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發表

第43章 發表

花家兩位兄長來過之後,花滿樓已經有四五天沒有踏足離斷齋。

傅回鶴從第二天開始就沉入後院湖底,不言不語沒有絲毫動靜,但爾書知道,傅回鶴醒著。

垂在門外的檐鈴聲響起,隨著靈霧悠悠回蕩在九曲迴轉的長廊之中。

守在後院的爾書正要叫人,就看見湖面一陣漣漪,傅回鶴自湖中走出,幾步一瞬移,靈力飄蕩間消失在後院。

爾書默默放下抬起的爪子,摳了摳身下的草皮。

***

離斷齋前堂

形相清癯,身材高瘦的男人束手而立,青衣方巾,本是一副文士打扮,那雙眼睛卻亮若鷹隼,藏著桀驁難平的不馴與張揚。

他的面前是一方屏風,上面用金色的筆跡勾勒著黃藥師的一生,自幼時顛沛、母親亡故后與父親鬧翻,憤而出走,一直寫到幾十年後孤身一人的遊歷河山,襟抱難抒。

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身看去,就見此間白髮素衣的主人緩步而來,抬了手中的煙桿挑起珠簾,淡淡瞥了他一眼。

「在下黃藥師,特來拜見。」

「我姓傅。」傅回鶴在貴妃榻上落座,抬手一揮,消去屏風上的字跡,而後手指略放,示意長桌前的座椅,「黃島主,請坐。」

黃藥師欣然落座,沒有半點初初來到離斷齋客人的緊繃或暗自戒備,他看向傅回鶴的眼神帶著些許探究,但卻並不帶有旁的意思。

「這裡與我幼時來時,看上去並不太一樣。」黃藥師道,「想來多年未見,傅先生也有了些許變化。」

傅回鶴抬眼看了看他:「你記得?」

黃藥師抬手撫過面前的長桌,笑道:「我記事很早,依稀記得母親曾經抱著我,在這方長桌前帶走了一顆種子。」

當年的驚鴻一瞥太過驚艷怪誕,這才讓黃藥師在經年之後都未曾忘懷,當然,自己與母親曾居住的那方院子里,長了十幾年也不曾長大多少,更不曾開花的桃樹,也令他印象深刻。

「於黃島主是幾十年光陰,與我,千年不過轉瞬即逝。」傅回鶴側首抽了一口煙,無色無味的靈霧越過舌尖緩緩而出,只依稀品得出一絲湖水沁入心底的冰涼,「黃島主此番前來,是為亡妻?」

黃藥師素來是任性又離經叛道的性子,但他也足夠自持自傲,所以在夢中再度看到這個名為離斷齋的地方之後,哪怕這種代價交換願望的交易顯得多麼怪誕邪性,他卻只覺得合了他的胃口,一人一蕭欣然而來。

「是。」黃藥師並不吝嗇展現自己的**,亦或者說,是願望,「不知傅先生這裡,可否有起死回生之術?」

起死回生。

傅回鶴嗤笑了一聲,而後半依靠在貴妃榻上,懶懶啟唇:「有是有,但黃島主可付得起起死回生這等逆天之術的代價?」

「傅先生但說無妨。」黃藥師眼中精光掠過。

傅回鶴本就心中煩悶,更因為桃樹的事頗有些遷怒之意,此時便有些不耐。

「既如此,用你女兒的容貌才情來換,你可願意?」

黃藥師面上的神情陡然一變,整個人顯得危險起來,他笑了下,唇角的弧度卻帶著冷意:「傅先生說笑了。」

傅回鶴動作慢慢地在榻邊嗑了嗑煙斗,眼神流轉間帶著三分嘲弄:「黃島主不是自詡對亡妻深情不移?怎得連這樣不痛不癢的代價都不願意付出?」

黃藥師深深凝視面前的男人,沉聲道:「這是我黃藥師的**,哪怕代價再為沉重,我也願意付出。但我的女兒自出生便屬於她自己,我沒有資格用她的哪怕一根頭髮去做她並不知曉的交易。」

