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朱雀街上,人聲鼎沸。
江舟心跳猛地一滯,視線不受控地看向臨街二樓雅間的某一處。
與虞眠對視在一起。
下一瞬,視線里的人便退後不見。
她不由皺了皺眉,方才那種突然被牽動心跳的感覺,仿若是受到了什麼召喚一般,讓她準確地看向了虞眠,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失憶前的自己跟虞眠之間到底有沒有糾葛?
不然這些莫名奇妙的感受從何而來。
此時的虞眠,被小丫鬟扶著就近走進隔壁京都路上的一家醫館。
京都路上多是達官貴人,能在此處開醫館的人多少有點背景,比如眼下這家韓氏醫館,據說祖孫三代都是宮中御醫。
如今坐館的大夫更被京城眾人尊稱一聲:韓神醫。
醫館內葯香馥郁,除了兩個葯童就是韓神醫了,今天是狀元遊街的日子,連看病的人都不見幾個。
韓神醫看著走進門來的兩個女子,長眉一挑。
此女他認識,這不是剛上任沒幾年就天天上奏讓聖上廣納後宮的虞尚書之女嗎?
當時他還在太醫院當值,沒少聽同僚念叨,有一次在街上曾被老友指著打量了兩眼:「瞧,那就是戶部虞尚書的嫡女,叫虞眠,被稱作京城第一美人。」
韓神醫自問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但也難以忽略那驚鴻一瞥,美人垂眸,風流天成。
美好的人或事物總是養眼的。
所以他一眼就認出被小丫鬟扶著走進來的虞眠。
把過脈后,韓御醫皺了皺眉,又細細看診一番,沉默了。
虞眠見他神色凝重,不由問道:「神醫有話不妨直言。」
直言?
韓神醫挑眉,這可是你要直言的啊,可不能怪他言語無狀。
「小姐可曾婚配?」
虞眠怔住,她沒有挽髮髻,神醫也叫她小姐,怎麼還問是否婚配。
一旁的丫鬟小橘子快言快語道:「我家小姐不曾婚配。」
韓神醫鬍子一抽,頓覺自己吃到了大瓜,據他所知這位第一美人也不曾婚配,畢竟虞尚書天天想著把女兒送進宮呢。
沒想到啊,難道前些日子的傳言是真的?
熱衷八卦的韓神醫輕咳一聲,繼續問道:「小姐雖不曾婚配,卻已有魚水之歡,老夫說得可對?」
「你胡說什麼呢,我家小姐…」
「橘子住口,神醫請講。」虞眠制止了小丫鬟的話,想起了幾日前的那一晚,陡然變了神色。
被呵斥了一聲的小丫鬟愣住,也想起了小姐失蹤的那一晚,難不成…
嗚嗚嗚,她苦命的小姐啊…
韓御醫見虞眠沒有否認,心底讚歎一聲,尋病問葯最忌諱疾忌醫,對大夫坦誠,才能找到癥結所在。
但,眼下的情況又有些不同。
他思索片刻,慎重道:「老夫再三看過,小姐似有滑脈之象,許是時日尚短,仍有些不太穩固,再等上二十日,老夫方能確定。」
脈象看似是有了身孕,但又有些虛浮不定,很像是孕期太短之狀,還需再等上一些時間,才能確診。
虞眠暗自咬了一下唇角,感受到清楚的痛意。
滑脈?時日尚短?
她盈盈施禮,付過了診金,走出韓氏醫館,仍有些回不過神來。
「小姐,你…要不要告知老爺和夫人?」小丫鬟滿腹擔憂,小姐那晚真的被人欺負了?
還懷了孩子?
天哪,這可如何是好。
虞眠回頭望了一眼醫館,沉聲道:「還未確診,不得胡言。」
魚水之歡…
她只有過一晚,在酒樓和江舟的那一晚。
可是那個探花郎分明是女子,難道自己看錯了,感受錯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虞眠便生出一股想要去找江舟問個清楚的衝動。
她握了握指尖,忍住了這股衝動。
不可能的,那人明明就是女子,她沒看錯,肌膚相貼時的感覺也不是假的。
兩個女子之間怎麼可能…
神醫說了,還不確定,不確定就有可能看錯。
一定是看錯了!
可那是久負盛名的韓神醫啊,會看錯嗎?
