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讓他在審訊筆錄上簽字,然後送到看守所,明天我還會再次提審。」聽到鄭治國那邊的消息,林載川沒再多看許幼儀一眼,徑直走出了審訊室。
鄭治國跟一圈刑警圍在審訊室外,林載川低聲問:「怎麼了?」
鄭治國的語氣有些不可思議:「陳志林下午竟然沒交代——當時跟許幼儀一起出去的人,不是四個,是五個。」
林載川一怔:「什麼?」
這第五個人又是從哪兒來的?
鄭治國解釋道:「羅軍跟郭海業剛剛交代,當時跟他們一起在場的,除了許幼儀之外,還有一個叫李子憧的男生。」
「這個李子憧才是完全在旁邊看熱鬧什麼都沒幹的隱形人,他既沒動手打過張明華,也沒有參與後續處理屍體的部分,就像單純跟著過去湊數觀光的。」
「但是前幾天我們同事對他進行詢問的時候,李子憧向警方隱瞞了他也參加了這件事,只承認陳志林他們三個人在場。」
聽到這個「意外收穫」,刑警們臉上的表情都有點不可思議。
他們本來都以為張明華的案子已經快結了,沒想到突然又蹦出來一個「嫌疑人」!
章斐搓了搓手臂,幽幽道:「……嘶,我忽然有點后脊梁骨發涼。」
跟許幼儀的情況不一樣,如果不是羅軍二人主動交代,他們是完完全全不知道李子憧這個人的存在的!
信宿在旁邊單手支著桌子,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蹭蹭下巴。
「根據羅軍和郭海業的說法,幫李子憧和許幼儀隱瞞,是他們父母教給他們的話,現在他們家長都在等候室,隨時可以傳訊。」鄭治國說話的時候臉色有些難看。
至於是誰聯繫了他們的父母——答案顯而易見。
信宿不由喃喃道:「家長教孩子怎麼在警察面前撒謊……嘶,浮岫市這普法工作還真是任重而道遠。」
「可能是僥倖心理吧,這套話騙分局那些警察足夠用了,矇混過去誰都不用負責任。」章斐冷道,「要不是林隊接了這個案子,張明華這案恐怕早就『結』了,根本查不到許幼儀的身上。」
林載川垂目思索,「許幼儀不能露面,是因為他的父親許寧遠,那這個李子憧又是因為什麼——他為什麼沒有像陳志林那樣被推出來背鍋?既然他沒有參與作案過程,更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信宿翻了一下資料,瞭然道:「唔,雖然他沒有一個有錢有勢的爹,但是她有一個嫁入豪門的姐姐,叫李子媛。」
「雖然但是,李子憧對這件案子應該沒有影響吧。」章斐小心翼翼地說,「反正他從始至終都沒動過手,也沒挑唆慫恿,最多只是旁觀者,應該還算不上是從犯?」
信宿隱約感覺有點奇怪,自言自語似的:「沒打算動手,那他為什麼要跟許幼儀一起出去?他們有什麼恩怨?」
沙平哲皺眉道:「可能是小孩喜歡湊熱鬧?這些熊孩子的腦迴路我是一點都看不明白。」
「通知李子憧馬上來市局一趟,」林載川馬上安排道,「另外,給看守所那邊打個電話,向陳志林再次確認當時的情況。」
「明白!」
「鄭副,你去見一見他們幾個人的父母,查清楚背後教唆他們包庇犯罪的人到底是誰。」
鄭治國一點頭。
信宿在一旁輕聲提醒,「許寧遠現在不在省內,估計是遙控指揮,他最近應該因為許幼儀的事焦頭爛額呢,現在這個時間……他應該已經收到許幼儀被逮捕的消息了。」
「不過就我所知,這個人做事相當謹慎,跟他打過幾次交道,都很難纏,恐怕不會留下什麼線索。」
林載川稍微皺起眉。
如果許寧遠一直不回本地,他們目前也不可能跨省把人抓回來。
——其實張明華的案子到這裡已經可以結束了,起因、經過、結果都非常清楚,剩下就是檢察院和法院的事,就算許幼儀拒不認罪,其他人的證詞也可以互相指證,再加上一個冷眼旁觀的李子憧,足以理清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
但,在這起命案之下,又有很多沒有調查清楚的內情。
許幼儀對劉靜做過什麼?對她的那些「追求者」做過什麼?張明華對許幼儀說「你會遭到報應」,是因為他知道了什麼嗎?