傅回鶴卻是笑了。

「如此這般聽起來倒像是黃島主自

持的反對禮教束縛,反對三綱五常禁錮了,那為什麼對門下弟子卻規矩森嚴,管束嚴苛,哪怕逐出師門之後,也要在久別重逢的初時,便要檢查弟子是否違背門規將桃花島的武功傳授給自己的兒子?」

黃藥師臉上的笑容已然徹底消失。

「你很天才,於是你太害怕自己平庸,你希望自己做到效仿魏晉風骨的瀟洒倜儻,卻發現自己不如洪七公超凡脫俗,瀟洒來去;也不如歐陽鋒一生忠於欲|望,堅定不移。」

「你對亡妻的深愛,究竟是你認為的深愛這位女子,還是因為她死在了最美好的年華,留下了永遠帶著她影子的血脈,成為了你黃藥師對外展現深情的標誌?」

傅回鶴的話一言一詞都十分尖銳犀利,字字句句都在質疑世人讚頌的深情。

黃藥師卻是驀然一笑,並沒有生氣,而是反問道:「傅先生這般抗拒深情,是因為自己沒有,還是因為害怕看到自己有,所以拼盡全力去抵抗?」

傅回鶴手中的煙斗沒有再往嘴邊送。

良久,他坐起身子,不再談及方才的話題,淡淡道:「死而復生乃違反天道輪迴,黃島主若真的交易這個願望,走出離斷齋,在黃島主身側醒來的,很有可能只是一具行屍走肉,如此這般,黃島主也願意為此付出代價?」

黃藥師這次思忖了一會兒,而後道:「阿衡可會有感知?」

黃藥師的亡妻是自幼與之定親的馮氏,小字阿衡,是為馮衡。

「黃夫人故去已久,魂魄早已得入輪迴。所謂的死而復生,不過是復生了一具皮囊,若是黃夫人輪迴的一世到盡頭,魂魄思及前世,想要回來,這具皮囊自會真正復生。」

「倘若黃夫人的魂魄只道無愛無憾,選擇再入輪迴,那麼黃島主身邊的,將會永遠是一具不老不死不生不滅的皮囊。」

也正因為如此,離斷齋從來沒有實現過起死回生這樣的願望,哪怕是時間回溯,也遠比起死回生要更加穩妥。

但因為黃藥師世界的天道所託,在衍生世界分離之際,時間絕對不允許有一絲一毫因為外力帶來的波動,天道意識之所以送來這個年齡的黃藥師,那就證明只有他的氣運——亦或者說,他的女兒的氣運——才能得以撐起一方衍生世界。

氣運之子的父母一般而言都很難會是大氣運者,像黃藥師這樣氣運強盛,周身願力強大的屬實少見,也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才能以原本非氣運之子的身份衍生出一個新的世界,從而成為撐起衍生世界的氣運之子。

傅回鶴靜靜等待黃藥師的決定。

黃藥師的決定下的並沒有多少糾結,尤其是在知道此舉並不會對妻子的魂魄有太多妨礙之後,他最後的顧慮便已然消失。

黃藥師語氣堅定果決:「是,我想要她回來。」

傅回鶴聞言,垂眸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了半晌,而後忽然開口問:「你後悔過嗎?」

黃藥師愣怔了一瞬:「什麼?」

「她原本是大家閨秀,在你離家而走之後,與你的婚約本該就此作罷,再度尋一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公子成親,與夫君舉案齊眉,子女承歡膝下,和樂一生。」

「因為選擇了你,她才與江湖扯上了干係,為了你,她才會在孕期二次默寫早已經忘記大半的九陰真經,導致心力交瘁,難產而亡。」

「黃島主,你可有後悔過?」

馮衡天性聰穎,有過目不忘之能,在與黃藥師新婚出遊時遇到帶著《九陰真經》的周伯通,她知道夫君黃藥師對《九陰真經》的執念,故而憑藉著未曾習武的弱女子身份借來了《九陰真經》一觀,為黃藥師默寫了出來。

