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竟無語凝噎
蘇卿依醒來,腦子裡暈暈沉沉,迷迷糊糊。掙扎著睜開眼睛,入眼即是一片醒目的白色。
許維楨,坐在她身旁。看到她的睜眼,十分緊張的靠過來。「卿依,你怎麼樣了?還痛嗎?」
這樣焦急的一張臉,叫蘇卿依心力交瘁。昏迷前的記憶,一點點的湧上心頭。
血,那是漫天的血啊。還聽到了有人的尖叫,還有人的痛呼。
「沒事,養好身體才最要緊。」許維楨蒼白的臉色,異樣的嚴肅。她握著蘇卿依的手,是那麼的涼。「好好休息,好好養身體。」
在這裡的話里,聯繫到之前的一些記憶,蘇卿依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一個孩子,還沒來得及來到自己的世界,就離自己遠去了。
蘇卿依面色平靜,痛到深處,反而什麼情緒都表達不出來。一直以為是天熱了,大姨媽推遲也沒注意,蘇卿依的大姨媽一直都沒那麼准。以前總是做好了措施,只有那一次,最後那一次,痛到極致,原來是忽略了。
蘇卿依不能忘記,最後一次,原本心相離的兩個人,她被迫壓在他身下,強姦一般的暴行,她恨他。到如今,居然得知那樣的一次,居然不小心的中槍了,還在那樣的情況下,流產了,蘇卿依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是該笑嗎?若是沒有這樣,若是沒有這回事,好好的相處下去。若是他及早的回頭來道歉,若是及早的發現,也不會如此悲慘。
是該哭嗎?也是自己不負責任沒有常識。若是及早的發現了異樣,及早的發現了問題,好好解決這件事善後處理,何至於這樣呢?
蘇卿依面容平靜,望著天花板。沒有眼淚,也沒有笑容。
「卿依,好好養著,這都是小事。」許維楨握著她的手,溫柔勸慰。「夏其琛去醫生那裡了,其他人都被我轟走了。夏其琛送醫院送的及時,所以來得及時,你的身體只要自己好好養著,是沒問題的。」
「維楨,我丟盡了面子是嗎?」蘇卿依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如此哽咽。「我笨,我的孩子我居然不知道,我如此疏忽了,失去了它,我還在全校面前失去了它。」
「沒事的卿依,他們不知道。」許維楨竭力忍住自己的情緒。「你們談話的時候,我就清場了,大多數同學,都在會場那邊,教學樓那邊只有寥寥數人。夏其琛送的及時,看到的也就幾個人,已經封口了。」
「我已經顏面掃地,所有的一切蕩然無存。」蘇卿依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一滴淚,還是從眼角滑下來。
夏其琛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幅景象。
剛剛在醫生那裡,醫生說的話言猶在耳。「蘇小姐身體底子不錯,但是這段時間比較虛,加上她本人可能不知情,導致胎兒本來就很微弱。但是,蘇小姐身體素質還行,所以只要好好調養,就會沒事的。」
醫生像是鼓勵似的,拍拍夏其琛的肩膀。「不要讓她生氣了,好好照顧她的情緒,不要讓她哭泣,會沒事的。」
夏其琛站在門口,看著這個樣子的蘇卿依,卻覺得特別的憂傷。到底,還是他無能了。
想到蘇卿依的這個孩子,來源於自己強取豪奪的最後一次,夏其琛就更加的愧疚。那種深深的愧疚,就是要把自己淹死。
女孩躺在床上,長長的頭髮,散亂著,蒼白的臉,沒有血色。這樣一張臉,也曾讓夏其琛魂牽夢縈,到現在,讓他痛徹心扉。
現如今,說什麼話都是假的,都是虛的。夏其琛只想好好照顧她,不管她是否願意自己的照顧,都要保證,她離開自己之前,身體是完好的。
夏其琛走進來,拍拍許維楨的肩膀,輕聲道:「你先出去吧,我來照顧她。」
許維楨目光怨毒的看著他,雖然是想把他千刀萬剮,但是這個時候,也不想多說什麼。誰犯的錯誰造的孽,都自己來承受吧。
許維楨輕輕掩上了門,留給病房裡的兩個人一方空間。
這間病房是醫院最好的病房之一。本來,蘇卿依的情況,不需要住特護病房,但是夏其琛堅持要求要蘇卿依住最好的,最好的病房最好的葯最好的醫生,給夏其琛一個最好的身體的最好的蘇卿依。
