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彼岸

要在兩個時辰內到達雨林的中心，若是在不辨方向的情況下很難實現，但天空中懸浮著的光球為所有人指明了方向，這倒減少了不少難度。

凌寧背起若雪，將獸衣撕碎成布條緊緊將她綁在背上以便她掉下來，兩人「親密無間」彷彿又回到了百鬼夜行的時候。

雨林中一片漆黑，時不時傳來各種莫名的響動，凌寧夜能視物在林中穿梭自在，他身後的若雪感覺一陣安心，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就這樣行進了大半個時辰，忽然林中的一朵花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見這朵花有花無葉，妖艷似火，形如十指相交正在祈禱的手掌。

「這是？」

「咦？彼岸花！」若雪睜開眼睛，一臉驚訝，「這裡怎麼會有彼岸花呢？它好美！」

傳說中的彼岸花開在冥界，是接引靈魂走向輪迴的使者。在這漆黑的環境中，它散發出淡淡的殷紅光芒，顯得異常妖艷。

「彼岸花嗎？」

凌寧蹲下身子，仔細觀察一番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他隨手將彼岸花折斷遞給若雪。

「既然你喜歡，送給你。」

「謝謝！」若雪欣然接受，將它攥在手中不住地欣賞讚嘆。

這時又一朵彼岸花在不遠處盛開，接著又是一朵……一朵接著一朵一直蔓延到遠方，似是在為他們指引方向。兩人微微猶豫還是沒按耐住好奇心，順著彼岸花指明的方向的走去，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們在一個山洞前停下，這山洞入口僅有一人高，裡面開著彼岸花，洞中蜿蜒曲折不知道通往何方。

凌寧本想放下若雪自己去洞中探查，但若雪怎麼也是不肯，無奈只能背著她彎腰小心翼翼地進入洞中。若雪借著彼岸花的光芒勉強能看清，但她依舊心中忐忑緊緊摟住凌寧的脖子，凌寧心中一盪，微微一笑大步向前。

洞中有股淡淡的花香，越是深入花香越是清晰。兩人轉過了一個轉角忽然發現前方的洞穴中似乎有很多人影，這些人像是席地而坐。凌寧微微放低了身子，右手摸出腰間的鐮刀，緩步靠近。

洞穴中不停地傳來稀稀疏疏地響動，但卻找不到聲音的出處，當他踏進洞穴發現裡面開滿了彼岸花，那些席地而坐的影子竟然是一名名僧人，數量竟有三四十名之多！這些僧人神情肅穆，在彼岸花的映照下顯得臉色異常蒼白，若雪輕呼一聲縮回頭，卻又忍不住好奇心偷偷觀瞧。

凌寧蹲下身子檢查了一名僧人，只見他雙目緊閉，身上還有溫熱，顯然還活著。他呼喚了一陣，那僧人的眼球在眼皮底下不停地亂轉卻不睜開眼睛。這場景十分詭異，凌寧心中湧起不好的感覺，正想退出去，突然角落中傳來一陣咀嚼的聲音，他側目一瞧，一名身穿僧袍的光頭和尚正背對著他蹲在地上，似是在吃什麼東西。

凌寧將鐮刀橫在身前，道：「大師？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見對方毫無反應，他又提高了嗓門道：「大師為何不答話，你在吃什麼？」

若雪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緊了緊手臂伏在他耳畔道：「別……別問了，快離開這裡……」

凌寧還未說話，那和尚卻突然停下動作，像是被按下暫停鍵一般，而後他旋風般倏然轉身，露出一張蒼白的臉，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們，接著張開「血跡斑斑」的嘴，喉嚨中發出一陣不像是人的嘶啞低吟：「吃……吃……吃掉……嘿嘿……」

「啊！」若雪嚇了一跳，緊緊摟住凌寧的脖子，閉上眼睛。

凌寧也嚇了一跳，但定睛一看，只見那僧人正在吃的竟是彼岸花！血一樣的花汁蹭了他滿手滿臉，他連忙拍拍若雪的手，道：「別怕，別怕，他只是在吃彼岸花，不是在吃人……誒？」

