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凌不疑抱著胡蔚稚來到自己的坐騎前,旋即轉換姿勢,大手握住胡蔚稚的腰往上一抬,就將女娘穩穩的扶坐在了馬背上。在凌不疑鬆開手的一剎那,女娘忙抓住了他的衣袖。
凌不疑抬頭看她,「怎麼了?」
胡蔚稚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的鞋……」
凌不疑低頭看去,只見粉色裙擺之下,少女只著了白色羅襪。凌不疑瞬間明了,對她低聲道了句「等我」。便又轉身上了馬車,很快就拿了一雙繡鞋出來。
見凌不疑抬手就要給她穿鞋,胡蔚稚忙道:「凌將軍,我自己來就行……」
凌不疑打斷她:「別動。」語氣不容置喙。
胡蔚稚便聽話閉了嘴。
一旁的梁邱兄弟二人看著專心給女娘穿鞋的少主公,都驚呆了。
待給胡蔚稚穿好鞋后,凌不疑翻身上馬,坐在了胡蔚稚的身後,一手握住韁繩,一手虛環住胡蔚稚的腰,見胡蔚稚一下子就緊張得繃緊了肩背,對她柔聲道:「放鬆,你的腰受了傷,先便靠在我手臂上,我護送你回府。」
「凌將軍不是有要事在身嗎?」胡蔚稚這才想起來問道。
「事情已經辦妥。」
胡蔚稚猶豫了一下,才點頭道:「那就勞煩將軍了。」然後雙手握緊了馬鞍穩住身體重心,盡量不往凌不疑身上靠去。
凌不疑低頭看了一眼她的動作,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隨後沉聲對梁邱飛吩咐道:「通知附近的牙門,讓他們派人計算一下所造成的損失,賠付給攤販。過後,你再將馬車馭回侯府。」又對梁邱起施了一個眼色,梁邱起心領神會,領命而去。
凌不疑這才一夾馬腹,兩人一馬緩緩向著宣平侯府而去。
因胡蔚稚腰上有傷,凌不疑並未馭馬疾馳,而是騎馬緩步行至在街道上。胡蔚稚耳邊只聽見規律的馬蹄踏地聲,以及身後男子穩健的呼吸聲。胡蔚稚有些耳熱,覺得自己離凌不疑還是太近了些,便扭動了下身子,想要再拉開點距離。
凌不疑大手直接握住了胡蔚稚的細腰,輕聲道:「別動。」
胡蔚稚聽話不再亂動。又過得一會兒,胡蔚稚覺得兩人安靜得有些尷尬,便開口打破這份沉默,「凌將軍,這兩年在隴右過得可還好?」
「若我說過得不好,縣主當如何?」凌不疑眼神深邃的看著她。
胡蔚稚嘴角笑容一僵,心裡暗道這凌不疑還是這般不會聊天,便道:「軍隊生活艱辛,枕戈待旦。見將軍無恙歸來,福康內心深感欣慰。」
隨後兩人又陷入沉默。
但這次無論怎麼覺得尷尬,胡蔚稚都不會再開口了,生怕凌不疑又問些難以回答的話。只這時,凌不疑忽道:「對了,我還沒來得及恭喜縣主呢。」
胡蔚稚聞言一愣,問他:「你恭喜我什麼?」
「今日我在宴會上見縣主已坐至婦人席座,便想著縣主是已經與人成婚。」這般說著,凌不疑握著韁繩的手收緊,垂下眼帘遮住了幽深的眼神,「終究是凌某回來得遲了,沒能趕上縣主的一杯喜酒……」最後這『喜酒』二字,被凌不疑說得有些緩慢,頓挫間,頗有些咬牙切齒。
胡蔚稚道:「你可別瞎想,我沒成親。」凌不疑眼底劃過一絲欣喜,問她:「當真?」胡蔚稚納悶的回頭看了他一眼,「這是自然,這事我騙你作甚?」凌不疑這才方覺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下,豁然開朗。
待馬兒轉過街角,凌不疑忽地伸手蒙住了胡蔚稚的眼睛。只見前方街道上,官差驅散著圍觀的人群,一邊用草席將兩具屍體裹住,扔在推車上,所至之處都沾染了不少血跡。
胡蔚稚不解的問道:「凌將軍怎麼了?」說著就伸手想要撥開凌不疑捂住她雙眼的大手。
「別動。」凌不疑身子往前一傾,低頭湊近她耳邊寬慰道:「我只是不想讓你看到一些會讓你害怕的場景。」
胡蔚稚手一頓,迅速想到之前害她遇險的那對男女。
「是……死了嗎?」胡蔚稚嚅囁問道。
凌不疑嗯了一聲。
胡蔚稚長嘆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凌不疑感覺她情緒低落了下來,待離開那條街道,便將手放下,蹙眉問她:「你是在為那對男女難過?」
「難過,算不上吧。」胡蔚稚搖搖頭,「只是覺得唏噓罷了。看來不論富貴貧賤,男子都會花心薄情。可憐了那對郎婿全心全意的女娘了。」胡蔚稚又是一聲低嘆。
凌不疑正色道:「那男子不僅是用情不專,更兼之與情人合謀毒害其新婦,事情敗露,被其新婦所殺,是罪有應得。」
胡蔚稚贊同的點頭,凌不疑又道:「但那男子花心薄情是他自己品行不端,豈可代表全天下兒郎。凌某相信,天下更有大批品行端正用情至深的好兒郎。」
