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朵紫陽花
2007年7月25日,下午七點。
百目鬼靜提著菜來到了願望商店。
百目鬼靜單手握著酒盞,問:「今天有客人來嗎?」
「啊,是那位五條君。」四月一日左手拿著煙管,用右手給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後一飲而盡,「安心吧,不是委託,是之前告訴五條君怎麼叫醒靈魂進入白河夜船的芙里爾小姐,他需要支付的代價。」
「……和芙里爾小姐被人偷走的心臟有關?」
「嗯。本來那顆心臟應該是由另一個世界的除妖人家族保管的,不過最近被詛咒師偷走了。」
「想起來了,上次在喝酒的時候,她帶著傷到店裡來。這件事已經解決了嗎?」
「差不多吧。畢竟芙里爾小姐和被砍掉了頭最多只能存活一個小時的蛇、腦袋與身體分離就會很快死亡的人類不一樣嘛。」
「我記得你說過,她是用幻術給自己虛擬了一個心臟。」
「你居然還記得啊?聽侑子小姐說起過,現在的芙里爾小姐和她的心臟可以說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也可以說是一個整體。」
「既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
「因為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只有邂逅,人是被時間和記憶供養的。1983年9月23日以後,芙里爾小姐就開始在沒有那顆心臟的情況下生活了。在這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那顆心臟都沒有參與進來。但是那顆心臟里有芙里爾小姐一半的力量,又和芙里爾小姐有著心臟與身體的聯繫——」
百目鬼靜接過話,沉思說:「也就是說,心臟和現在的芙里爾小姐都只是名字為『芙里爾』的魔女的一半而已。」
「嗯,在名字的意義上,她其實也可以作為另一個芙里爾小姐存活在這個世界上。不過侑子小姐認為,儘管她沒有參與到芙里爾小姐在1983年9月23日以後的生活,但是她和芙里爾小姐其實是能夠共享記憶和情緒。」
「居然用『她』來代稱嗎?所以和同一個身體的不同人格是差不多的情況?」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相信她也覺察到五條君對芙里爾小姐的重要性吧。」
「所以才是五條君?」
「畢竟心臟對人體來說是很重要的器官吧?就算是魔女也不例外。所以也會想見一見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人是什麼樣子,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吧。」
「所以是只有五條君能做到的事情。」
「嗯,一切都很順利。」
*
東京校咒術高專三年級的特級咒術師五條悟最近很不高興。
具體可見——不欺負一年級的學弟,但是垮著一張下一秒就要毀滅世界的臉,讓對方感到更害怕了;也不和同期的男同學在女同學面前做捧哏表演,老是抿著嘴巴、捧著臉發獃。
「五條學長這是怎麼了?」灰原問。
「大概就算新手奶爸五條悟被女兒突然失蹤這一事實沉重打擊到,有些一蹶不振。」家入硝子雙腿並坐在操場旁邊的台階上,嘴裡還叼著一根煙,「聽夏油說,五條有天晚上還去撓他的門,讓他做夢夢見貓對貓抓板的執念變成的咒靈在學校里遊盪——雖然並沒有這樣的咒靈出現。」
「欸——五條學長居然當爸爸了嗎?」
「家入小姐只是用的一種文學修飾手法吧,灰原。」
她瞥了一眼正在打量五條悟的灰原雄,提醒他:「別看了,會被笨蛋遷怒的。」
「什麼遷怒?」剛指點了伊地知的夏油傑雙手插在褲兜里走過來,「七海,你和伊地知對練一會兒吧。」
家入硝子指了指坐得離大家都很遠的五條悟。
他一個人坐在遠處的台階上,一看就是不良的坐姿,然後手肘支在大腿上,用手托著臉。黑色的墨鏡架在鼻樑上的,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悟啊。」夏油傑捏了捏後頸,活動了一下,「好像是因為小透突然消失在生氣吧。」
「小透?那是誰?」灰原雄問,「我知道了,是五條學長的女兒,對吧?」
「……大概就是小時候的芙里爾小姐被五條撿……遇見了,然後第二天的晚上就消失了。」家入硝子說。
「那不是很像灰姑娘的故事?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南瓜馬車、車夫、華服都會消失。但是為什麼水晶鞋沒有消失呢?」
「如果水晶鞋也消失了,那就沒辦法根據這個找到灰姑娘本人了吧?」
「欸——五條學長怎麼走了?」
想到對方這幾天握在手裡的蜻蜓寶石,家入硝子垂眸看著夾在手指間燃燒的香煙,漫不經心地說:「大概是念念不忘的王子殿下要拿著沒有消失的水晶鞋去找灰姑娘本人了吧。」
夏油傑露出了微妙的表情:「王子殿下和灰姑娘嗎?」
*
硝子猜得沒錯,五條悟確實是去找芙里爾了。
只是當他走到公寓門前準備敲門的時候,又有些猶豫。
咬著手指,在門外踱步。
說是要來找芙里爾,但也只是煩躁了這麼幾天——看到那顆紅寶石,五條悟就會想到在另一個世界里見到的小小的傷痕纍纍的小透。一想到芙里爾可能是這樣成為魔女的,他一邊又為自己更了解她感覺高興,一邊心裡又悶悶的,有些難過,又有些生氣。
想爬起來讓輔助監督給他安排一點祓除咒靈的任務,讓他用「赫」或者「蒼」發泄一下,但是又不想對那些行將就木還喜歡對他指指點點的高層表現出服從,就只好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
結果一想到在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芙里爾帶著雙胞胎和那個捅了他腦袋的禪院一家去泡溫泉,就更生氣了。
最後抱著「我這麼苦惱,那對方也不能不苦惱」的想法,一衝動,就過來了。
但他其實也不是真的想讓對方也和他一樣苦惱。
那他想做什麼呢?
一向想做什麼就能做到,想要什麼馬上就能得到的五條悟也不知道。
不過好在芙里爾並不知道他的這些彎彎繞繞,只覺得五條悟這幾天應該會因為那顆寶石來找自己。
所以在開門的那一瞬,比起被突然打開的門嚇到,甚至有些手足無措,最後決定抿著嘴板著臉看她的五條悟,芙里爾顯得遊刃有餘很多。
甚至還溫和地笑了笑:「悟君。」
五條悟才不會覺得沒有打招呼就來別人家有什麼不妥,他甚至還有些不高興地質問:「你又要出門嗎?又要撇下我帶雙胞胎去哪裡玩呢?」
他這話說得實在沒有道理。
明明芙里爾決定要去泡溫泉的時候還特意問過他了。
但是大少爺脾氣上來了,他就什麼都顧不得。
哪怕說完話以後就想起來芙里爾邀請過他一起去,是他自己拒絕了。
芙里爾覺得他這樣很像小時候百合子走了以後朝她發脾氣,說她衣服丑的樣子。
就算是板著臉,也好可愛。
芙里爾踮著腳,捧著他的臉,隔著墨鏡仔細地看了看他,溫聲說:「菜菜子和美美子去朋友家裡玩了。我是因為知道悟君來了,特意來開門的。悟君眼睛不舒服嗎,還是這幾天沒睡好?」
他抿著唇,站在原地。
卻還是慢慢低下頭,任她托著鏡框把墨鏡取下:「好像沒什麼問題。」
說著,十分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頭,然後腳後跟慢慢放下,微微側著身問他:「我剛剛做了銅鑼燒,悟君要嘗嘗嗎?」
「……要。我要全部吃掉!」他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