然而之後黃藥師的兩個徒弟心生愛慕,因為桃花島規矩森嚴,不允許自由戀愛,便盜取《九陰真經》逃離桃花島,

引得黃藥師勃然大怒。

馮衡之後為了勸慰黃藥師,便想在時隔一年之後再度默寫《九陰真經》,但她到底不通武功,當年憑藉著天賦硬背默寫,如今已然忘記大半,日日苦熬,心力交瘁之下難產而亡,只生下一個女兒在世間留下痕迹。

過了片刻,黃藥師緩緩開口,道:「若是傅先生問我是否後悔帶阿衡離開,我只會說,我永遠不會因為這件事後悔;

但若只是問我是否後悔……我只會後悔,那時不該將自己對九陰真經的執著展現在阿衡面前。作為枕邊人,我在她孕期未能照顧好她,甚至沉迷九陰真經與弟子叛逃之事疏於察覺她的異樣,是我作為丈夫的失責無能。」

「至於傅先生說的,若她並非嫁我,或許會子孫繞膝,和樂一生的可能……」

黃藥師哼了一聲,冷著臉道:「我愛慕阿衡,怎麼可能會去想什麼若別的男人娶了她這般的屁話!」

說完,他看向傅回鶴,眼中已然有了些許明了,便道:「傅先生,喜愛這種事從來都是盲目且衝動的,不論是多自詡高風亮節的聖人,在妻子愛侶上都只會有獨自佔有的霸道與卑劣。」

「這是愛的本質,也是本能。」

黃藥師迎上傅回鶴的眼神,坦然而笑,眉眼間帶著一份邪氣與張狂傲然:「傅先生,某這一生追求自在,卻的確沉溺於情,被聲名所累,算不得真正的無拘無束,自在飄然。」

「我自知從來不是什麼完美的人,我看得破世間凡俗,卻放不下種種意難平,其中最為糾葛難解的,便是阿衡。」

「莫說傅先生今日拿走的是往年七情,便是在死後取走靈魂,我黃藥師也從來不看往後,只顧當下。」

「傅先生此前所說並不錯,阿衡死後,我不封墳墓,掛滿她的畫像,江湖人皆知東邪有一位深愛的妻子,黃藥師的深情因此傳遍世人耳中。但與此同時,只要黃藥師的名字在江湖之中,在紅塵凡世,阿衡便永遠會被世人提及。」

「她永遠是我黃藥師深愛的妻子,我不僅要我記得她,讓我們的女兒記得她,也要讓世人記得她——而如今有一個讓她活過來的機會,哪怕到最後醒來的都不是真正的阿衡,那又如何?」

「我看著她的面容,記憶中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只會越發清晰明快。」

「傅先生,對深愛之人而言,最刻骨的痛不是死別,而是後悔相遇,是遺忘。」

「也因此,在我看來,對相遇緣分的後悔,本身就是對這份情誼的侮辱,而假設他人能給自己心愛之人比自己更好的感情與生活……更是無稽之談!」

「換句話說——」

「若是因為這等虛無縹緲的假設放棄心愛之人,有朝一日夢中驚醒,想要去見她,發現她的身邊站著另一個人,所謂子孫繞膝,和睦一生……那回顧自己的過去,豈不只剩下可笑與可悲?」

