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散

如今，大霧被這層層的火花點燃，濃烈的硝煙鋪滿街道，這裡已然成了戰爭口。

「他太弱了，砍不到你。」

話落，芥川極快的揮刃而上，刀尖的摩擦在鐮刀面上留下刻痕，紳士後退一步，武器橫在面前。

中島敦被芥川救下來，他回過神，也打算上前幫忙，然而芥川拉著他的衣袖，「不要輕舉妄動。」

？？？他不理解，剛剛上來就打人不就是芥川你嗎？

中島敦看著芥川和對方還空出一斷距離，他還想問這是什麼情況，敵人派來阻撓的殺手，還是其他人的異能體。

明明現場沒一個人開口，但是中島敦的耳邊彷彿傳來千言萬語。這種寂靜的喧囂讓他的腦子有些混亂，他摸著額頭，細軟的劉海遮住豎成銀針的獸瞳，但站在他前面的芥川沒有受到影響，反倒鄭重地把手套戴好，說道：「中島，冷靜一點，這位閣下可是變態殺人犯路德維希。」

變態殺人犯？！中島敦的注意力轉移，他不知道芥川從哪帶來的消息，又或者說眼前的芥川從哪得來的消息。可眼下的事實是，他和這位芥川先生好像是搭檔關係，再一步細化，貌似......前後輩關係？

得出這個結果的中島敦虎軀一震，不不不，還是不要瞎想了，先把眼前的敵人打敗再說。

芥川看對方直起腰身，緊盯任務目標，不易察覺的勾起嘴角。而面前的紳士似乎又不想打了，他拿著的鐮刀變成手杖，繼續扮成盲人滴滴答答的敲著地面直行。

「這怎麼回事？」中島敦不懂就問，芥川看他不解，低聲回答：「如果你站著不動，他感知不了你的存在。如果你打算攻擊他，他卻會將手杖變成鐮刀。」

芥川頓了頓，語氣充滿了冷嘲熱諷，「一位虛偽的紳士，人皮下住著可陋的惡魔。只不過他比以前接手的敵人好一點，至少被殺之人還要觸發條件。」

「什麼條件？」

「那當然是————」

後面的話敦沒有聽見，但是芥川直接用實際行動表達出來，正如離弦之箭，蛛絲築以高牆，路德維希被迫停下來，扭頭看著殺人之人。

「主動攻擊不就行了。」芥川雙腳落地，微長的髮絲隨他一同落下，搭在肩上。他並不畏懼這位殺人魔，一步步走到對方伸手便可攻擊的範圍內，冰冷的風掠過，灰霧也沒有遮擋他眼裡的光彩，反倒更加清晰且明亮。

「送上門可就不是我的錯了。」沙啞的嗓音同漏風的舊木箱一般，和那清俊的外表並不相符。路德維希也沒有遲疑，蛛絲同鐮刀再次相撞。血色浸染，那位紳士的武器又再次變為手杖，這一次，似乎是白骨製成的杖身，深紅的金屬彎鉤安在首處，寓意著以往被殺的受害人。

手杖上前，橫擦過芥川的臉頰，他沒有害怕，歪過頭，蛛絲從后飛來纏住對方的手杖，一把拉過。路德維希趕緊反應鬆手，那根手杖旋轉著飛起，落在地面，幽幽的在地面上打了滾。

雙方對視一眼，路德維希立即跨過去。他衝去的瞬間，角落裡又竄出白色蛛絲，打的他措手不及，直接被包住成球帶走，於是他落空了。

儘管手杖被拿走是一種挑釁行為，路德維希卻沒有在意，他看到對方兩人，一個是和他對打的黑衣少年，另一個這是像是虎面扮相的少年。

獵物與獵手位置反轉，路德維希顧不上被搶的武器，然後在黑夜裡逃走。

「你以為還逃的了嗎？」在芥川的眼中，他一聲令下，整條街道轟鳴作響，灰霧被震顫抖散開，從天而降了一張碩大的蜘蛛網，畫地為牢，左手轉著敵人的手杖，「蹭——」地一下，劃破風聲，直指他的腦門。

中島敦被這場景所震撼，漫天的蛛絲墜落成網，意想不到的戰鬥反應，他有太多問題想問，可現在倒也無話可說。

芥川龍之介躍上屋檐，低垂著眼睫，灰霧纏繞周身，卻始終未能真正觸碰他。

「火焰，白骨手杖，符合案件兇手路德維希本人，屍體表現的燃燒狀態對應的火焰技能，白骨則對應他的變態收藏癖。」

芥川冷漠的說出這段話，眼神猶如泰晤士河畔的黃昏，虛幻的結束，漠視著被逼到角落的路德維希。

他是說什麼？說給自己聽的？中島敦不解，但也做好準備，隨時攻擊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雖然看似狼狽，但他還是保持著貴族高傲的體面。他攤開雙手，兩團簇擁的火焰浮現，雙手一甩將蛛絲點燃。

