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因為腰傷,胡蔚稚被姜姝勒令在床上將養。三天後,姜姝才終於同意讓其下床走動。胡蔚稚這三天在床上不是飲用湯藥補品就是在睡覺,養得容色更盛,臉蛋也圓潤了一圈。在花園裡走動了一圈后,胡蔚稚坐在了花園裡的鞦韆架上,以冬在一旁為她輕輕推著鞦韆。迎著冬日暖陽,胡蔚稚愜意極了。

過得一會兒,姜姝身邊的侍女來到花園,請胡蔚稚去一趟主廳,道是女君有事情需要與她商量。胡蔚稚便去了。

待到了正廳,胡蔚稚對姜姝盈盈一拜,問:「阿母找我何事?」

姜姝笑著對她招了招手,胡蔚稚意會上前,姜姝便遞了一卷竹簡給她。胡蔚稚好奇接過,展開那竹簡一看,是新年賀禮單。胡蔚稚又好奇的看向姜姝。

姜姝道:「稚兒,阿母讓陳管家擬定了這份禮單,你來看看還有何需要修改的?」

胡蔚稚便細細看了一番,后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姜姝滿意的點點頭,又問:「那給城陽侯府的賀禮,你又覺得如何?」

胡蔚稚又看了一眼禮單,實話實說道:「我覺得今年給城陽侯府的賀禮倒是貴重了許多,可是城陽侯夫人最近在咱們家的首飾鋪子消費了許多?」

姜姝搖搖頭,「子晟救了你,我們自當投桃報李。」

聞言,胡蔚稚將禮單合上,笑道:「那阿母還不若都將這些賀禮送去凌將軍自己的府邸上去呢。」

「子晟的賀禮我自然是另行備下了,你呢?子晟救了你,你可有何表示?」

胡蔚稚心虛的垂下眼帘,小聲道:「阿母不是已經給凌將軍備下賀禮了嘛……」

姜姝不贊同的看著她:「阿母給子晟禮物,那是長輩對後輩的疼愛兼之對他的感激。但他對你有救命之恩,你可不能就這樣糊弄過去。」

胡蔚稚辯解道:「可若他不出現,女兒也能割斷韁繩自行脫險。就是因為他,女兒才撞傷了腰。」姜姝道:「你會受傷非子晟所能預料,他只是救人心切罷了。」看到女兒嘟起了小嘴,姜姝直接戳破她的小心思,「你可是還惱他當年擊鞠的時候,用球誤傷你之事?」

「阿母!」胡蔚稚羞紅了臉,「您不是答應我不再提這事了嗎?」想到這事,胡蔚稚就逃避似的埋首於雙臂之間。。

看著女兒還孩子氣的動作,姜姝好笑的看著她,「阿母可以不提,可是你也得放下才是。都兩年了,你怎還因這事惱怒子晟呢。」

「就怪他。」胡蔚稚趴在桌案上,瓮聲瓮氣道。

「好了好了,阿母不說了。」姜姝忙寬慰道。

這時,僕人來稟道:「女君,齊王來了。」話音剛落,文鈺便人未到聲先至:「阿姝,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胡蔚稚站起身,對文鈺行了一禮,又對姜姝道:「女兒先告退了。」

姜姝點點頭。文鈺看著胡蔚稚悶悶不樂的離去,有些納悶的坐到姜姝身邊,問:「稚兒這是怎麼了?」

姜姝無奈的道:「我與她方才聊到子晟了。」文鈺點點頭,拿起茶杯淺酌了一口。又聽姜姝道:「她啊,現在還為兩年前的那件事惱子晟呢。」文鈺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不為其他,只他現在回想起胡蔚稚當時受傷后的面容都覺得好笑。見姜姝面露不愉,才勉力將那股笑意壓下,道:「這女娘都愛面子嘛,稚兒惱他也是情有可原。」