「這世間我不信他人會比我更愛她,更重她,所以我為何要放開她?」

傅回鶴良久不言,半晌,他抬眼看向黃藥師,道:「黃島主的交易可以做,但我要取走黃島主幾樣東西。」

「原本離斷齋的交易品,將會是黃島主終身失去某樣情緒或能力,但我想要用另一種方式去交易,只看黃島主是否願意。」

黃藥師心頭一震,壓下心中掀起的波浪,沉聲道:「傅先生請講。」

傅回鶴站起身來,繞過長桌走出,聲音平板無波:「我要抽走黃島主過去幾十年內因愛而生的喜、怒、憂、懼、愛、惡、欲,在黃島主離開離斷齋起算,將有近一年的時間感知不到這些七情的存在,一年後,將不會再有任何妨礙。」

黃藥師是個極情隨性到甚至任性的人,他最是知道七情對一個人的重要,若是抽走這些……

皺眉問道:「也就是說,隨著交易的成立,我對阿衡曾經的愛意也會被抽走?」

傅回鶴做生意向來說的明明白白:「不僅是對愛侶的愛意,對女兒,弟子,朋友……黃島主所有曾經產生的七情,都會朦朧模糊。」

黃藥師坐在長桌后沉默了許久,眉眼間終於顯露出糾結掙扎之色,但很快,他緊握的雙拳便緩緩鬆開來。

「可以。」

「但我有一個請求。」

傅回鶴眼神一動:「什麼?」

黃藥師道:「我會在離開這裡后自封桃花島,希望一年之後,傅先生再將阿衡復生。」

……

門口的檐鈴響了又響,黃藥師離開,離斷齋後院悄無聲息地少了一棵含苞待放的桃樹。

傅回鶴隱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像是攥著什麼滾燙又叛逆的東西。

人們在心中煩悶舉棋不定時,最常說的話,最好用的法子,總是——問問自己的心。

可傅回鶴卻無心可問。

但他隱隱能察覺得到,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在緩緩慢慢的被剝離開來,去到他或許找得到,卻再也無法觸及的地方。

他想留下他,卻不知該不該挽留。

傅回鶴的額頭隱約滲出一層薄薄的晶瑩,看上去竟像是汗。

他抬手一勾,博古架上數以千計的香盒掀開蓋子,絢麗多姿的交易品朝著傅回鶴的方向匯聚而來。

傅回鶴站在離斷齋前堂中央,周身的靈氣驟然翻滾,後院湖水陡然沸騰而起,化作迴旋的靈霧沖向前堂,將前堂死死包裹起來,全然隔絕了前堂與後院的迴廊。

爾書大驚,爪子詫異之下原地打滑了兩下就要往濃霧裡面沖,下一瞬,卻被榕樹枝捆了小身子硬拽了回來。

「放開我!」

爾書的身形化作原本的大小,半人高的巨獸在半空掙扎翻滾。

青竹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徑直一抽將爾書抽進湖水裡咕嘟嘟喝了好幾口。

好大一隻毛絨絨在湖水裡呆了好半晌,低頭愣愣地又喝了一口。

不對啊,這湖水不應該靈氣逼人,除了老傅和花公子,誰碰就腐蝕誰嗎?

怎麼喝起來一股……尋常湖水的味道?

靈氣去哪裡了?

爾書的視線逐漸落在前堂,那是傅回鶴所在的地方。

緊接著,爾書的屁|股一疼,嗷嗷叫著跳出湖水,轉頭就看見眼熟的斷劍祭壇在轟鳴而起,上面的鎖鏈像是受到什麼外力拉扯一般,劇烈的顫動著。

……

濃烈的靈氣幾乎匯聚成不可見的乳白色,在傅回鶴身周迴旋繚繞,將他包裹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巨繭。

傅回鶴的緊攥的手指一松,熱烈灼燒的紅色脫手而出,在身前燃燒出絢麗奪目的光。

這是方才他親手從黃藥師魂魄內分離出的七情。

乳白色的靈霧前是離斷齋千年之中聚集的各色各樣的交易品,他們或喜悅,或熱烈,或憂傷,或恐懼……閃動著不同人生中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傅回鶴抬起手,手中的煙斗懸停在那團炙熱的紅色前。