他越看那僧人的臉越是熟悉，忽然靈光一閃，他不正是妖僧一念嗎？若雪也大著膽子看清了那僧人的容貌，驚訝道：「妖僧一念！」

凌寧道：「你也知道他？」

若雪點了點頭，見對方吃的不是人，心中也沒那麼恐懼了，道：「千年來佛學第一人有誰不知？可惜聽說他已經入了魔道，哎……真是可惜了這張帥氣的臉……」

凌寧無奈道：「你們女人真是……」

這時一念忽然開始全身顫抖，瞪大了眼睛雙手在自己臉上亂抓，血色的汁液在臉上留下一道道抓痕，他口中喃喃自語道：「吃……吃了……就能……彼岸……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到……到彼岸……嘿嘿……嘿嘿……去死……都去死吧！沒人能跟我搶……沒有人！啊！」

他突然化為猛獸一般朝凌寧撲來，凌寧早就防著他這一手，手中的鐮刀朝著他的脖子就是一刀！這妖僧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鮮血，他今日就要替天行道了！

「叮！」

這一刀砍在一念的脖子上竟像是砍在了鋼鐵上不能傷對方分毫，他反而猛撲上來對著凌寧的脖子就是一口！若雪嚇得花容失色，情急之下雙指猛戳對方雙目！

「啊！」

一念慘叫一聲雙手捂住眼睛，凌寧趁機一腳踹在他肚子上將他踹飛出去！

「砰！」

一念的背心狠狠地撞在牆上，又滾落在地上，身體如同蝦子一般彎曲起來不停抖動。

若雪這一下雖沒命中眼球，但也將對方的眼睛插傷，她只感覺雙指上沾了液體頓感噁心，不由地在凌寧身上蹭了蹭。

凌寧連忙抗議道：「喂喂喂！你不要往我身上蹭啊！這是什麼東西啊！」

若雪道：「你專心對敵啦！不要走神好不好！」

凌寧道：「這是我走不走神的問題嗎？」

三兩句話的功夫再一瞧地上的一念，他竟消失不見了！凌寧倏然轉過身子，只見一念如蜘蛛一般趴在牆壁上，死死將出口守住，他惡狠狠地盯著他們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

正所謂「藝高人膽大」，凌寧深知在這裡誰都動用不了真元道術，他才不信有人能在肉體上強過他，因此心中並不怎麼害怕。倒是若雪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又躲在了他是身後「暗中觀察」。

通過剛剛的一番交手，凌寧發現對方的肉體也十分「結實」，乾脆將鐮刀又插回腰間，心中盤算著如何折斷對方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

「妖僧！你作惡多端，也不怕佛祖報應嗎？」

凌寧嘴上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向對方逼近。

「嘿……嘿嘿……吾……吾已成……魔……佛……奈我何？」

一念裂開嘴說完這句話，猛吸一口氣，胸口竟肉眼可見地高高鼓起，凌寧心中湧起不好的感覺連忙上前強攻，不料一念張開大口一陣漆黑的濃煙朝他奔涌而來！凌寧暗罵一聲什麼「章魚怪」連忙後退，但這封閉的洞穴避無可避，瞬間便被黑煙籠罩陷入一片漆黑。

「閉住呼吸！」

不用凌寧多說若雪已經閉住了自己的呼吸，眼下她除了緊緊抱住凌寧的脖子以外什麼都做不了。驀然間，一個物體朝她撲來，她嚇得花容失色，驚叫了出來，竟是一名臉色慘白的和尚！接著，一個又一個的和尚潮水般朝他們撲了上來！只見這些僧人個個雙目赤紅，口水直流神情可怖，張牙舞爪地似是要把他們撕碎！

凌寧臨危不亂，身子如同陀螺一般原地旋轉，將四周的和尚們踢開！漆黑的煙霧中陡然飛出一個拳頭直擊他的面門，凌寧右手握拳和那拳頭硬碰硬地對擊！

「砰！」

骨頭和骨頭猛烈地撞擊發出一聲悶響，凌寧只感覺右手劇痛不已，身子後退數步趁機靠在洞穴的石壁上，以防那些失了神志的和尚朝他圍攻。他心知這一擊一定是煙霧中的一念所發出的，但是他實在不能相信對方的肉體將強橫到可以和他硬拼的地步。

