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五條君

這一天，灰原哀都表現得特別的「乖巧」。

不僅早餐吃的比平時多，上午還破天荒頭一回，主動提出陪老管家上街採購。

她回家之後，也沒有躲進實驗室或房間，而是蹲在走廊的台階下，曬太陽，逗弄那隻偶爾會翻牆進來的流浪貓，給它撒了一把小餅乾。

午餐后，灰原哀小憩了一會，就來到訓練場邊，觀看學生訓練，托著下巴，眉眼柔靜，唇邊似有微笑，慵懶而專註的模樣，使五條悟看得——

心裡直發慌！

因為，小哀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不對勁！

他當她哥哥很有一段時間了，小哀從來就沒有這麼乖巧，這麼親近人！

這並不是他的錯覺，中途休息時，五條悟還聽見了，乙骨憂太坐到灰原哀身邊，悄聲問她：「小哀，你今天是有什麼事嗎？」

憂太也是個細心的孩子，他都瞧出了小哀不對勁！

但灰原哀的回答是：「沒有，一直以來謝謝你，憂太。」

一直以來？為什麼小哀要說「一直以來」？

五條悟越來越納悶，心裡掙扎了好幾回，要不要親自去問問？

但小哀這段時間，對他都是冷冷淡淡，難得今天看著心情好，當他也坐到她身邊時，甚至還把頭輕輕靠他肩上。

這樣溫馨、暖心的氣氛，五條悟怎麼都不忍心，更捨不得破壞。

就這樣，艱難熬過了大半天。

五條悟當然不會理解，灰原哀之所以這麼乖巧，這麼願意親近人，是因為她已經決定，今天就要離開了！

在這最後的時光，真實的心情就不需要遮掩了，她喜歡這裡，喜歡這裡的人，這裡的生活，這裡的一切，包括那隻堅強又可憐的小貓咪。

她都決定了，離開前，主動給五條悟一個擁抱。

再怎樣洒脫，她也是個女孩子，也有點小脾氣和小心眼，特地選擇今天，選擇這樣的離開方式，或許會讓他記住她久一點？或許會讓他今晚跟櫻谷小姐約會，心裡都不踏實？

灰原哀懷著幾分悲漠，幾分洒脫，和幾分使壞的心情，朝五條悟的房間走去。

到了門邊，她沒有就進去，因為老管家也在房間里，正笑容滿面的拿一套筆挺的西裝給五條悟。

「老爺，衣服我給您熨好了，晚上您就穿這身吧？」

「大叔，你也太誇張了！我就出去轉轉，又不是去相親！」

「可您是跟櫻谷小姐約會呀，不是還要共進晚餐嗎？穿正式一點也是對女孩子的尊重。再說，老爺年紀不小了，如果能跟櫻谷小姐合得來，就跟她戀愛、結婚，再多生幾個孩子，重振五條家，那不是大好事么？您天上的父母也會感到欣慰的。」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大叔您可真有遠見，不會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吧？」