濃烈的靈氣與排斥如同一圈一圈的漣漪向外擴散,如同靜潭中的水,固執地拒絕傅回鶴的靠近。

傅回鶴不但不退,反而再度上前一步,神情專註認真,步伐堅定而決絕,原本在菟絲子與原隨雲那次動蕩之後便留下裂痕的白玉煙斗,在靈力氣場的博弈激蕩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手上的力道再也無法靠近,傅回鶴手指一轉,握著煙斗的手勢變幻為執劍的姿勢,骨節處因為用力之大已然隱隱發白。

「咔嚓」一聲輕響。

傅回鶴手中陪伴千年的玉質煙斗寸寸碎

裂,星光點點之下,自後院湖水之中抽調而出的靈氣一滯,而後驟然湧入傅回鶴體內,推動著傅回鶴的指尖再度向前。

傅回鶴悶哼一聲,唇角溢出猩紅的血液,一滴血色滴落在地,化作艷麗無比的紅衝進那團炙熱燃燒的情緒之中。

周圍桀驁不馴的各色靈霧在無白色靈霧的不斷擠壓之下逐漸匯聚到一處,最終與那團仿若跳動著生命脈動的紅色相融,像是心跳一般幾番抽動之後平靜下來,化作一顆玉髓模樣的硃紅色,靜靜懸於半空。

傅回鶴全身劇痛,在靈力的蠻橫衝刷之下幾乎動彈不得,他抬手緊緊握住這顆紅色的暖玉,抬步向前一步卻是一個趔趄,眼前一黑當即吐出一口血來。

周身濃霧早已散去,傅回鶴扶著博古架,抬手擦去唇邊血跡,臉上竟顯現出一抹笑意。

慢慢的,那笑意越來越深,唇邊的弧度越來越大,最終從淺笑轉為大笑。

笑到胸膛抽痛也不想停下。

謫仙般的眉眼帶著些許的瘋狂,像極了當年為了一個答案拚死向天道復仇的傅凜。

傅回鶴是少了七情六慾沒有心,可……只要足夠多,未嘗不能造出一顆心。

但他不想再做傅凜。

他想做傅回鶴,遇到花滿樓的傅回鶴。

現在,手裡的心告訴傅回鶴,現在只該去做一件事。

——去找他。

——去留下他。

濃霧再度凝聚而來,傅回鶴的身形毫無徵兆地消失在離斷齋中。

爾書著急忙慌跑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前堂狂風過境的一片狼藉,和博古架上空空如也的香盒們。

它一屁|股坐在地上,毛絨絨的臉上滿是獃滯和不敢置信。

「他把那麼多的交易品……全都吸收了?」

那些交易品來自不同的客人,有著各種各樣不同的特質,往常傅回鶴吸食也不過隔幾日換一換口味,畢竟這些情緒並非來源同一人,貿然相融只會讓老傅心神分裂,意識劇痛間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眼下這麼多的交易品都……

爾書抬爪摸了一把眼睛,低聲哭罵:「瘋子!真是個瘋子!我不管你了!!!」

***

臨安府小樓·花滿樓房間

傅回鶴捂住胸口,在靈霧籠罩間出現在房間里時,面色湧上一絲病態的潮紅。

但很快,他便直起身子,握著右手中不斷散發著炙熱暖意的紅玉,一步步靠近放下床帳的床榻。

修長的手指撥開床帳,傅回鶴熟門熟路地坐在花滿樓身側,抬手捏住了花滿樓的鼻子。

根本就沒有睡著花滿樓:「……」

「裝睡?」傅回鶴低笑。

花滿樓無奈,正要說什麼,卻察覺到傅回鶴的體溫滾燙一片,想起上次傅回鶴受傷時的異常,花滿樓面色一變,直起身子抬手反握住傅回鶴的手腕,聲音不由得高了兩分:「你這是怎麼了?!」

傅回鶴輕描淡寫道:「沒事,就是去找了顆心。」

花滿樓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找了個……什麼?」

傅回鶴垂眸低首,將攥了一路的紅玉塞進花滿樓的手中,而後手指挑著花滿樓腕間自種子中長出的小蓮葉,勾唇道:「這個,好看嗎?」

花滿樓感受到手心滾燙的溫度和隱隱跳動的觸感,只覺得心神震顫,身體的本能想讓他將手中詭異奇怪的東西扔出,但心中湧出的情緒與預感卻促使他緊緊握住那顆滾燙的石頭。

傅回鶴問他,好看嗎?

