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未過幾日,胡蔚稚便聽聞裕昌郡主去了三才觀,帶髮修行。
胡蔚稚感嘆於她對凌不疑的執著。這廂,她又收到了樓府的請帖,邀她去參加樓垚與何昭君的婚宴。
文鈺也收到了邀請,他曾與何將軍有故,何將軍算是他在騎射上的啟蒙先生。在用晚膳時,文鈺便問:「安成君的婚宴,子晟會去嗎?」
胡蔚稚搖搖頭:「他那日有事要辦,他已將賀禮交予我,讓我赴宴時帶去。」
姜姝不愛參加這些宴會,於是文鈺提議道:「既如此,那婚宴那日你我二人同去吧。」
胡蔚稚點了點頭。
樓何兩家婚宴當日,兩人便結伴前往樓府。
因何昭君是熱孝,故此婚宴上並不見任何喜慶的顏色,席間也並未有太多的歡聲笑語,顯得有些冷清。文鈺的出現,倒是讓場面熱鬧了一點。
樓太傅熱情地迎將上來,對文鈺拱手道:「齊王駕臨,讓寒舍蓬蓽生輝啊。」
文鈺客套一笑,「太傅客氣了。何將軍予本王有授業之恩,安成君的婚宴,本王自是要前來道賀。」一句話就拉遠了與樓太傅的距離,點明了他赴宴的原因,「也恭喜樓太傅,樓公子覓得佳婦,前途無量。」
樓太傅的笑容淺淡了些。
這時,婚宴的主角樓垚與何昭君也迎了上來,樓垚面上帶著笑容,只笑意不達眼底,看起來並不是太高興。何昭君倒是因為聽見了文鈺的話,笑容真誠了許多,「見過齊王。」又對胡蔚稚福身,「見過福康縣主。」
胡蔚稚也福身回禮。
樓垚也向他們行禮,只面對胡蔚稚時,他面上有些不大自在,迅速的撇過臉去。
胡蔚稚也能理解樓垚此刻的尷尬,畢竟上次見他時,他是那個追逐在程少商身後的少年郎。再見時,他卻成了何昭君的郎婿。
於是她笑著往前兩步,主動對何昭君道:「恭喜安成君,祝你和樓公子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何昭君道了謝,隨後領著胡蔚稚往女眷席位走去。
樓垚暗暗舒了口氣。隨後,樓太傅便命他帶文鈺入內落座。
文鈺第一次來樓府,樓府門庭廣闊,古樸素雅,不負百年世家之稱。路過一庭院時,文鈺看到石桌上有一棋盤,上方還有一副殘局。
文鈺停下腳步,饒有興趣地問樓垚:「這棋局是何人所下?」
樓垚道:「回齊王,是我大兄與伯父昨日對弈,兩人對弈了一下午沒有分出勝負,所以就把這棋局留在這兒了,待婚宴過後,他們再繼續。」
「哦?」文鈺挑起眉,又問:「樓太傅執何子?」
「伯父執黑子。」
文鈺又掃了一眼棋局,微微一笑,「樓太傅學富五車,棋藝也少有人能敵,你大兄卻能與其打成平手,才學不淺啊。」
「齊王謬讚了。」回話的不是樓垚,文鈺循聲看去,是一穿藍色長袍的翩翩公子,樓垚立馬喚了這公子一聲「大兄」。
樓犇走上前,對文鈺拱手一拜,「小可樓犇,見過齊王。」
「免禮。」文鈺雙手負於身後,打量了一下樓犇。樓犇是樓垚的長兄,與樓垚的稚嫩不同,他沉穩許多,五官端正氣質內斂,待人說話皆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氣勢,頗令文鈺欣賞幾分。
於是文鈺對樓犇笑道:「樓公子,你的棋藝很不錯啊。正好本王對下棋也頗有興趣,不若你我就著這殘局,對弈一二?」
樓犇笑應。
樓垚有些不知所措,樓犇便對他道:「阿垚,你去招呼其他客人便是。」樓垚應下離去。