夏其琛的目光,一直都是隨著女孩子在轉。這個時候,坐在她身邊,反而說不出話來,只能替她掖好被角,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蘇卿依其實是醒的,但是真的不願醒來。她知道,這個男人坐在自己身邊,用比許維楨更心痛的目光看著她。可是,除了能躺著裝死,蘇卿依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
生死邊緣走一遭,拋卻了前塵怨念,靜下心來想夏其琛,蘇卿依這才能剖析他的內心。
那個姑娘陪了他那麼多年,忘不了是正常的。更何況,一個死人,在活人的心中,永遠是存在著比重的,這是事實。因為,活著的那個,其實是最痛苦的。蘇卿依如今已經能想通,他為什麼要對舒洛珍念念不忘,為什麼他的心裡一直都有她。
只是,一直挺喜歡自己的周美蓉,為什麼突然態度轉變,蘇卿依不知道了。
躺在病床上靜下心來思考,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的時候,蘇卿依猛然想起,周美蓉住院的時候,蔣太太來探病,說話的詭異。雖然那時候蔣太太沒有揭穿,但是私底下應該是打了小報告的。大概,周美蓉的轉變就是因為蔣太太吧。
周美蓉或許還得知了,自己那天晚上留宿過蔣艾希的家,因為蔣太太可能對這些知情啊。不管留宿有沒有干過什麼,老一輩大概是不能理解的。況且,夏其琛發狂的那個晚上,看到了一個證物,蔣艾希的手機。
只有置身事外,才能想的透徹。當如今蘇卿依終於認真的剖析這些的時候,終於發現,是他們自己錯了。
缺少了交流,不曾解釋,也沒有機會解釋。
那時候,給仇恨沖昏了頭腦,哪裡能靜下心來想想為什麼呢?周美蓉一直都不是惡婆婆啊。
夏其琛心生懷疑,也沒有再問,蘇卿依心裡不痛快,也沒有前後考慮清楚。所以,本來只是一個誤會,越扯越大。最後,成了不可化解的矛盾。
蘇卿依想通了這些,卻完全沒有想到過,其實還是有人在後面推波助瀾。蘇卿依從來沒有懷疑過蔣艾希,當然,這個時候,蔣艾希是否值得懷疑,已經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兩個當事人,才是最重要的,別的,都是浮雲。
只怪他們自己之間,信任太少了。缺了信任,一個矛盾點,就能一觸即發。
蘇卿依絕望的閉著眼睛,不打算睜開,這個時候,也不打算去解釋。罷了,那就這樣吧,懶得糾結,懶得再多問。
裝睡,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何況,還想瞞過一直盯著蘇卿依的夏其琛,難著呢。
蘇卿依一個忍不住,眼皮跳了一下,夏其琛就發現了她的意圖。夏其琛不挑破,他知道,現在的卿依,心裡是很難過的。這個時候,別的話什麼都不必多說,誰對誰錯也不必多說。
夏其琛不知道的是,蘇卿依已經在心裡想清楚了,把一切都過濾了一遍。夏其琛也不知道,蘇卿依大約上已經算是原諒了他。
發現了她的裝睡,夏其琛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微微加重了力度。
天氣很熱,病房裡,空調打在最適合病人的力度。夏其琛坐在這樣的環境,心裡煩躁,忍不住燥熱。一抬手,抹去了額頭的細汗。
男人溫暖有力的,寬大的,不滿老繭的大手握著自己,這雙手,曾經在街頭牽過自己,曾經抱過自己,這樣一雙手,在最歡愉的時候也給過她極致的快樂。這樣一雙手,給她洗過澡,給她做過飯,牽著她走過很多地方。現如今,這樣一雙手,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姿態握著自己,蘇卿依感慨萬千。
「我知道你醒了。」夏其琛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我就想說一些話給你聽,你躺著,聽我說好了。」
「舒洛珍與我,十幾歲就認識,同一個高中同一個大學,與我的那群發小,都是玩伴,我們的感情,確實是無可比擬的。那時候,我愛她寵她,她那樣的性子,太清高,不會與長輩相處不圓滑,不得我媽媽歡心。我與她分手兩年後,她患了癌症晚期,迴光返照的時候,掙扎著要來見我一面,但是被我媽攔住了。我媽媽當然也不知道她快要去世了,以為她要來糾纏我,所以才攔住了她。所以,我算是欠了她,一輩子都簽了她,因為死人為大。」夏其琛的聲音,那麼輕柔,這麼這麼輕的講述了一個關乎青春關於愛情的傷感故事。