恍惚間,花滿樓竟然好似真的用雙眼,看到一顆在黑暗中靜靜懸著的紅色玉石,看到那看似冰冷平靜的圓滑外表,內里卻流淌著岩漿一般的炙熱。

花滿樓的喉結

滾動,忽然意識到什麼,啞聲道:「……好看。」

「最好看。」

傅回鶴笑了:「嗯,那就好。」

他輕咳了兩聲,眉眼間掠過一絲隱忍。

手指間撥弄的小蓮葉無聲無息地張開來,眷戀地貼了貼花滿樓的手腕,而後低下蓮葉,溫柔而堅定地撬開花滿樓的手指,緊緊包裹住那顆發燙的紅玉,而後,義無反顧地將自己的葉柄拔|出相連的種子。

花滿樓心頭一疼,指間一顫。

傅回鶴的臉色更白了幾分,但他的眼睛卻從未這樣亮過。

離開輸送靈氣的種子,小蓮葉很快不復之前的活潑,但卻死死包裹著紅玉化為流轉的靈氣盡數沒入紅玉之中。

傅回鶴覆上花滿樓握著種子的手,花滿樓的手指節修長,帶著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平日里拂花弄茶之時,總會帶出世家公子才有的矜貴,卻又能讓人嗅聞到陽光的暖意。

他低下頭,滾燙的唇貼著花滿樓的手指末節輕吻到指尖,而後久久停留,直到花滿樓的手指開始不自在的微蜷。

「七童,將它放到我這裡,」傅回鶴拉著花滿樓的手靠近自己的左胸,輕聲道,「從今往後,它便只屬於你。」

「這不是我找回來的心,而是……你給我的心。」

「七童,若是你給了我這顆心,從今往後,我絕不會再有一絲一毫生死置之度外的任性,我會努力活著,哪怕將來與天道作對,我也會思慮再三,劈也要劈出一條生路來,回到你身邊。」

「所以……七童,若你給了我這顆心,那麼往後哪怕身似浮萍,瀕臨絕境,我也絕不會放開你。」

「若你的家人不同意——」

說到這裡,傅回鶴有些苦惱又無奈地嘆息一聲,而後輕輕淺淺地笑著道:

「那我也只能先搶了你,再在往後漫長的歲月里慢慢磨下去,直至這些愛著你的人相信我,我能給你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全部的護佑。」

花滿樓的手指在顫,眼睫在顫,心也在顫。

他說不出話來,臉上甚至沒有笑容,他緊緊咬著下唇,握住手心輕飄飄的重量,緊緊的,堅定的,固執的,將那顆心……不偏不倚貼在了傅回鶴的左胸處。

手中一空,紅玉融入傅回鶴肌膚消失不見,花滿樓的手掌覆在傅回鶴胸前,觸手一片滾燙。

離斷齋斷劍祭壇之上七情剩餘的五條鎖鏈驟然被外力拉斷,被石色包裹銹跡斑斑的斷劍一震,寸寸滄桑的痕迹龜裂掉落下來,露出原本鶴鳴劍的灼灼鋒銳。

最後六條鎖鏈間的封印咒紋間流轉著紅色的靈光。

激蕩而濃烈的靈氣以祭壇為中心擴散開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掠過離斷齋的花草,所過之處花草無不舒展枝葉,靈光奕奕。