樓犇回頭便見文鈺已經坐下,執黑子。他眼睫輕閃,掩去眼底的情緒,又坦然地坐到了對面,繼續執白子。
少傾,棋子已落滿整個棋盤,黑子以稍微的優勢贏得棋局。
樓犇將棋子放入棋盒,道:「齊王棋藝不凡,在下輸了。」
「樓公子過謙了。」文鈺將一粒黑子扔入棋盒之中,態度不羈地道:「樓公子的棋藝精妙,我能贏只不過是佔了這黑子原本的優勢而已。」
樓犇微微一笑:「不論中間的過程如何,最後的贏家仍是黑子。」
「樓公子若是想贏也並非難事。」
聞言,樓犇輕笑,看著文鈺道:「齊王,並非是在下不想贏,而是的確棋差一著。一子錯,滿盤皆輸啊。」
文鈺笑而不語。
突然一粉衣少婦急急趕來,停駐在樓犇身前,她未料還有其他人在,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樓犇介紹道:「齊王,這位是小可的夫人王氏。」
王延姬一聽文鈺的身份,連忙福身行禮:「民婦拜見齊王。」
文鈺起身欲要離開:「二位慢聊。」
「王爺且慢!」王延姬連忙叫住他,文鈺疑惑回頭,王延姬又福身道:「王爺恕罪,民婦來此便是來尋王爺的。」她面露難色,解釋道:「福康縣主與左御史家的女娘爭執起來了。」
文鈺聞言一驚,連忙讓王延姬帶路往女眷席趕去。
待文鈺到時,剛好看到一女娘揚手要衝胡蔚稚打過去,連忙厲聲喝止:「放肆!」見他到來,周圍人全部躬身行禮。
文鈺沒有理會,他快步上前,將胡蔚稚護在身後,然後轉身查看胡蔚稚的情況。好在胡蔚稚除了小臉被氣紅了之外,並無任何傷痕。文鈺放下心來,轉身對要打胡蔚稚的女娘冷聲道:「你是哪家女娘,竟敢如此無禮!」
那女娘噙著淚水,將捂著臉的手放下,讓文鈺瞧見了她面上的巴掌印。
文鈺回頭向胡蔚稚看了一眼,胡蔚稚輕哼著將小臉轉向一邊,擺明了承認那一巴掌是她打的。
文鈺輕咳了一聲,怒容稍霽,對那女娘道:「咳咳,幸而稚兒無事,本王就不追究你失禮之處了。」
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了文鈺對胡蔚稚的偏幫,但誰人都不會去置喙,除了那被打的女娘。該女娘是左御史家的幺女,因其父為御史中丞,其他女娘對她客氣有加,五公主也與她交好。故而她的性子也非常蠻橫,今日的爭執是由她挑起,但原因是為了文鈺。
左娘子因為跟五公主的關係好,多次出入宮廷,對溫和俊朗的文鈺一見傾心,但可惜文鈺除了對胡蔚稚好之外,對其他女娘都是敬而遠之。前些日子,胡蔚稚與凌不疑定親的消息傳來,她心中竊喜。不料她今日來參加婚宴,卻又見文鈺與胡蔚稚結伴同行,舉止親密。她揣度胡蔚稚行事狐媚,定了親仍將文鈺騙得團團轉,於是在胡蔚稚落座后,多次出言譏諷。只最後一次她言語牽扯到了姜姝,胡蔚稚自是不忍,直接一巴掌打了過去。
左娘子見到心上人到來,卻只關心胡蔚稚的情況,對她的傷勢視若無睹,心有不甘地道:「齊王不追究是因為心虛了嗎?若今日被打的人是她,您還會不追究嗎?」
文鈺奇怪看她一眼,「稚兒與本王自幼一起長大,誰若欺她,便與欺本王無異。」言下之意,若今日胡蔚稚被打,他問責到底。
左娘子驚叫:「可她已經跟凌不疑定親了呀!王爺您為何還是執迷不悟!」
聞言,文鈺後退了一步,看向那左娘子的眼神已經轉為不善。他已明白這女娘對他抱著什麼樣的心思了,也明白今日紛爭為何而起了。胡蔚稚此時小聲湊到他耳邊告狀,「她辱罵了阿母。」