灰原哀貼著牆壁，聽老管家馳騁想象力，又聽五條悟誇張的嚷嚷，有點兒難過，又覺得實在滑稽，不覺「噗」的笑出聲來。

「小哀？」下一秒鐘，五條悟便衝到她跟前。

他神色驚訝，不，更像是驚慌，面頰還透出醬紅色。

五條悟沒有想到，灰原哀會在門外，他今天老惦記著她不對勁，心神不寧精神也不集中，人都到門邊了也沒發現。

他無法確定，剛才跟老管家的一番胡扯，到底被小哀聽去了多少？

她會發笑，就表明肯定聽見了！

要命了，大叔亂說的話，她要是當真了怎麼辦？

如果小哀真以為我喜歡小星，要跟她戀愛、結婚，會不會就因此討厭我了呀？

五條悟張張嘴，想解釋，回頭看看老管家，又實在開不了口。

又掙扎了幾秒，他突然抱起灰原哀，跑回房間，奪過老管家手裡的西裝。

「行了，大叔，衣服留在這裡，你去忙吧！」

「可是，您都沒穿過，一個人能行么？」

「這不是還有小哀嗎？她會幫我的！」

五條悟連哄帶推的，把老管家弄出去，馬上關上了房門。

「呼！」

五條悟長長吐氣，把西裝丟到沙發上，放下灰原哀，但雙手不離她的肩膀。

今天她不對勁的幾乎令他生出錯覺，只要一秒鐘沒看牢，人就會從眼前消失掉！

「小哀，你……」五條悟艱難措辭，該怎麼問她。

灰原哀反而搶在他前頭問：「怎麼不穿？不是說，要我幫你嗎？」

她冰藍色，剔透的眼睛望著床上的西裝，閃動著像是頑皮的光芒。

她忽然很想看五條悟穿西裝，那是他將來訂婚、結婚時的模樣。

從前都沒多留意，他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寬肩窄腰長腿，堪稱頂級模特的身材呢。

容貌也很俊朗。

反正，將來看到他最帥氣模樣的，肯定不是我了……

灰原哀又仰起臉，目光落在五條悟臉上，流露出連她自己都未曾覺察的，帶了異樣熱度的期待。

「哈，這，小哀又捉弄哥哥了……」五條悟尷尬的笑著，有點扛不住這熱度。

這是他陌生的小哀，但莫名又覺得，就是她真實的模樣。

她內心真實的，對他正有所期待！

果然，灰原哀輕聲說：「沒有，我想看，想看……」

「想看，什麼？」五條悟強笑問。

「想看哥哥，最帥氣時的樣子……」

灰原哀說到最後，尾音已細的幾乎聽不見，卻直擊五條悟的心房，令他的心跳頃刻亂了。

站在面前的，明明只是小小的八歲孩子，但他的感覺，彷彿是一個對等的靈魂，在跟自己認真說話。

認真的難以拒絕！

「那，那好吧，哈哈，你保證不準笑哦！」

「嗯，不笑。」

五條悟尬笑著，拿起了西裝，去了更衣室。

灰原哀原地等候，手藏在口袋裡，捏住了那隻小瓶子。

瓶子里裝著的，是APTX4869的暫時性解藥。

呵，我為什麼不能洒脫的徹底一點呢？

總想著讓他久一點才忘記我，而我可能會一直記得他……

不一會兒，五條悟出來了，手裡拿著領帶。

「不好意思，我不會綁領帶，哈哈。」

灰原哀眼睛一亮，心頭一燙，接著鼻腔又微微泛酸。

真的很帥氣！我的，我的，哥哥。

不久的將來，他就會以這副帥氣飛揚的姿態，站在櫻谷小姐，或是別的女生身邊……

灰原哀從五條悟手裡抽出領帶，踮起腳跟，拍他的胸膛，「哥哥，你坐下來？」

他的心跳好快呀，是期待著跟櫻谷小姐的約會么？

「小哀會綁領帶？」

「嗯，會。」

「哈，有點意外……」

「低頭。」

五條悟依言，在沙發坐下，低下頭，由著灰原哀幫他翻起衣領，繞過領帶，動作緩慢而認真的打結。

她的小臉蛋近在咫尺，神情平靜而專註，可為什麼掃過他面頰和脖頸的氣息，會那麼急促？

還有，她不時一眨眼，從長睫從跌落的目光，為什麼有點悲傷的樣子？

好像……像……即將跟誰說再見？

五條悟習慣了靠實力說話，從來不擅長揣測人心，就在他忐忑不安的心情下，灰原哀鬆開領帶，平整的放在他胸前，往後退開兩步。

就這一小段距離的拉開，五條悟莫名更心慌了。

「小哀？」他急忙伸出手，想抓住她。

但就差一點點，被她避開了，只握住了一團空氣。

「我要走了，五條君。」灰原哀背著手，面帶微笑，平靜的說。

「走？小哀要去——」五條悟正奇怪，忽然發現更不對的地方，「你叫我，什麼？」

「我要走了，五條君。」灰原哀重複了一遍。

「不是，你幹嘛叫我五條君？我可是你哥哥？」五條悟愕然指著自己鼻子。

他想上前，把灰原哀抓到身邊來盤問，但她過於平靜的姿態，彷彿輕輕一戳便會消散，又使他不敢亂動。

灰原哀搖了搖頭，輕聲說：「不是的，我不是灰原雄的妹妹，我真名也不叫灰原哀，我叫宮野志保。」

「啊哈，你又來了！」五條悟刻意笑的很大聲，蓋過內心的慌亂，「一開始就這麼說，都過這麼久了，還沒找到新鮮的話題，來捉弄哥哥么？」

「我沒有捉弄你，我不僅不是你妹妹，而且——」灰原哀頓了頓，終於聲線變的不穩，「我，我也不是八歲，而是，十八歲。很抱歉，一直以來騙了你。」

五條悟瞪著她，瞪了足有半分鐘，因為這後半句話，的確是「新鮮」的，是他沒聽過的。

明明聽上去荒唐的要死，為什麼他聽了，會有一種滲透心底的恐懼？

突然，五條悟跺著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笑：「哈哈哈哈，小哀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會相處這麼離譜的話來捉弄哥哥！如果你真是十八歲的話，那就——」

那就跟哥哥戀愛，跟哥哥結婚吧！

這心裡話，五條悟當然不敢說出來，小哀可以捉弄他，但他不敢，即使裝作捉弄她也不敢。

「這一次我沒騙你，我可以證明。」

灰原哀輕細的嗓音，令五條悟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看見，灰原哀舉起手，手裡握著一隻小玻璃瓶，裡面像是裝著幾粒膠囊？

「我是吃了一種特別的藥物，所以身體變小了，這是解藥，只要吃下去，就會恢復成十八歲的模樣。」

灰原哀努力把每個字都說的足夠清晰，同時打開瓶蓋，倒了一粒膠囊在手心。

但她控制不住手在發抖。

「小哀，你別亂來！」五條悟大驚，終於跳起來，撲上前。

他本擁有人類最敏捷的反應力，但此刻人全亂了，根本使不出來；而灰原哀早有準備，五條悟話音未落，她已一仰頭，把葯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