「撲通——撲通——」

這是花滿樓第一次聽到傅回鶴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一下又一下。

席捲了他耳邊所有的聲音,擠走了這些天腦中盤旋纏繞的所有念想。

花滿樓微微側過臉,像是掩飾什麼一樣,聲音帶著些沙啞:「……我本來想明天過去找你的。」

「嗯,沒關係,以後我自己過來。」

傅回鶴的手指撫過花滿樓的手心,而後用手指霸道的侵入花滿樓手指的每一處縫隙,溫情而曖昧的摩挲著。

花滿樓又道:「大哥二哥想見見你,還有我爹娘,還有其他的哥哥和嫂嫂。」

傅回鶴一一應下,聲音含笑:「那你要告訴我他們都喜歡什麼,我要怎麼樣才能討他們喜歡?」

「唔……那可能有點難。」花滿樓為難地嘆了口氣,「要想想辦法。」

「好,我們一起想。」

傅回鶴抬眸注視著花滿樓,就

像花滿樓那時敲開離斷齋大門時一樣,認真而專註。

胸膛里陌生的跳動與聲音讓傅回鶴覺得有些不適應的吵鬧,但心臟的跳動卻隱隱催促著什麼。

讓他想要靠近花滿樓,再靠近一點,更靠近一點。

「七童。」

「嗯?」

「七童。」

「嗯?」

傅回鶴又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

「……七童。」傅回鶴用低啞的,輕柔的聲音再次喚他。

花滿樓無奈的笑笑,原本便半坐在床上的青年傾身靠近傅回鶴,抬起另一隻手想要去戳傅回鶴的酒窩,順便譴責一番傅某人屢教不改的悶葫蘆做派。

還未來得及開口,唇上便乍然一暖。

臉頰間肌膚擦過似有若無的觸感,唇瓣間感知到滾燙卻溫柔的觸碰。

花滿樓的眸子猛地瞠大,整個人僵硬了所有的動作。

傅回鶴抬手將花滿樓的另一隻手拉下來握在手心,身體微微前傾,霜白色的長發逶迤在花滿樓的床榻之上,給了花滿樓一個只要後退便能躲開的親吻。

輕輕柔柔的碰觸,帶著所有的剋制與小心翼翼。

也帶著未曾訴之於口的愛意與歉意。

花滿樓沒有後退,相接的唇瓣微動,他側了側臉頰,輕輕吻了回去。

傅回鶴一頓,抬手抵住花滿樓的後腦,加重了這個吻。

黃藥師有句話說的很對,愛情的確是一種卑劣而不講道理的佔有慾。

在離斷齋到小樓短短的距離里,傅回鶴想,如果有人這個時候問他,倘若花家眾人不同意花滿樓與他在一起,他要如何?

傅回鶴在觸碰到花滿樓手背的那一刻起便知道了答案。

為了傅氏一族,他被折斷劍骨打入泥里,而因為花滿樓,他自淤泥而出,斷劍重鑄。

自此,花滿樓就是他的劍。

他從來都是個徹頭徹尾的劍修,只要手中有劍,便沒有哪裡去不得,沒有什麼劫難過不去。

傅凜修的是無情劍道,而他傅回鶴,握的從來都是人間有情劍。

帳中光線昏暗,月亮透過微微撐起的窗戶,灑出一道皎潔曖昧的月光越過兩人。

花滿樓腕間的種子悄無聲息地鼓出一個小包,一株小芽探出頭來,精神奕奕地舒展著身體。

而後,它小心張開捲起的蓮葉,隱隱露出裡面藏著的,還不到拇指大小的小小花苞。

良久,唇分。

傅回鶴放開花滿樓,指腹轉而摩挲著花滿樓鬢間的碎發。

而後再度傾身,在月光悄然的偷看下,兩人額間相抵,髮絲交纏。

花滿樓聽到傅回鶴的嗓音輕輕落下——

「抱歉,讓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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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武俠]你還想看我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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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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