姜姝瞪了他一眼,「你怎麼又來了?」文鈺嬉皮笑臉道:「想你便來了。」姜姝啐道:「又說胡話。」文鈺道:「我這怎是胡話?我一刻不見你便想得緊,朝會的時候都想著你……」姜姝臉紅著伸手捂住他的嘴,「你還說!不許再說了!」文鈺含笑看著她,抬手將她的素手握在手中。周圍的僕人都識趣的退下。

這廂,胡蔚稚回到房間就撲到了自己床上,把自己用被子一裹,跟蠶蛹似的。以冬一見便知她不高興了,忙去小廚房端了胡蔚稚最喜歡吃的果脯,然後回來哄道:「縣主,這是小廚房剛做好的棗脯,您可要嘗嘗?」

胡蔚稚把被子掀開一個小角,委屈巴巴的道:「我不吃了,沒胃口。」

以冬忙緊張的問道:「縣主,可是女君因為什麼事責怪您了?」

「阿母沒責怪我。」胡蔚稚搖搖頭,雙手作拳憤憤地捶了兩下床板,道:「都怪那凌不疑。」

「凌將軍?」以冬心中疑惑更大。

「就是他!」胡蔚稚控訴道:「當年他拿球砸我,如今我想到那事都覺得丟臉!」

以冬抿嘴一樂:「原來是因為這事啊。」

兩年前,文帝在宮內舉辦了一場擊鞠比賽,邀請皇子和各大世家公子參加。凌不疑也在其中,彼時他未及弱冠,但卻已歷經沙場,一身的桀驁。他與皇子們是一隊,對面的世家公子雖也有武將之子,但哪個又能是他的對手?凌不疑比賽認真起來,一身的肅殺之氣更是嚇得對面公子腿軟不已,差點連馬都騎不穩,更勿論去阻擋凌不疑了。只要球到了凌不疑手中,皇子這邊就歡欣鼓舞,靜待著凌不疑將球擊入對方球門即可。凌不疑自然也志得意滿,擊出最後一球更是使足了十成的力氣——圓球在空中滑過一道完美的弧線,穿過球門,朝著一個人飛去。

胡蔚稚那天也是應邀去觀看比賽的,後來不小心把酒水撒到了身上,便去換了件衣裳。待她換好衣裳回來時,就隱約聽到有人在喊「小心,快躲開!」,胡蔚稚下意識就朝著聲音來源方向看去,結果下一瞬那球就直接砸到她的臉上,痛得她捂臉蹲坐在地。全部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凌不疑最先反應過來,他本來出聲提醒是想讓胡蔚稚躲開,但是為時已晚,反而讓胡蔚稚正面迎了這一球。急得他直接用輕功躍出,三兩下就到了胡蔚稚面前,去查看她的傷勢。

胡蔚稚哭著捂著臉不讓他看。凌不疑心裡更是七上八下的,於是用了力氣將胡蔚稚的手掰開,低頭去查看她的傷勢——只見原本花容月貌的小女娘,額頭眼角鼻子紅腫了一大片,淚珠粘在長睫上,模樣甚是可憐。

凌不疑心中更為內疚,柔聲道歉:「稚兒,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胡蔚稚沒有理會他的道歉,只哭個不停。哭著哭著便覺鼻尖一酸,鼻腔有熱流湧出。其他皇子公主們這時也紛紛上前來查探情況,便看到了胡蔚稚流鼻血的場景。滑稽的模樣讓三公主、五公主直接笑出了聲,除了太子、二公主和三皇子,其他的皇子和公主都紛紛憋笑。

聽到他人嘲笑,胡蔚稚心中又氣又怒,忙掙開了凌不疑的手。凌不疑回頭瞪了三公主五公主一眼,讓兩人閉嘴。他剛回過頭,便挨了胡蔚稚一巴掌,只聽女娘聲帶顫抖的道:「凌不疑!我恨死你了!」說罷,女娘便起身怒氣沖沖地走了。

凌不疑的臉被打得火辣辣的疼,但還是馬上起身,想要帶胡蔚稚去找醫官。卻見齊王文鈺不知何時也出現,並站在胡蔚稚的面前,查看了一眼她的傷勢后,便立即背著她走遠了。凌不疑凝視著二人的背影,雙手不禁攥成了拳頭,繼而鬆開。

