眶裡有些熱辣辣的,但她不想哭。
不可以哭。
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
她是堅強勇敢無所不能的。沒有什麼困難痛苦,可以打倒她。
她不會被打倒。不可以被打倒。
哪怕……只有她一個人……
神宮春瑠仰著臉,閉上眼睛。
不愧是母親精挑細選的基因呢。她果然是個天才。記憶力……太好了……
哪怕十四年過去了,她仍然可以清晰地想起當時的情形。
玻璃破碎聲,剎車聲,碰撞聲,人群里的喧鬧聲。
還有手裡永遠無法止住的、燙手的熱血。汩汩地撞著手心,從指縫裡毫不留情地奔跑著湧出去。
「這裡太危險了,趕緊跑!快點跑啊!」腦海里的姐姐在大喊。
我要和母親一起。
我動不了。
「啊啊啊……急死了!算了,不管了!」姐姐焦慮地大喊著什麼。
接下來的事,以她的記憶力都無法準確還原,因為當時主導她身體的,大概並不是她。
等她醒來的時候,是在陌生的醫院,被告知汽車爆炸,母親去世,她運氣好,雖然腿骨受傷,但還是逃出來了。
母親消失了。姐姐也消失了。
留下的,只有被姐姐戲稱為「OnePiece」的龐雜記憶,以及最後一個模模糊糊的擁抱。
「Haru以後要多愛自己一些啊!」
「還有,瑪麗蘇最愛的,當然是小姑娘啊!」
這些年,隨著她慢慢長大,她也在慢慢解析姐姐留下來的記憶,一點點試探自己可以做到的邊界。
按照她的猜測,姐姐似乎並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如果她是一個人的話。
這個世界,在姐姐的記憶里,是一部名為《名偵探柯南》的漫畫,故事的主角顯然不是她,也不是她身邊的人。然而她認識的有些人,可能會被捲入其中,比如她的小夥伴,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姐姐第一次見到諸伏景光,會一直說「好心疼好心疼」。
儘管知道那麼多將來的事,姐姐卻無法告訴任何人。冥冥中似乎有一條界線。繼承了姐姐記憶的她,也無法告訴別人「松田陣平你不要上摩天輪,會死的。」「諸伏景光你不要去卧底,會死的。」很多關鍵事件,都會在預定的事件地點發生,但結果或許可以有所改變。
而她試圖改變這一切的努力,也會遇到一些阻力。
比如在天台上,她設想的理想情況,是她一箭射飛手木倉,諸伏景光不會受傷。但她的箭,就慢了一點點,諸伏景光還是受了重傷。
與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的事對比,她懷疑這樣的「拯救」或改變是否能順利成功,與當事人自己是否積極自救,有非常大的關係。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都不想輕易去死,所以他們都沒有受傷,而諸伏景光當時就想自殺,所以他還是重傷了。
或許理論上,姐姐本應該保持旁觀,不能透露任何未曾發生的事。
但那個時候,姐姐跨越了某條界限,拖著腿受傷不能行動的她,離開了即將爆炸的汽車。
跨越界限的代價,就是姐姐的消失。
她獲得了姐姐的記憶,而在那之前,姐姐應該也看到了她的記憶,所以才會告訴她「瑪麗蘇最愛小姑娘」吧……
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所以從記憶里,找到姐姐最意難平的幾件事,想要去改變點什麼。
比如萩原研二的死。
比如松田陣平的死。
比如諸伏景光的死。
比如……
就當是完成姐姐的心愿吧。
雖然姐姐從來沒有拜託過她。
小姑娘也愛瑪麗蘇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