胸腔內的空氣有限，他又不知道這煙霧是否有劇毒，只能連忙俯下身子順著牆壁一陣摸索，想找到出口，但令人奇怪的是剛剛進來的洞口居然消失了！四周不知疲憊痛苦的和尚不停地撲上來，還有一念在暗中虎視眈眈，一番激烈運動讓他肺部的空氣消耗加快，可以說現在的局面十分兇險。

「咳咳……噗……」

忽然身後的若雪劇烈咳嗽起來，接著一灘溫熱的液體噴在凌寧的脖子上，她的雙手無力地鬆開，顯然是失去了意識。凌寧心中大急，不知道若雪是誤吸了黑煙還是遭受到了襲擊，但無論是那種他都要立馬離開這裡，不然真的會殞命在這裡！

想到這裡，凌寧出手再不留情，他抓住一名和尚的脖子重重地按在岩壁上，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錯覺，岩壁竟有些凹陷！他心中一動，憑風聲躲過一名和尚的攻擊，反手一腳踢在他的肚子上，用力頂在岩壁上，這次的力道要大得多，岩壁果然又凹進去幾分！他心中大喜過望，知道終於找到了出去的法子，但也就在這時他察覺到有什麼朝他襲來，下意識雙手往前一推，接觸到一個堅硬的物體，接著一股巨力透過雙臂，他胸口似是被大石頭撞擊了一般，順勢勉強側過身體將這攻擊引導到岩壁上。

「轟！」

岩壁被撞出了一個大洞，頓時一陣風吹了進來，外面赫然就是雨林！凌寧哪裡還敢猶豫，不顧胸口的劇痛側身撞向洞口！「轟」的一聲整個人撞開岩壁沖了出去！接著不敢停歇奮力朝著雨林深處跑去。最後回頭看了看身後，只見雙目赤紅的一念獃獃地站在洞口前，目送著他離去，而他剛剛所在的洞穴宛如一個巨大的墳頭，墳頭上開滿了妖艷的彼岸花！

直徑千米的湖泊中心是一座小島，島上有一座塔，那白色的光球正靜靜地漂浮在塔的正上方。凌寧不知道這座塔是否就是第二場試煉的終點，他現在也無暇顧及。若雪臉色慘白的躺在地上已經沒了呼吸，她的嘴邊胸前都是黑色的鮮血，她瞪大了雙眼，原本動人的美目現在已經變得灰白，失去了光彩。

凌寧一時難以接受這個曾跟他並肩戰鬥的美女竟如此輕易的死去了，他茫然地抬起頭，遠處的湖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修士，這些修士有的在拚命爭搶停在湖邊的獨木舟，有的則一頭扎進湖水中，奮力向前游，還有的自己在偷偷製作獨木舟……毫無疑問，他們都爭先恐後地想要前往湖心島。

可是，那些先一步下水的人還沒游到一半便沉了下去，就連先一步搶到獨木舟的人也無一例外地沉入湖底。那些人掙扎著，拚命呼喊著，但不過片刻全都沒入湖中，不見了蹤跡。似乎這湖水有某種魔力，能將一切行駛在上面的物體沉入湖底。

凌寧望著湖心的那座塔，只感覺它十分的熟悉，像極了白馬寺中的齊雲塔。但齊雲塔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視線忽然有些迷離，他低下頭閉上眼睛定了定神，睜開眼睛只見一抹鮮紅的花朵在風中搖曳——正是他摘給若雪的那彼岸花，原來她一直緊緊地攥在手心中。

看著她手中的花以及湖心的塔，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明悟。

「彼岸花……彼岸花……你能否帶我前往彼岸呢？」

他將彼岸花從若雪手中拿下，然後放入口中，就像一念一樣，將這朵彼岸花吃掉。他用手將若雪的雙目合上，血一般的花汁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滴落在她的臉頰，像極了情人的眼淚。