次日,凌不疑帶著禮物上門給胡蔚稚道歉。胡蔚稚沒肯見他,姜姝收下禮物,只寬慰凌不疑道胡蔚稚並無大礙,讓他不用太歉疚,隨後送客。

其實醫官診斷,胡蔚稚的鼻骨差點斷裂,幸而她當時是側臉轉過去的,面頰替她的鼻樑承了一部分的力道。胡蔚稚這傷整整養了兩個多月,她期間閉門不出,外人不得而見。文鈺上門過幾次,見胡蔚稚面部中庭又青又紫,心疼之下也覺得她受傷的臉龐好笑。胡蔚稚氣的直接把他趕了出去,還讓姜姝在她傷好之前都不准他踏足宣平侯府。所以文鈺是隔一段時間就往宮裡跑,找孫醫官討要上好的祛瘀藥膏,望她能早日痊癒。

等凌不疑再次見到胡蔚稚時,是在中秋宮宴之上。他上前問她近況,她視若無睹。被姜姝推了一下后,才似笑非笑道:「勞凌將軍挂念,福康的傷已無大礙了。」這般疏離的態度,讓凌不疑的心涼了半截。之後,他領命出征隴右,兩人再沒有見過面。

「都怪凌不疑……」胡蔚稚手捂著鼻子又低喃了一句,隨後在床上沉沉睡去。

以冬無奈地嘆了口氣,因著擊鞠那次事故,縣主每每赴宴,五公主都要把當時她受傷的場景描述一番,讓眾人取樂,縣主幾次被氣得掉眼淚,還是後來強裝著無事,讓那群人覺得無趣了,才漸漸不再提。想到那時縣主赴宴回家后都蒙著被子哭,還不敢讓女君知曉以免讓女君擔心,以冬心疼地幫她掖好被角,輕輕退了出去。

晚上,胡蔚稚半倚在床榻上,手執一本竹簡看的入神。連姜姝進來了,她都未曾發現。

「看什麼看得如此入神?」姜姝笑問。

胡蔚稚抬頭看她,「阿母。」然後將手中竹簡遞給姜姝道:「阿母可還記得,去年我資助了一隊商隊去西域。」姜姝接過竹簡點點頭。胡蔚稚繼而道:「這就是領隊的趙商人寄來的書信,道是在西域發現了一種奇香,經久不散,他已經派人運了一些回來。若是貴人們喜歡,他便再大肆採購。此外,他還在信上介紹了他在西域沿途的所見所聞,我也覺得甚是有趣。」

姜姝看著她,忽問:「稚兒,你可怪過阿母?」

「阿母何出此言?」胡蔚稚納罕道。

姜姝於她身側坐下,「你現在是縣主,食國之邑。可阿母還是讓你接觸這些經商之事,讓你——」姜姝停頓了下,有些澀然地開口道:「讓你被其他世家貴女取笑。」

胡蔚稚一呆,繼而握住姜姝的手問:「可是以冬跟您說了些什麼?」

姜姝眉間染上愁緒,她心疼地撫上了女兒的髮絲,「以冬告訴我了,你每次赴宴,那五公主還有其他貴女就會嘲笑你是商賈出身,看你不起。」說到這裡,姜姝忍不住垂淚,「都怪阿母,讓你受了這麼久的委屈。」

胡蔚稚忙給她擦拭眼淚,搖著頭解釋道:「阿母我不委屈。商賈出身又如何?那陶朱公范蠡辭官從商,秦朝丞相呂不韋從政之前亦是商賈。他們可曾因自己的商賈身份自輕自賤過?」姜姝止淚看著她,胡蔚稚繼續道:「所以女兒從未因祖上行商而感到羞愧過,商賈之所以被輕賤,只不過是國情如此,不得不為罷了。否則人人都去經商,可還會有人願意耕種勞作?國若無糧,焉有太平?」