聞言,胡蔚稚想到了對她阿母一往情深的文鈺,便笑道:「凌將軍說的對,是福康想差了。」
凌不疑凝視著懷中女娘的嬌美的側顏,她展露笑顏,他便也跟著心情愉悅起來。凌不疑這方才注意到胡蔚稚髮髻間簪了幾朵臘梅,花香馥郁,連同女娘身上的體香,一起傳至凌不疑的鼻尖,心中那汪池水,波瀾已起。
再過了一會,兩人終抵達了宣平侯府。凌不疑率先下了馬,舉手打算將胡蔚稚抱下馬,胡蔚稚卻搖了搖頭道:「凌將軍,還是麻煩你叩門讓我家的隨從來扶我進府吧。」
凌不疑沉默了一瞬,然後點點頭朝著侯府大門走去。還未待他叩門,他便聽到身後傳來了文鈺的聲音。
「稚兒,你怎麼在門外?你的馬車呢?」
凌不疑循聲看去,只見文鈺站在他的馬前,仰頭看著胡蔚稚。他又去看胡蔚稚的反應,卻見女娘嗔怪地打了文鈺的手臂一下,「都怪你!我的馬受驚了,我差點摔倒街上去,現在腰可疼了。」
文鈺聞言蹙緊眉頭,神色緊張的打量了胡蔚稚一番,待確認她並無其他外傷后,才鬆了口氣,道:「事情的經過你還是與我進府後再詳細道來,我先背你回家。」
說罷,文鈺便轉過身,將胡蔚稚的雙手交叉置於頸前,把她從馬上背了下來。而胡蔚稚從善如流。
凌不疑撇開臉不再去看,面色又如之前那般嚴肅起來。
文鈺背著胡蔚稚走了兩步,才發現凌不疑竟站在大門前,有些驚詫道:「子晟,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去抓捕逃犯了嗎?」文鈺又心裡暗想:這抓犯人怎麼還抓到宣平侯府了?
胡蔚稚解釋道:「凌將軍已經把犯人抓獲了,而且這次多虧他救了我。」
聞言,文鈺對凌不疑感激一笑,「那可多謝子晟你了,如果稚兒出了什麼意外,她阿母可不知要怎麼責怪我。」胡蔚稚笑道:「那你以為我現在受傷了,我阿母就不會責怪你了嗎?」
文鈺道:「那你可得在你阿母面前幫我說說好話。」胡蔚稚笑:「你想得美。」
凌不疑突然道:「既然齊王殿下在此,那凌某就先告辭了。」
文鈺忙叫住他:「子晟,這次多虧你救了稚兒。不如你隨我們進府去喝杯熱茶?」
「不必了。」凌不疑拒絕道,「在下還有公務在身,需要前去處理。就不叨擾宣平侯府上了。」
「那行。」文鈺也不再挽留,「你既然有公務就快去處理吧,對了,你晚上還是進宮一趟陪皇兄吃晚膳吧,他今天中午……」
未待文鈺說完,凌不疑便對他抱拳告辭。幾步間,便縱身跨上了馬,揚長而去。
「我這話都沒說完呢。」文鈺嘀咕道。
「你這般啰嗦,我要是凌將軍也不愛聽。」胡蔚稚調侃道,這時腰間又在作痛,疼的她皺緊了小臉,對文鈺催促道:「你快進府吧,我的腰又疼了。」
文鈺忙背著她小跑進了侯府。
夜幕降臨,月朗星稀。
凌不疑行走在宮中的長廊上,身後緊跟著梁邱起和梁邱飛兄弟。梁邱起正在回稟下午他所聞所見,「少主公,屬下去那程府走了一趟,將董倉管帶到程將軍面前,並將其所犯下的罪行都一一告知,程將軍表示並不知情,並且對其外舅所犯下罪行絕不姑息,讓廷尉府秉公處理便是。」
凌不疑停下腳步,看了梁邱起一眼。梁邱起又道:「依屬下所見,程將軍不似作偽。但仍需派人密切監視程府動靜,或許還能發現蛛絲馬跡。」
「嗯。」凌不疑應允道:「此時就交給你們負責,切勿大意。」
「屬下領命。」
凌不疑又繼續往前走。梁邱飛這時偷偷問梁邱起:「阿兄,你是怎麼做到少主公一個眼神,你就能知道他是在問什麼啊?有什麼訣竅,你也教教阿弟我唄。」
梁邱起翻了個白眼,「就你這個腦子,怕是一輩子都學不會。」
「嘿,你別瞧不起我。」梁邱飛不服道:「今天齊王還誇我英雄出少年呢!」
「齊王?你在哪見到他的?」
「就在宣平侯府。」梁邱飛得意道:「今天我不是要把馬車馭回宣平侯府嘛,剛巧在門口就碰到齊王從侯府出來。不過也是挺奇怪的,齊王怎麼會在宣平侯府呢?」
凌不疑突然又停下腳步,梁邱兄弟二人差點撞上他。梁邱飛見凌不疑突然望著前方出神,剛想問他,便被梁邱起用眼神勸住了。梁邱飛順著凌不疑的視線看去,只見是一樹紅梅,好像福康縣主在宴會開始前就是在這裡玩的雪。
梁邱起過得一會,才低聲提醒道:「少主公,陛下還等著您呢。」
凌不疑這才回過神,抬步繼續前行。
待凌不疑與文帝用過晚膳回府後,梁邱飛前去書房給凌不疑換熱茶,驚奇的發現,他家少主公的書案上竟不知何時放了一枝紅梅。
梁邱飛退出書房后,不解的問阿兄,「少主公何時喜歡梅花了?」
梁邱起只淡淡道:「睹物思人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