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誾丫頭平日里可有挂念你大母啊？」一年邁老婦從馬車上下來，看著出來迎接的葉府一大家子人，末了把視線停在椿棠身上。
許久未見的丫頭，出落得愈發大方了。
「誾誾是日思夜想，」她上前一步，挽住老夫人的手，「大母卻如此狠心，丟下我們幾個，一人去鄉間快活。」
「就是啊，大母，您這次可不許走了。」
「行了，你們大母舟車勞頓，讓她好好歇歇。」葉祁揮了揮袖，「你們二人趕緊去看看午膳備好了沒。」
午膳時都是自家人，也就沒了那麼多規矩。原先好好的話家常，不知怎麼，話題就轉到了小輩婚嫁上。
椿棠心中警鈴大作，只在一旁默默用膳，怕引起注意。
「誾誾......」
林氏見她不說話，有意點著她。椿棠回神，對上林氏慈愛的眸子顫了顫，她知曉阿母凡事講求心甘情願，從不會強迫自己，可越是這樣，她便愈發覺得自己不孝。
隨意找了個身體不適的借口先行離開，留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覷。椿棠向來是最懂禮的，怎會在這種場合先一步離開，除非......
「這再聰明的丫頭......」葉老夫人終是輕嘆一聲，笑笑，「也難過情關啊。」
葉衎啪的一聲把碗筷扣在桌上，冷聲道：「誾誾若是還忘不了那小子，我就是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出來，軍法伺候......」
最後四字說得極慢，似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
「反了你了，長輩尚且在這。」葉祁輕斥，「輪得到你一個小輩耀武揚威？」
葉珩自知失了禮數，不敢反駁，又執起碗筷，輕聲吃飯。
「女公子，你自幼體寒，外頭風大，進屋喝碗熱湯去去寒吧。」半夏取來狐裘替她披上。
「半夏，落雪了。」
椿棠伸出手，綿綿的雪落下，只一瞬，便在指尖化開，成晶瑩的水珠。
半夏看著椿棠略顯單薄的身子，有些惋惜。她很小就在二娘子身邊伺候，也知道在這位女公子面前，有兩件事是不可提的。一是十多年前那場血戰，二是少時遇到的那位驚才絕艷的少年郎。
一個是噩夢的開始，一個是美夢的結束。
翌日放了晴，屋前的空地處也只剩那幾棵海棠樹，枝幹上還稀稀疏疏落著些殘雪。
「往後讓阿父去尋些臘梅種上，這樣也不算辜負了這院中的冬景。」
椿棠端起杯盞輕抿，驚喜之情躍上眉梢：「前些日子阿兄來我屋時，誇你手藝愈發精巧了。今日這茶，確實不同往日了。」
半夏聽罷笑意盈盈：「女公子教得好，我自然不能給你丟人不是。」
「方才女公子晝寢時，少公子派人送了些東西過來，說是要女公子你親自打開。」
椿棠面露惑色，怎麼還神神秘秘的。素手撫上那綢緞只一瞬，便已知曉是何物，掀起一看，正是一把雕刻細緻，做工精細的古琴。
沒想到葉衎這般心細如髮，她早前是提過一嘴，不過時日已久，自己也拋之腦後，不曾想有心人還記著。
「阿兄真好......」
「現在才知道你阿兄好啊？」葉衎大步邁入屋內，「這古琴的板面可是百年杉木製成，尋了好幾處地方呢，配你最合適不過。」
「阿兄在外征戰已是不易，還這般心繫我，倒叫我這個做妹妹的心中過意不去。」
「你若覺得過意不去，便好好調養身子。」葉衎俯下身，與她平視，「阿兄打仗時，還需要你在佛祖面前多跪拜幾番，好保佑我做個常勝將軍。」
這次之後，葉衎一連幾日都往她屋內送東西，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似是怕何人虧待了她一般。
今日是上元節，外頭照例舉辦了燈會，葉家最有參與感的當屬老夫人與少公子，只是後者，椿棠一整日未見他人影，直至馬車出發時他也未出現。
「還說陪我逛燈會，此刻又不知上哪兒去了。」椿棠在馬車裡幽幽地開口。
「少公子許是被什麼事纏住了，女公子只管自己玩的開心便是了！」半夏第一次來燈會，忍不住欣喜與好奇，沒一會兒便把頭探出去，「女公子，好熱鬧啊！」
椿棠也往外落了一眼，只覺晃了神。都城的夜景自然是美的，可今日不同以往，那原本的寂靜被打破，孩童的嬉鬧聲，小販的吆喝聲，在漫天華光的映襯下更顯歡快。
這點點星光，遠不及萬家燈火來的惹眼，她想。
「半夏，取些燈來，我們也去放幾個。」
椿棠在河岸邊尋了處空地，看著河面上倒映的都城，燭火似星火，青石板上掛滿燈籠的房屋.......
緩緩放起孔明燈，帶著美好祈願的星河中，數盞燈火悠悠。
輕輕合眼，一如尋常人家般虔誠許願。
一願親眷仍安康，
二願親友永相隨，
三願......
罷了，椿棠呼出一口氣，緣分只憑天意，哪是自己能求來的呢。
「女公子，你瞧那城樓上的人，可像少公子？」
椿棠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城樓上確實立了幾個人，也是奇怪，放著熱鬧不來，占著那冷清的城樓也不知作甚。
仔細打量了幾眼，是阿兄沒錯，他身側之人，瞧著身形也有幾分熟悉，等那人側過身時椿棠慌忙收回視線。
不是凌不疑還能是誰。
鼻尖忽地有了一點涼意，細雪撲朔著又落下，與眼前的景倒是相配。
凌不疑原不想湊這個熱鬧，只是今日礙於要務，才來鬧市走一趟。登高望遠，他立於城樓之上，瞧著滿城的萬家燈火，卻不知日後能否有一盞，是為他而留。
收回視線時注意到城牆下放孔明燈的兩人，看著打扮，像是一主一仆。女子睜眼時，四濺的煙火色落入她墨色的眸中，燦若繁星，明亮的燈光照得她愈發明媚，不知晃了誰的眼。
「誾誾？」
直到一旁的葉衎出聲，凌不疑才收回了神。
「子晟，方才那女娘便是家妹椿棠，小字誾誾。」
「誾誾......」凌不疑輕喃。
誾誾衎衎，倒是與這兩兄妹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