聞言,姜姝舒展眉頭,「我兒通透。」

胡蔚稚豁達一笑,「所以啊,那些公主貴女們隨便她們去笑我的出身,女兒不在乎。她們就是嫉妒女兒有錢,日子過得比她們好罷了。至於經商之事,女兒也不曾覺得委屈。經過戾帝之亂,阿父雖被追封為宣平侯,可胡家就剩下我這一個女兒了,女子無法入朝堂,更無法承襲阿父的爵位。若是連祖上的基業都沒了,女兒才覺羞愧哩!」

姜姝這才徹底放心下來,她拍了拍女兒的小手,道:「阿母現在才知我稚兒心中溝壑。」

胡蔚稚撒嬌的窩在姜姝膝頭,「阿母,今晚您陪稚兒一起睡吧,稚兒好久沒跟您一起睡覺了。」姜姝寵溺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答應了,隨後又道:「對了,至於子晟那邊,你若是不想準備謝禮便不用備了,阿母再給城陽侯府的賀禮上添點便是。」

胡蔚稚想了想道:「阿母,凌將軍那邊的謝禮我會準備的。阿母說得對,他累我受傷是無心的,救我確是有意的。」

姜姝笑著點了點她的鼻頭,問:「不惱他了?」

胡蔚稚皺皺鼻子,「惱還是惱的,畢竟那件事太丟人了。不過我應恩怨分明,他救了我我就應當感謝他。」她又到想到那天凌不疑說那薄情男子罪有應得的話,便又補充道:「阿母,我們以後還是減少跟城陽侯府的交際往來罷。」

姜姝不解:「為何?」

胡蔚稚道:「我只覺得城陽侯跟凌將軍的親情很難修補,凌將軍既是聖上義子又屢立戰功深得聖上寵愛,所以沒有必要為了城陽侯,去惹他的不快。」

姜姝點頭應了,隨後母女二人洗漱睡下,一夜好夢。

聽了梁邱飛的回稟,凌不疑眼神微動,似帶欣喜:「她當真是這麼說的?」

「當真!」梁邱飛道,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小塊木簡:「屬下在房檐上聽的清清楚楚,福康縣主會親自備禮感謝少主公您的救命之恩。屬下怕有任何遺漏,都謄寫了下來。」

凌不疑接過木簡細細看了,喜悅之情滿溢,「她果真是與眾不同。」

「不同在哪裡?」梁邱飛不恥下問。梁邱起橫了他一眼,「少主公說不同那就是不同。」

梁邱飛噤聲,過了一會才問:「那少主公,屬下還需要繼續監視宣平侯府嗎?」

「不必了。」凌不疑道:「起初讓你去宣平侯府查探,也只是想知道她的傷勢恢復的如何,而並非你所言的監視。」

梁邱飛察覺失言,后怕的吐了吐舌。梁邱起這時上前,遞給凌不疑一幅畫像,道:「少主公,董倉管已經全部招認,收買他的人叫許盡忠,家住馮翊郡。但董倉管並不知道許盡忠將這些軍械運往何處。」

「那就查。」凌不疑毫不猶疑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把許盡忠抓住,吩咐下去,讓門侯嚴格排查出城人的身份信息,不能讓那許盡忠有機會逃出都城。」

「是!」

凌不疑又道:「對了,吩咐廷尉府,讓董倉管被發配前回趟程家。算是報答那程四娘子助我們摸到許盡忠這條線的謝禮。」

梁邱兄弟都愣了,梁邱飛更是直言道:「少主公,您什麼時候學會投桃報李了?」

凌不疑冷眼看向他,「我何曾是個不知感恩圖報的人了?」

「屬下失言,望少主公恕罪!」梁邱飛連忙請罪。梁邱起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時,屋外又飄起了小雪。凌不疑看著這雪景,有些微微出神,口中呢喃著:「也不知,她會為我備何禮……」

梁邱兄弟對視了一眼,識趣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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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漢燦爛]此情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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