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和離 「陸驥,我們和離吧。」

76. 和離 「陸驥,我們和離吧。」

此時,陸宛也冒著風雪趕了過來,一進門,看見的卻是一副完全陌生的場景。

從前琴瑟和鳴的父母如今皆雙目赤紅,再也不見半分柔情。

二哥和二嫂,一個沉著臉,一個髮髻散亂,狀似瘋癲。

而江晚吟,二哥的妻妹,卻被擁在二哥懷裡。

一旁,還有一個同二哥有幾分相似的男子,也並肩站著,寸步不讓。

陸宛一向嬌縱,她眼神一遍遍掠過每一個人,眼淚不知所措地掉了下來:「你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都不說話?下雪了,外面很冷,為什麼要在外面站著?」

無人搭理她。

「阿爹。」陸宛試圖叫陸驥。

陸驥如冰冷的磐石一般,無動於衷,只看著長公主。

「阿娘,我們回去吧……」陸宛幾乎是懇求,又去扯長公主的衣袖。

長公主卻也不像平時那般溫柔,拂開了她的手:「宛宛你過去,你不用管。」

長公主當年生產時落下了病根,這些年一直畏寒,此刻在寒風裡站了許久,又加之受了衝擊,一開口,她眼前一陣陣眩暈。

「平陽,你恨我怪我都好,只是不要氣到自己。」

陸驥見她臉色不好,像往常一樣,上前想去攙扶。

然長公主卻後退一步:「你別碰我!」

往常她聽到這些話只當是關心,此刻卻覺得虛偽之至。

枉她當初還問他記不記得荷葉茶,記不記得裴絮,他當時面無表情,淡淡地說記不得了。

現在想來,他哪裡是不記得,他分明是不敢提。

心虛至此。

「換做是旁人也就罷了,可偏是裴絮,偏偏是我最信賴的侍女——兔子尚且不吃窩邊草,陸驥,你將我置於何地,你將大郎至於何地?」長公主質問道。

陸驥已年過半百。

但身姿挺拔,一向極具威嚴,讓人不敢直視,自然也會忽視他的年紀。

此刻卻好似被抽了精氣神,疲態盡顯,眉間的溝壑更是深的疊起。

他想過平陽會生氣,但已經過了二十年,裴絮也已經死了,他沒料到她執念如此深。

陸驥仍是一句:「……平陽,生氣傷身,你不要氣到自己。」

不減半分關心。

長公主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她別過臉:「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是母親。」陸驥看著她的眼淚,到底還是沒隱瞞,「生了大郎后,大夫說你不能再有孕了,三年也無所出,大郎的身子又一日日的壞下去,加上我常年南征北戰,母親怕有個意外,便讓我納妾。我不肯,後來她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看上了性子溫婉的裴絮,讓她做個外室,只為了留個子嗣。」

「那年紀呢……」長公主分明記得,「裴絮的兒子是比二郎小的,你如何解釋?」

「你當時脈象虛弱,查出來懷了二郎時已經三月有餘,我當真不知!我若是知道,必不會如此。」陸驥解釋道。

「說來說去,你總有理由!」長公主扯了下唇角,她大半身子倚靠在王嬤嬤身上,已經不想細聽他們的過往,只是望著漫天的風雪突然想到了長子,問道,「你們既然早就暗通款曲,那當年裴絮為何突然離開,剛剛那個孩子說的話又是何意,還有大郎……」

她閉了閉眼,終究還是問出了最不想問的話。

「你告訴我一句真話,大郎的死,和你,和你們有沒有關係,他突然發病,當真只是個意外么?」

陸驥手心倏然攥緊,許久之後,他才開了口:「當年,三郎生病,哭鬧不止,不得已,我帶著他進府去找裴絮,裴絮當時以為大郎睡下了,便出了門一趟,沒曾想,就那麼兩刻鐘,大郎偏偏發了病,加之當時大郎身邊的婆子懶怠,沒人發覺。裴絮發現異常后撂下三郎趕緊趕回去,但已經來不及了……」

陸驥聲音漸漸低下去,這件事,每想起一回,他心口便像被鈍刀割過一刀,陳年的舊傷又變的血淋淋。

長公主亦是如遭雷劈。

原來不全是意外。

是裴絮玩忽職守。

難怪啊,裴絮哭著在她房前跪了三天三夜!