「若雪，對不起，你安息吧。」

他的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接著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緩緩上升，準確的說是「靈魂」在緩緩上升，因為他看到他的肉體無力地倒在若雪身上，但自己卻不斷飄向湖心的齊雲塔。

湖邊的戰鬥依然激烈，他彷彿看到了紫宸，看到了上清宗的齊桓，當然更多的是他未曾見過的面孔。這時一道金色的劍氣陡然殺出，一名神色傲然的少年淡定地指揮著漫天劍氣，砍瓜切菜般將眼前的敵人擊殺。凌寧不知道這少年是什麼來頭，為什麼在所有人修為全失的情況下，他還能使出如此凌厲的劍氣。

如果芊媚兒在的話，一定能認出這名「威風凜凜」的少年就是軒轅氏的傳人——軒轅決。

凌寧的魂魄飄入齊雲塔，只見塔內頗為樸素，青磚鋪地，四面是灰白破敗的土牆。塔中央立著一塊石碑，石碑周圍端坐著數十名僧人，這些僧人雙手合十，雙目緊閉，眉頭緊鎖，似是陷入了無盡的沉思。他試著拍了拍其中幾人的肩膀，試圖喚醒他們，但他們卻聞所未聞般，毫無察覺，這情景像極了剛剛的遭遇。

來到石碑前，上面刻滿了他不認識的梵文，但直覺告訴他上面一定是刻著一道道難題，只有解開這些難題才能獲得珍貴的佛寶。雖然佛寶是僧人們夢寐以求的寶物，但對於他來說卻可有可無，畢竟他不是佛道中人，就算得到了傳說中的佛寶又有什麼用呢？

他凝視著這些梵文，忽然發現這些文字不像是用利器刻出來的，倒像是用手指一點一點的劃出來的，有些筆畫甚至可以看清上面的指紋。看來當年立這石碑的前輩，修為定是頗為精深。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沿著這些筆畫描了起來，突然，他的指尖感覺到一點溫熱，下一刻他彷彿能感覺到這些梵文上蘊含的某種力量，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明悟從他心底不斷湧現。可惜他不是修佛之人，沒辦法將這些玄而又玄的感覺全部消化，但即便如此他也受益匪淺。

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了一名鬍鬚皓白的老僧，他穿著一件灰白的僧袍，神色肅然地用手指在石碑上刻下一個個文字，他的額頭上滲出如雨點般的汗水，彷彿每寫一個字都在消耗著他的心血。或許他只想為佛寶尋一個真正的主人，不想讓它落入世俗人、別有用心的人手中。

不知道為什麼，他眼中老僧的動作開始變得緩慢，接著四周的一切都慢了下來，彷彿連時間也開始變得緩慢，他的腦海逐漸混沌，連思維也開始乏力。他什麼都不願意想，只想一直看著老僧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老僧終於刻完最後一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抬頭看著石碑，默默念了數遍，而後繞到石碑背後，又寫了些什麼。

凌寧機械般也繞到石碑後面，只見上面刻著：「苦海無涯」四個字。

「苦海無涯……」他情不自禁地念出聲，突然那老僧回過頭看著他，眼神中充滿了期許以及一些他不明白的意味，他像是觸電一般瞬間清醒過來！再一看眼前，石碑還是石碑，並沒有什麼老僧。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中了幻術，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如果不是那老僧的眼神，或許他還會繼續被困在幻術中不能自拔。但幻術裡面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嗎？他繞到石碑背後，上面赫然刻著「苦海無涯」四個字。

「這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他的腦海中劃過一道閃電，終於明白了這四個字的意思。他毅然轉身，朝身後的牆壁走去，將雙手按在冰冷的青磚上，用力一推！

「嗡！」

青磚的牆壁竟然開了，裡面是另一個房間！凌寧大喜過望走了進去，見裡面供奉著一個佛龕，佛龕裡面卻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佛寶被拿走了嗎？」

就在他不明所以的時候，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阿彌陀佛，終於有人來了。」

凌寧臉色微變，旋風般轉過身，驚呼道：「一念！」

一念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僧袍，露出微笑，輕輕一禮，道：「阿彌陀佛，施主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