劉靜在眾目睽睽之下自殺身亡,從法律層面來說,不能把她的死因歸結到許幼儀身上,但林載川還是想要查清楚真相。
「這個李子媛,也是盛才高中畢業的學生。」信宿翻著手裡的學生資料,神情有些意外,小聲嘀咕,「這姐弟兩個人差了六歲,還能當校友呢。」
接到警方的傳喚通知,李子憧很快就來了市局。
見到李子憧本人,刑警們頓時都有點明白為什麼當時他沒有動手了。
李子憧身材瘦瘦小小,長的像根發育不良的豆芽菜,身高估計是每次排隊都站最前面的「領頭人」,兩條腿加起來跟沙平哲的胳膊一邊粗。
渾身骨頭細伶伶的,外面這颱風天都怕把他吹跑了,他動手打人大概跟貓撓癢差不多——確實是沒有外在條件。
被林載川審了幾句,李子憧完全沒掙扎就承認了,當時自己也在案發現場,旁觀了許幼儀過失殺人以及處理屍體的全過程。
林載川盯著他詢問:「既然你問心無愧,一開始為什麼要跟警方說謊。」
李子憧咬了咬嘴唇:「我其實是無所謂的,但是許幼儀跟我說,讓我不要承認,這件事他會解決,這樣以後不會有人找我麻煩,然後我就按照他教我的話說了。」
林載川:「你跟許幼儀是什麼關係?」
「我跟他不太熟……但是我姐夫跟他爸爸的關係不錯。」
林載川本來不理解許幼儀為什麼要幫他隱瞞行蹤,現在就可以說得通了。
許寧遠可能想送他們一個順水人情,撈自己兒子的時候順便撈李子憧一把,所以把他的存在也一併隱去了。
——他這麼做的時候,恐怕完全沒想到這起案子會鬧的這麼大,也沒想到市局會調查的一清二楚,否則絕對不可能做這種畫蛇添足的事。
「你跟許幼儀不熟,那天為什麼要跟他一起找張明華?」
李子憧道:「我不喜歡張明華,但是也沒有到討厭到打他的地步,所以就想跟著去看看,許幼儀是怎麼教訓他的。」
他可憐巴巴攤了下手,「警察叔叔,我真的沒有動手,其他人都可以作證的。」
陳志林三個人確實都承認李子憧全程未參與他們跟張明華的衝突,這小鬼就是看熱鬧把自己坑進去的倒霉蛋,林載川思索片刻,又問:「你為什麼會討厭張明華?你們之間發生過矛盾嗎?」
李子憧想了想說:「有時候對一個人的厭惡和惡意是不需要理由的。」
坐在外面湊熱鬧的信宿聽到這話,幾乎有些驚奇地看向李子憧。
——剛成年沒畢業的小崽子,竟然還能說出這麼「哲學」的話來!
「他學習成績好,長的又高又帥氣,老師們都很喜歡他。」李子憧輕輕皺了下眉:「所以我討厭他,也可能是嫉妒吧,他有很多我沒有的東西。」
林載川:「………」
他一時沒說話。
小孩子的喜惡可能就是這麼純粹,不需要什麼理由就可以討厭一個人。
信宿感覺跟滿嘴沒一句實話的許幼儀一比,這李子憧簡直就是個有問必答的「傻白甜」,而且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絲毫不避諱,好像他面對的不是警察,而是某個知心姐姐。
他聽的有些索然無味,放下耳機,離開了審訊室。
張明華的案子應該可以告一段落了——許幼儀已經被刑拘,許寧遠知道事情敗露,短期內應該也不敢回浮岫市,警方現在只需要等他自己露出馬腳,瓮中捉鱉。
信宿輕輕呼出一口氣,周六跑到市局加班,還拖著一身「病體」,簡直精神可嘉,晚上應該給自己一點獎勵,然後明天在家裡好好睡一覺……
想到這裡,信宿無聲一笑,又往前走了幾步,看到走廊上有個女人端坐在不遠處。
李子憧是跟他的姐姐一起到市局來的,李子媛現在就在外面等著審訊結束,把人帶回家。
根據警察調查,李子憧父母去世很早,姐弟倆從小相依為命長到大,感情一直很好。
李子媛雙膝併攏坐在長椅上,臉上化著精緻淡妝,一身雪白的大衣,雙手帶著一副白色蕾絲手套,交疊放在身前,姿態優雅的像個女明星。
信宿路過她的身邊,漫不經心瞥了她一眼,繼續向前走,幾秒鐘後步伐忽然遲緩下來,他神情訝異地轉過身,有些遲疑地,打量著李子媛。
看資料信息上證件照片的時候沒有認出來,但是見到李子媛本人,信宿驀然有一種非常奇怪的熟悉感——他曾經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女人,而且給他留下過很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