可怎麼夠?

她便是跪一輩子,大郎也回不來了。

長公主養尊處優五十年,今日一日的衝擊,比她這半生加起來都要多。

她心口忽然泛起一陣尖銳的絞痛,五臟六腑都彷彿被絞的纏在了一起,她撫著心口,疼的吐不出一個字,不得不彎下了身,一遍遍回想她那個體弱多病的長子。

「大郎生下來便孱弱,吃的葯比吃的飯都多,小小年紀,針灸,放血,不知遭了多少苦。可性子卻是最溫善無比,他即便再難受,也只是一個人默默蜷著身子,從不會打罵下人。再苦的葯,小口小口的也都抿了下去。你們……你們怎麼忍心啊!」

那幾年,她明知大郎活不長,卻仍是沒放棄,請遍了天下的名醫,只想多留他幾日。

甚至,連比他更小的二郎,她盡的心都沒大郎多。

最終,大郎還是去了。

也帶走了她半條命。

可如今,她卻忽然得知,她心愛的長子竟是這麼死的。

「你們怎麼樣我管不了,可你們不該動我的孩子。」長公主雙目赤紅,「那也是你的孩子啊,陸驥,是我得知你出了意外時,一不留神摔倒了,傷了肚子,才害得他體弱。你怎麼能忍心,讓大郎在地下也瞑不了目?」

「我說了,那只是個意外!平陽。」陸驥攥著手心,鬍鬚亦是在顫,「大郎當時本就虛弱至極,便是沒有這件事,也撐不過開春了。何況你也說了,當年照顧大郎的不止裴絮一人,你不能因大郎依靠她,便將一切的過錯都推到她身上,這些年我何曾不悔?何嘗不怨?照顧大郎不力的那些婆子我全都命人打死,一個不剩,便是連裴絮,除了三郎生病,我也再未踏足過。為的,便是能讓大郎安息。」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我只知道,大郎死了,死在了你和裴絮見面的時候!」

長公主忽然覺得很累。

陸宛亦是驚的捂住了嘴。

長公主看著站在一旁面沉如水卻格外鎮定的陸縉,眼皮跳了跳,突然有了個不好的猜測:「二郎,你為何這般平靜?」

陸縉垂著身側的手已經攥的死緊,只是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臉上才看不出情緒。

長公主仔細回想了一番這些年他們父子之間的冷淡,越想越覺得不對:「二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陸縉看著母親那張布滿淚痕的臉,薄唇抿的更緊。

但長公主太了解他了。

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自小便懂得照顧兄長,長大一些便開始護著她的兒子。

「二郎,連你也要瞞我么?」長公主揚了聲音。

「是。」陸縉沉默許久,終於還是開了口。

「……多久了?」

「兄長去后不久。」陸縉如實道。

「原來,你也知道這麼久了。」長公主閉了閉眼,「難怪,這些年你同你父親水火不相容。」

陸縉攥緊了手,聲音低下去:「母親,這些年瞞著你,是我的錯。」

江晚吟站在離陸縉最近的地方,很清楚的看出了他眼底的隱忍。

她一直以為像陸縉這樣的天之驕子是不會有什麼煩惱的。

沒曾想他一直背負了這麼多,病弱的兄長,天真的母親和強勢的父親,這些年……他究竟隱忍了多少啊。

當初深夜在河邊的時候偶遇他,她只覺得奇怪。

可如今再想來,心口卻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似的,酸澀的讓她透不過氣。

然偏偏,這一切的另外一個緣由,卻是她的未婚夫,她的兄長。

但哥哥從前也過的很苦。

甚至連葬母的錢都沒有,大雪天跪在雪地里賣身為奴。

若是可以,他又何曾想以這樣的身份出生?

江晚吟看向裴時序,心口又是一縮。

明明兩個人都沒錯的人,為何,會走到這步田地?

可長公主更是沒錯啊。

江晚吟只覺得左右為難,正當她以為長公主要責怪陸縉的時候,長公主卻深深地自責:「不怪你,二郎,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這些年身子不好,若不是我太天真,你也不必背負這麼多,便是有錯,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錯。」

「陸驥。」長公主又看向開國公,「你還記得嗎?曾幾何時,二郎也會靦腆的去找你讓你教他射箭,會乖巧地牽著我袖口站在門前等你凱旋,他也是個一被你舉起來就笑的咧開嘴的孩子啊!