文鈺的眼神瞬間轉為冰冷,再看周圍人興緻勃勃地看戲模樣,正色道:「本王在此與你們都說清楚,福康縣主與本王而言,不光是幼時玩伴,更是本王將來的家人。」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文鈺沉聲道:「本王已與姜夫人定下鴛盟,將來姜夫人便是本王的王妃,稚兒便是本王的女兒。若你們誰還再敢造謠生事,本王定不輕饒!」
眾人驚掉下顎。
左娘子聞言也驚得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待她明白過來文鈺所說的話后,氣急攻心,翻著白眼暈厥了過去,周邊的女娘一陣手忙腳亂。
文鈺沒有往那邊瞥去一眼。直到左娘子被人抬了出去,他方問胡蔚稚:「走嗎?」
「走唄。」胡蔚稚眨眨眼。事已至此,他們已經喧賓奪主了,若還待下去,誰還能記得這是何樓兩家的婚宴。
文鈺向樓太傅和何昭君告辭,如來時那般,又與胡蔚稚同去。
樓太傅面色鐵青。
文鈺在樓何結親的婚宴上所說的話,第二日就被傳的沸沸揚揚。為此,御史台還彈劾了文鈺身為皇族,舉止不端,窺伺人.妻。
朝會時,文帝看著說得吐沫橫飛的左御史,心裡翻了個大白眼。當即下旨,給文鈺和姜姝賜婚,婚期就定在年底,他親自主婚。左御史差點也如他女兒一般,暈厥過去。沒人附和他的彈劾,紛紛向文鈺道喜。
文帝賜婚的消息傳進後宮,進宮探望宣后的胡蔚稚剛好聽見這一消息,便嘟起了嘴。宣后見了,溫柔笑道:「福康,珵美與你阿母定親,是喜事一樁,你不開心嗎?」
「不開心。」胡蔚稚答道,皺著小臉道:「我只要一想到要叫齊王「阿父」,就怪怪的。」
宣后捂嘴輕笑。
這時,文帝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你不開心,朕還不開心呢!」
宣后與胡蔚稚趕緊起身,向文帝行禮。
文帝進殿後連忙扶起了宣后,「神諳,你身子不好,就不用這麼多禮了。」
宣后溫柔一笑,想到剛剛文帝說的話,便問:「陛下是因為什麼事不高興?」
文帝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看向胡蔚稚道:「稚兒,子晟是為什麼受了傷啊?」
聞言,胡蔚稚一驚,「子晟受傷了?」
文帝比她更震驚,「你不知道?」
胡蔚稚如實點頭,「我不知道。」
「你怎麼能不知道呢?你是他未來新婦啊!」文帝痛心道。
胡蔚稚微感無語,隨後問:「子晟他傷在哪裡?嚴重嗎?」
文帝輕哼一聲,「你現在才想起來關心子晟啊?」
宣后略微心急道:「陛下,你就快告訴福康子晟的傷勢吧。」
「朕怎麼知道。」文帝一瞪眼,然後坐到上首位,雙手撐著桌案,嘆息一聲:「子晟今早就遣人來告假,說他受了傷不便上朝,朕派醫官去給他瞧傷,他也不讓看……誒,稚兒,你這是去哪裡啊?」
胡蔚稚一福身,答:「臣女這就去關心子晟的傷勢。」然後轉身離開了長秋宮。
文帝悻悻地跟宣后抱怨道:「這稚兒的脾氣是越來越像子晟了啊……」
宣后輕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凌府。