虞眠神思不屬地回府,當晚就被爹爹叫到了書房。
虞尚書看著容貌傾城,溫柔聰慧的女兒,老懷欣慰道:「眠兒,這些日子就不要出門了,爹爹看著陛下的心思也鬆動了,說不準哪天就會頒下擴充後宮的旨意。」
古往今來,哪有帝王只娶皇后一人的,女子專寵不是吉兆。
就算皇帝肯,眾臣也不肯,他要儘快找個適當的日子在朝堂上提一嘴,不然再拖下去,女兒的年紀就等不下去了。
他剛調回京城任戶部尚書的時候,女兒剛滿十六,年華正好,如今都等到二十二了,六年了啊,再等下去,女兒都成老姑娘了,還怎麼進宮。
書房裡,一派安靜,虞眠抿了抿唇:「爹爹,女兒不想進宮。」
同樣的話聽了六年,虞尚書神色平靜道:「爹爹知道你中意胡家那個小子,你信爹爹的話,胡言州不是良配,雖然說不曾納妾,但私底下不知道有幾個通房了,那小子都是哄你的,我的眠兒是要配天家的人,別再想他了。」
固執如一心想做國丈的虞尚書,虞眠也一心不想進宮。
但這一次,她沒有再多言,只默默垂首。
胡言州確實不是良配…
她此刻的心情如無根的浮萍,找不到落腳之處,對未來充滿了迷茫。
不像以往,心裡認定了青梅竹馬的胡言州。
見女兒沒有再反對,虞尚書面色一喜,果然是時候了,女兒的態度都鬆動了,身為男人的聖上還能為李皇后守多久。
他就不信,一個男人能忍住不納妾,尤其那個男人還是九五至尊,三宮六院哪能一直空著。
於是,沒幾天,虞尚書便又上奏,請求皇帝納妃。
雖然不出意料得被拒絕了,卻沒有像從前那樣迎來訓斥,皇帝只是輕拿輕放,連一聲責備都沒有。
這讓虞尚書覺得皇帝也意動了,只是還差個台階。
消息傳到翰林院,胡言州憤憤摔了書,虞尚書那個老東西一門心思想做國丈,還不死心呢。
不遠處的江舟神色如常,想起那個皎若秋月的女子,默默垂眸。
心口卻反常地異動片刻。
她皺了皺眉,看來失憶前的自己對虞眠用心匪淺,不然也不會在失憶后,一想起虞眠便心跳失衡。
同樣心跳失衡的還有虞眠,她輕輕捂住突然一陣心慌的胸口,腹中似有什麼東西在動,引起一陣乾嘔。
丫鬟小橘子不由關切道:「小姐,咱們要不要去找韓御醫再看看,老爺今天回府說你不日就能進宮了。」
小姐眼瞅著都懷孕了,還怎麼進宮,這可怎麼辦喲。
虞眠在心裡算了下日子,又過去十多天了,離那晚的荒唐整整過了一個月。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忍下腹中的不適,卻忍不住又是一陣乾嘔。
那雙好看的眸子不由黯淡了幾分,嘴角也染上了一抹苦笑。
看來不用去了,這些日子她也翻閱了許多醫書,自己的情況與初懷身孕的女子一模一樣。
虞眠沉沉閉了一下眼睛,她們明明都是女子,怎麼可能…
難道那個女扮男裝的探花郎身體有異?
實際上是男子?
她猜測片刻,看了眼天色:「橘子,你去拿些酸梅過來,我自己去醫館便好。」
爹爹一心想讓她進宮服侍聖上,看爹爹的意思,似是要成事了,她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小丫鬟一步三回頭地去了廚房,虞眠則獨自出了府,卻沒有去韓氏醫館,而是來到了翰林院下衙的必經之路。
御街的盡頭,胡言州看到等在路口的虞眠,心頭一喜:「虞眠,你來找我啦,你改主意了嗎?我明日便去找虞伯父提親,只要你跟虞伯父說已經與我…」
「我不是來尋你。」虞眠打斷胡言州的話,退開兩步。
女子盛顏仙姿,眸光冷淡,動作躲避,讓胡言州的心頭的喜悅涼了下去。
他張了張嘴,正要再說什麼,就見虞眠忽然抬眸看向他身後。
身後迎面走來的少年,身姿頎長,五官精緻,如芝蘭玉樹一般,引人注目。
來人是江舟,與他一同在翰林院當值的探花郎。
虞眠走到江舟面前,平靜喚了一聲:「江公子。」
江舟駐足,看了眼幾步外的胡言州,又看向虞眠:「這位姑娘尋在下何事?」
明顯生疏的話語,好似她們從未有過交集,只是尋常陌生人。
虞眠握了握手指,聲音放低:「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個人倒是規矩,真把她當作了陌路人。
她這般想著,心思稍定,如此正好。
江舟再次看了眼盯著她們不知在想什麼的胡言州,輕輕點頭。
她對自己的過往一概不知,所有家底只有虞眠那天早上甩到床上的三千兩銀票,這些日子仍舊住在酒樓。
京城寸土寸金,她近來又想著辭官,暫時還沒有置辦家宅的打算。
兩個人安靜地往酒樓走去,胡言州在後面望著她們的背影,差點咬碎了牙。
進了房門,江舟倒了兩杯茶,淡淡問道:「不知姑娘找在下何事?」
虞眠看著神色冷淡的人,咬了咬唇道:「你可願去虞府提親?」
江舟一怔,隨後便笑了,笑意疏離:「姑娘是在說笑嗎?」
說好的從此陌路呢?
難道是心疼那三千兩銀子了?
虞眠握住茶杯,眸色沉沉道:「你想要多少銀子,只要我能拿得出,待過了這陣子,你再退親便好。」
一個定了婚又被退親的女子,自然不能再進宮服侍聖上。
她此來不是為了真的要與面前的人發生什麼,而是為了一樁交易。
一樁各取所需的交易,她出銀子,江舟助她免於進宮。
江舟的目光落在虞眠身上,女子穿了一件淡藍色襦裙,墨發似黛,眉眼如畫,纖瘦,蒼白。
似突然被扔進冰雪天里的海//棠花,楚楚動人,引人愛憐,愛憐背後又充滿危險。
她沉思片刻,拒絕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在下無意掙你這份銀子,姑娘請回吧。」
虞眠握緊手裡的茶杯,盯著江舟片刻,淺淺吐出幾個字:「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