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輕夏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醒來之後,全都忘了。
外頭的天已經黑透,今天無月,比起往常來說更黑,只能依著帘子縫隙外的篝火光照明。
他用力閉了閉眼,試圖讓視線稍微清晰些,手往邊上摸了摸,打算把身上披著的衣服再往上抻抻。而這回,他不光是摸到熟悉的外套冰涼花紋,指尖還觸碰到毛茸茸的東西。那毛物因著觸碰,跟著動了動。
「!」
安輕夏大叫。
正在外頭守夜的族人闖進,高舉手中火把問發生什麼事。
「老鼠!我床上有老鼠!」
「好像不是老鼠,神。」
其中一名族人拎起那小毛物,又將手中火把湊近些,「看,是小貓。」
貓?
安輕夏壯起膽子看過去,那小毛物邊掙扎邊叫喚,還不住躲著火光,生怕那火焰會把它那雪白的毛燙著一般。
怪,怪漂亮的。
安輕夏踩著鞋子走過去,從那族人手裡接過小貓,「對了,大晚上的,你們怎麼不睡覺?」
「是霖的吩咐,他讓我們時刻關注神。神可是要喝水或吃點什麼?」
安輕夏搖頭,說自己沒什麼大礙,讓他們早點去睡覺。
「那我們就不打擾神了。」
沒等安輕夏回應,兩人極快地退出棚子。
懷裡的小毛物叫喚一聲,拉回他的注意力。先前有火把的光芒,他倒是沒太注意,現在周圍黑上大半,反倒能看清小貓雙眼發出的光。
藍色的,如同天空一般透亮。
真是好漂亮的一隻小貓。安輕夏再次感嘆。
那小貓彷彿是聽到他心聲,懶懶地叫了一聲,在安輕夏懷裡找到個舒服位置休息。安輕夏凝視它好一會兒,心想還是得了解一下它的來歷。
*
「你是說,這貓是從神諭石里鑽出來的?」
因著要照顧他們的神,霖暫時先從聖地回來,聽過安輕夏的問題,毫無保留地把事情都給說了。
那天安輕夏失血昏厥之後,霖即刻決定背他準備回部落治療。他剛把人扶起來,那神諭石再次冒出白光,且還伴隨長長一道裂紋,就像是被撕裂。裂口處映出更為刺眼的白光,霖下意識抬手遮眼,想到身邊還昏睡著的安輕夏,又分出一隻手幫他遮擋。
白光持續好長一段時間,在這期間,霖的雙腿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抓牢,根本無法動彈。
安輕夏忍不住驚呼一聲,隨後想到這有點不太禮貌,閉上嘴繼續聽。
緊接著,白光聚攏到一處,消散之後,就出現了這隻貓。貓踏出裂口的瞬間,裂口瞬間合上,完好得彷彿剛才的一切只是霖的錯覺。
「它從神諭石中走出,定然是神物。而且,它自然而然就親近神,我想應當是神的坐騎,於是也把它帶回來了。」
安輕夏好不遺憾,原來在他昏倒之後,現場居然發生了完全不需要藉助特效就能實現的奇幻場面。
真是恨啊!
「神,它有名字嗎?」霖忽然問。
安輕夏低頭看懷裡正在舔毛的貓,嘖舌,忽地,他的視線落在某處,「它額頭這裡是怎麼回事?」
只見小白貓毛茸茸的雪白額頭上有一道閃電狀的疤痕,看疤痕顏色,是舊傷。
擁有藍色眼睛和閃電疤痕的小貓?
「那以後就叫你小白吧。」
小白貓爪子一停,差點打滑摔倒,沖著安輕夏直叫,看樣子是極度不滿自己的名字。連叫好半天,眼前的短髮青年一點想要取新名字的意思都沒有,它便調小聲音,還用圓圓的小臉蛋蹭蹭安輕夏手背,叫聲軟軟膩膩,一聽就像是在撒嬌。
「它好像很喜歡你取的名字。」霖說。
小白貓嗷嗷叫了一聲,沖他齜牙咧嘴,但剎那間像是感覺到什麼,後背的毛忽然立了一排,接著收起那排小牙牙,重新挨著安輕夏蹭來蹭去,試圖讓他改變主意。
安輕夏向來是個取名廢,老家養的狗全都是按照毛色和個頭取名,大白小黃還有二黑。二黑一開始還是叫中黑,外婆嫌太難聽,就改成二黑。
安輕夏思來想去,還真沒覺得小白這個名字又哪裡不合適。不過看這小白貓的樣子,又好像不算特別滿意,要不是霖還在身邊,他已經召喚系統支招了。
「對了,竹西阿媽煮了豬肝湯,剛才跟我說可以去取。這不,我見著神實在太高興,一下子忘了。神稍坐,我去去就來。」
安輕夏聽腳步漸行漸遠,出聲喊系統。
【系統正在升級中……】
怎麼還在升級?運行內存這麼少的嗎?