凌不疑卧坐於長塌之上,面色微微蒼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他身披黑色大氅,眸色如墨般幽深。他前些日子終於找到了當年孤城派遣出城救援的傳令官韓武,昨夜韓武被人追殺,他出現救援,可惜韓武還是被刺客的毒針暗算,當場氣絕身亡,而他也被刺客偷襲,腿上中了刀傷。
小越侯……凌不疑想到就是這人拖延了孤城的救援,滔天的恨意便從心底騰升而起,額頭青筋凸顯,幾番強忍才堪堪將想要弄死小越侯的念頭壓下。
不急,他現在不能急……凌不疑心中如是說道。
「少主公……」梁邱飛剛剛打發走來探病的太子,轉身又走了進來。
「不見!今日我誰都不見!」
凌不疑只當又是宮裡來人來探病,他揉了揉眉心,語氣十分不耐地道。
「連我也不見嗎?」
嬌軟的女娘聲音突然傳來,凌不疑一愣,就見胡蔚稚立於門口,俏生生地看著他笑。
凌不疑瞪了梁邱飛一眼,梁邱飛無辜地眨了眨眼退了下去。隨後,凌不疑對胡蔚稚道:「蔚稚,你怎麼來了?」
胡蔚稚走了進來,道:「聖上跟我說你受傷了,所以我來探病呀。」她走到凌不疑身前,打量了一番,沒有看見他的傷口,便問:「你傷在哪裡?嚴不嚴重?」
凌不疑微微一笑,拉著她坐到他的身邊,「不嚴重,就是騎馬時不小心摔下來了。」
胡蔚稚撇撇嘴,往旁邊挪了挪,拉開了與他的距離。她不悅道:「撒謊!」
凌不疑一愣。
胡蔚稚生氣的看著他,「我都聞到血腥味了,你還說是騎馬摔的。」
凌不疑不料她鼻子這般靈,趕緊服軟認錯,「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胡蔚稚乜他,「現在能告訴我實話了嗎?」
凌不疑抿了抿唇,捲起褲腳,他的傷口已經包紮妥當,只一些血跡侵染了紗布,顯得有些嚴重。胡蔚稚心疼地擰眉,湊上來查看他的傷勢,「傷成這樣你還說不嚴重?」
「真的不嚴重。」凌不疑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軟聲哄道:「昨夜追捕一個要犯,不小心被刀划傷了,怕你們擔心,所以才撒了謊。」
胡蔚稚低聲問他:「那犯人抓到了嗎?」
聞言,凌不疑輕輕嗯了一聲,不明喜怒。
胡蔚稚沒再說話,只緊了緊環在他腰際的雙臂。
少傾,又聽凌不疑輕聲問道:「對了,聽聞昨日你參加婚宴,左御史家的娘子與你起了爭執,可有此事?」
胡蔚稚輕輕哼了一聲,甚是傲嬌。
凌不疑眼中的笑意加深,「我給你報仇好不好?」
胡蔚稚在他懷中抬頭,「我已經一巴掌打過去了。」片刻后,她又道:「我們女娘之間的事情,你別插手啦。」
「好。」凌不疑寵溺地撫著她的長發,又叮囑道:「如果你有任何擺不平的事情,你儘管告知與我。」
「嗯。」胡蔚稚點點頭。
兩人相擁,只覺歲月靜好。
凌不疑答應了胡蔚稚不插手女娘之間的事,他說到做到。只是最近這段時間,左御史被他和文鈺針對得不輕,文帝幾乎是日日都能收到左御史彈劾凌不疑及文鈺的奏疏,但通通被文帝壓下不談。過了些時日,文鈺舉薦了一世家公子入仕,樓太傅見到了那名仕子后,臉黑如墨——文鈺所舉薦之人,正是樓犇。
而文帝也從凌不疑口中知曉,當時獻上馮翊郡堪輿圖之人正是樓犇。文帝大悅,當即安排了樓犇入御史台任職。
朝堂之上,波濤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