可你捫心自問,自大郎去后,這些年,你看到二郎笑過幾回?你看著他一日日變得沉默寡言,你當真覺得開懷嗎?」

「陸驥,你分明是一次毀了我兩個兒子!你這個做父親的,如何能對得起他們?」

「你眼中只有那個看不見的兒子,近在眼前的這個,他又做錯了什麼?」

長公主聲音不算大,但一字一句都像一把刀一樣,扎在陸驥的血肉上。

陸驥被她一提醒,才發覺這些年陸縉點點滴滴的變化。

他忽然想到了當年,從前大郎體弱,平陽不得不多照看他。

三郎生下來也不好,裴絮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他也常常過去。

那二郎呢,他和平陽都不在的時候,他一個人,既沒有父親陪伴,又沒有母親照看,他又是怎麼過來的?

陸驥看向一旁沉默如松的陸縉,無邊無際的愧疚涌了上來。

他想彌補,可如今陸縉已經長的比他還高了,心智手段,也具不在他之下。

在他們都忽視他的時候,他一個人,沉默的像松柏,不怨不艾,一點一點的向上長著,長成了能庇護他所珍視的一切的大樹。

筆直挺拔,軒然霞舉。

讓他這個做父親的自慚形穢。

世人總說,這世上莫大的遺憾之一是「子欲養而親不待」。

但很少有人反過來想,侍奉父母固然有遺憾,但撫育子嗣又何嘗不是?

難道更大的悲哀不是當你意識到了犯了錯,想要彌補的時候,卻發現孩子已經長的比你還高,完全不需要你?

想補償,都找不到機會。

物是人非,難怪總是隔代親。

「二郎,這些年,的確是我對不住你。」

他一貫說一不二,又早早襲爵,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同陸縉說話。

陸縉神情淡漠,許久,緩緩移開了眼神,眼底不見任何波瀾。

「我不需要。」

陸驥一怔,更多的話沒了說出口的機會。

長公主亦是淚流滿面,她別過臉,忽然道:「陸驥,我們和離吧!」

「阿娘!」陸宛失聲。

陸驥也瞬間雙目血紅:「平陽,你不要意氣用事,逞一時之快。你氣我也好,打我罵我皆好,只是我們已經共度了半生,你當真如此絕情?」

彷彿看破了一樣,突然之間,長公主很平靜地搖頭:「不全是我們之間的事,你傷我,負我,也就罷了,可兩個孩子也為你所累。是我太過天真,這些年才讓二郎受了太多委屈,我如今,實在不知如何面對你,面對二郎。當初你沒承諾過也就罷了,可你偏偏自詡深情,我每多看你一眼,都會想起這麼多年的欺騙,你要我,如何當做無事發生?」

「是我對不住你,我會彌補。可是得知你有孕之後,我便沒再碰過裴絮。」

「或者,你介意三郎,我不讓他入族譜了,只有我們一家人,我們還像從前一樣……」

陸驥聲音嘶啞,攥著她一隻手臂:「平陽,往後餘生你怎樣對我都好,只是,我絕不會同意和離!」

「由不得你了,陸驥?」平陽長公主微揚著下頜,「我這些年對你太好,太過溫和,你大約忘了,我還是公主,龍椅上坐的,是我同胞兄長!你不答應,我只有進宮一趟。」

「聖人不會同意的,平陽,你我早已密不可分,不單是你我之間的事。」陸驥攥著她的手,雖殘忍,卻還是向她道破,「平陽,你不要鬧了!往後,我必會好好對你。」

「你威脅我,陸驥?」長公主頓覺悲哀,她緩緩抬起眼,忽然覺得陌生,「也對,我忘了,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國公府世子了。你如今是開國公,南征北戰,立下了無數功勛。我不過一介有名無實的公主,聖人的確捨不得你。你當真,不肯放過我?」

「我不是不肯放過你,我是離不開你!我也真的愛你,平陽,這些年你難道真的感覺不出?」陸驥聲音亦是哽咽。

「好一個愛我……」長公主閉了閉眼,低低地呢喃著,下一刻,一向溫柔的她,忽然伸手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抵在了脖子上,「陸驥,你不肯和離,是想逼死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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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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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和離 「陸驥,我們和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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