他又看了看在膝蓋上滾來滾去的小白貓,伸手捏捏它圓圓粉粉的小肉墊,「你不是神貓嗎?要不,給點提示?」
喵嗚。
像是被他的想法驚住,小白貓滾得更快了,有一回還差點從安輕夏身上掉下去,好在安輕夏及時抬手擋住。
「唔,白貓警長?」
小白貓眯了下眼,呲牙,額頭上的疤痕因這動作更為顯眼。
「藍眼睛,閃電疤痕……」
小貓雙眼睜得溜圓,像是在期待著他念出那個名字。
「疤痕,疤痕,斑痕……斑?」
小白貓身子一定,半圓形的耳朵動了幾下,朝天的四爪往裡卷了卷,整隻貓相較之前而言舒展不少。
「原來你喜歡一個字的名字啊?行,那以後就叫你斑,然後小名小白。」
以為自己能擺脫小白這個大眾名字的小白貓斑啪嘰翻過身,把圓圓的屁股朝向主人,細長的毛尾巴耷拉下來,一如它現在的頭顱。
*
來送湯的霖聽過小白貓的新名字,直點頭說好聽。
安輕夏捧著用椰子殼製成的碗,湊過去聞了聞味道,沒有他討厭的豬騷味。豬肝跟豬蹄算是安輕夏從小喜歡但也害怕的食物,純粹就是怕那股味道,如果處理不當,就會有很明顯的豬臭味,哪怕是再新鮮的食材,都有可能出現這種氣味。
但這碗豬肝湯倒是很透亮,碗面上帶少許油花,可不膩,似乎是因著安輕夏之前提點過,裡頭還放了少許薑絲和蔥絲,一口下去,胃裡暖洋洋。
「對了,這豬肝是哪裡來的?一吃就不像是我們那兒超市賣的品種。」
「是刺豬的肝。」
「嘔……」
安輕夏想吐,卻又吐不出來,一個勁兒地拍著前胸。早知道不問了,現在一點食慾都沒有。
「刺豬本來就能吃,等神康復了,他們還打算給你烤全豬吃。」
「幫我謝謝他們,但沒必要這麼鋪張。」
吃烤刺豬,他是真的下不了這個口。
雖然生理上還是有些難以接受,但為了不辜負竹西阿媽的關心和勞動,安輕夏還是把湯喝完,除了薑絲之外,旁的都吃個精光。霖問要不要再來一碗,他霎時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好吧。竹西阿媽熬了一大鍋,說怕你不夠喝。」
「要不分給其他人吧?暖暖身子,開開葷什麼的。」
霖點頭接受。
安輕夏順了會兒氣,又伸手去摸斑身上的毛,憶起神諭石上寫的那些東西,問道,「這裡真的每過七天就會重新開始?」
霖又是點頭。
「起初是被修好的弓,因為突然斷裂,還差點鬧出人命。後來,是河邊一直長不大的魚和永遠踢不遠的石頭,再後來,是山裡的樹和花,最後,是我們。但奇怪的是,我們不會停止生長,只是我們的行為會不斷循環。」
「怎麼個循環法?會一直在做同一件事嗎?」
「有點像,我們會不斷地去重複我們之前七天做的事,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因為循環,阿吉已經向他的伴侶進行了無數次配對,而他們已經生了三個孩子,且三個孩子也都很大了。」
安輕夏先前簡單補過這兒的用詞,霖口中說的配對約等於現代社會中的結婚,再稍微準確點來說,是結婚這個行為。
「過兩天,阿吉和他的伴侶會再次舉辦盛宴,歡慶他們的配對。」
「慢著,你記得這麼多,是不是意味著你不會被循環影響?」
「不,我也一樣,」霖看上去有些悲傷,「我知道這些,是因為在每次循環結束之前,我都會把這七天的事情記錄下來。」
安輕夏感慨,果然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但是,」
安輕夏聞聲猛然抬頭,就見霖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這種神情他莫名很熟悉,有點像老家那隻大黑狗向自己成功討到肉骨頭之後的樣子。
「我們的神已經降臨,這詛咒一定會結束!」
安輕夏一時不知道該說對方對他太有信心,還是被循環鬧得必須要死馬當成活馬醫,就他這小胳膊小細腿的,別說打破詛咒,打破個杯子都有點費勁。
思索半天,他回道,「給我點時間好好想想,這幾天沒什麼事的話就不要在我那兒轉悠了。」
「如果神需要什麼,隨時召喚我們。」
「嗯。」
**
安輕夏簡單擦了把身子,發現小白貓斑好像不怕水,順道也給它擦了擦臉,最後抱貓上床,盤腿支臉坐著。
「siri,你升級完沒有?我需要你的解答。」
很久都沒有回答。
斑打了個哈欠,團成個雪球靠在安輕夏大腿邊開始睡覺。
月悄然爬上枝頭,安輕夏也開始犯困,他挪挪已經被盤麻的腿,小心翼翼把斑抱到枕邊安置,而後枕在手上,聽小白貓的呼吸。
按霖今天下午的說法,這是一隻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貓,依著現在的時間,它誕生時間可比孫大聖早多了。
「合著你上來就搶了人家天地間第一隻從石頭中誕生的動物的成就啊?」安輕夏好笑地戳了戳睡成一團的斑。
系統,神諭石,現在又多出一隻貓,感覺真像是老天爺強行在邀請他留在這裡。可是,好處呢?
打破詛咒,重建家園,獲利的是這些人。他能得到什麼?他們的參拜和供奉?
想到這個,安輕夏就起一身雞皮疙瘩,讓這些算起來起碼高上自己祖宗不知道多少倍輩分的人對自己畢恭畢敬,即便想象著還挺爽,但還是覺得瘮得慌。
「求人辦事還得給個三瓜倆子呢。」安輕夏自言自語。
又是一個長長的哈欠之後,他眨巴眨巴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著。半夢半醒間,腦海里忽然又開始傳來聲音,這回是個溫和的男聲。
「待事成之後,可回到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