「我二十七歲那年,她去世,此後的五年,我都沒有再遇見過讓我動心的人,直到讓我遇見了你。」他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語言。「的確,每個人的審美觀都不能,可能人的一生,所愛的人,都有相似之處。就像有人喜歡瘦子有人喜歡胖子一樣,我喜歡你,也就是這個原因。不得不說,在很多方面,你與阿珍真的太像。你和她一樣,愛狡辯,很倔強,你們都是一樣的靈動文字,當初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接近你。」
「不是因為我喜歡她那樣的人,我才喜歡你,而是因為我喜歡的都是那樣一類人,都是那樣特別的人,所以我曾經喜歡過她,如今也喜歡過你。我不說什麼真的一輩子為了一個人不娶的話,我不是為了阿珍斷情絕愛,而是遇到你之前我沒有心動之人。」夏其琛的聲音,暖暖的。「你與阿珍有很多相似之處,都是那樣想叫人記住的特別。你們也有不同之處,就是你比她更隨和,你是這樣的叫人歡喜。阿珍身上,嬌小姐脾氣還很嚴重,除了我們,她似乎不知道與誰相處。她就是那林黛玉,你就是那史湘雲。」
「我也不想為自己說話,我承認,我傷害了你,如果可以,我更寧願躺在這兒的是我,讓我來換取你的平安喜樂,我也願意。但是,卿依,我愛你,是真的,不管你現在厭惡我也罷,不想看見我也罷,這一刻,我只想你好好的,好好的養身體,無論以後你身邊的是不是我,我都希望你擁有一個健康的體魄,長命百歲。」夏其琛一低頭,似乎是啜泣了,聲音更加的哽咽。「我愛你,我想珍惜你,我想要你健康。如果你不想看我,我可以隱匿,因為愛也不是無謂的佔有。但是,不管我們還能不能摒棄前塵過往在一起,我都是希望你快樂的,希望你健康的。」
夏其琛站起身來,掖了掖薄被的被角,寬厚的手掌,覆上了蘇卿依的臉。「曾經,我那麼喜歡捏你的臉,摸一摸都會讓我覺得很溫暖。到如今,我還剩貪戀著這點溫暖,只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
夏其琛說著說著,終於哭了出來。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被子上。白色的薄被,暈開了一點點濕意。
「卿依,對不起,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他的聲音,已經不忍猝聽。夏其琛捂一捂自己的嘴巴,終於沒能繼續說下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說這句話的人,當你愛的人這個樣子,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你就不會這樣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蘇卿依已經聽不下去了,任何人,但凡是女人,只要不是真的心生絕望,聽到這樣濃烈的真情流露,也是受不了的。蘇卿依的眼淚流出來,終於從無聲的流淚,到小聲的啜泣,到嚎啕大哭。
她的肩膀劇烈的抖動,這樣的單薄的身子,弱不禁風,讓夏其琛看起來要命的疼惜。
夏其琛嚇壞了,說這些話之前,沒想過是那麼的催淚。到如今,倒是後悔了,卿依的身子,經不住這樣啊。
夏其琛一把抱住她,抱在懷裡。
「卿依乖啊,不要哭,哭壞了身體就不好了。」蘇卿依一句話都不說。在夏其琛的懷裡,蘇卿依又從嚎啕大哭變成了流淚。
眼淚越流越多,自從很久以前見識到她與郝思齊分手那次,夏其琛就知道,對於蘇卿依,流淚的潛能有多大。
眼淚那麼多,擦都擦不幹凈,眼淚俯身,穩住了她的淚。那麼苦澀,那麼哀傷。
「遲了。」她在他的懷裡,痛呼出聲。
「這裡,已經有裂縫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再一次絕望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