從高處往下看，好像整條街道熊熊燃燒，霹靂啪嗒的聲音此起彼伏。芥川毫不在意，繼續利用蛛絲困住他。

中島敦半身踏入此局，他並非蠢笨，只是感覺到芥川好像在等待什麼機會。他有好幾次可以繼續攻擊的時刻，然而為了某種志在必得的可能性，只是把對方困住，一旦有脫離掌控之勢，那麼立即帶上枷鎖。

為什麼不直接殺死呢？中島敦倒也沒帶怕的，之前遇到比路德維希還要棘手的敵人都打贏了。如果還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就是兇手本人。

剛才芥川寥寥幾句，中島敦自己倒是腦補出了一場殺人案。兇手是面前的紳士先生，他不知何時殺害了普通人，並將他的骨頭和皮肉分離，然後用一把火將證據焚燒，只留下他想要的「藝術品」。這樣說來的確挺符合殺人身份，只是對方是個盲人，他又怎麼能看見呢？

看來自己果然漏了一些關鍵信息，路德維希沒有殺人，難道還有另一個路德維希殺人嗎？

正當中島敦思索之際，路德維希卻瞅準時機，瞄向他這個薄弱點，火焰再次凝聚成刀，朝向他的項上人頭。

虎化的雙手一抓，鮮血流出，中島敦頂著劇痛，努力轉身，右腳側踢在對方脖子，重壓之下臉挨地面。路德維希不斷掙扎，扶著好像骨頭斷裂的頸部，黑色的血從眼角流出，然而詭異的是，這些血液不一會兒就消失，融化在層層迷霧之中。

中島敦愣了一下，這怪異的地方讓他的第二次攻擊稍稍停滯。塵土飛揚，路德維希趁此再將火焰點燃，圍在中島敦的周遭。紅色極度囂張，只要他上前一步，那麼火牆就會更加高漲。

他不能在這裡停下，中島敦深吸一口氣，利用虎的能力逃出來當然可以。

路德維希對於現在的狀況感到驚訝，他大抵還有一些人類的想法，之前和這位黑衣男□□過手，知道他並不簡單。這回再遇見，新來的白髮少年以為是打雜，沒想到和他面對面后才深知厲害。

路德維希不會死。

他困住中島敦的時間不到一分鐘，身後又是急速的風聲。扭過頭，在他金色的義眼中，灰霧中衝出的白光無比絢爛。下一秒，火焰鐮刀背後抽出，轉身，利刃同虎爪碰撞火花。

「我跟你並沒有仇恨。」路德維希開口，藉由擾亂敵人注意力，可敦並不吃他這一套，只動手不動口，再來一個右腿飛踢。儘管戰鬥意識讓他抬起鐮刀，但是在白虎的巨力作用下，路德維希唰的一下被滾出，後背猛烈的撞向白牆，接連毀壞三面牆體。

無法忽略的碎裂聲在空氣中回蕩，連激起的塵埃都覺得可憐，同那灰霧染成一個顏色。站在高處的芥川龍之介平靜注視著，他沒有插手，任由路德維希的逃跑。不過現在看來——街道那火光充斥的一剎，又被灰白的泥灰圈掩蓋，地面升騰的人造蘑菇雲散去，留下的，只是被擒拿住的路德維希。

中島敦抓住了他，絲毫不敢放鬆片刻，生怕對方在找機會跑了。要是這樣再來一次，他早就被折騰的沒有力氣了。

敦等著芥川到來，這時跪著的路德維希開口道：「你為什麼要抓我？」

「變態殺人狂當然被抓。」中島敦毫不遲疑地回答，於是更用力的把對方抓緊。

聽完他的話，路德維希卻笑了，眼珠子沒有轉動，已經破爛的長褲磕著地面，金色的義眼閃著光芒，明明是假的，仔細見著彷彿暗流涌動，藏著深層的詭計。

「可我是眼盲之人，那我到底如何分辨所殺之人。而且第一次見面，也是你們先攻擊我的。」

中島敦當然知道這件事，當時他想阻止，奈何芥川的行動力太強，打得他都沒反應過來，之後路德維希被挨打也是芥川主動挑釁的。啊，這麼一想，這兩個芥川也沒什麼太大區別，除了對太宰先生的態度，其他都是異曲同工。

雖然這位紳士說的很對，但敦也沒有放走的意思。之前也都吃了虧，比起殺人犯的話，他選擇靠譜的芥川龍之介。

靠譜的芥川龍之介選擇觀戰，他繼續盯著中島敦和犯人，看他接下來的行為。

敦在原地等了幾分鐘，沒看見芥川。又拉著路德維希往前走，依舊沒有蹤影。

難道他的推測錯了？芥川沒有要殺他的意思，只是在胡鬧嗎？不，不對，一定還有線索。路德維希外表是人，但黑色血液出來的瞬間他就明白是個非正常人類。那麼關鍵就在於......殺了他？

中島敦再次低頭看著被抓住的路德維希，對方卻也恰巧抬眼，金色的義眼與之對上，他咧開一個猖狂的笑容，後空翻跳，本想打個措手不及，但是敦也是敏捷一側身，躲了過去。

他沒受到傷害，可路德維希恢復自由。這回脫離了梏桎，路德維希卻帶著強烈的殺意，火焰鐵鏈一出手，便是朝著他的致命點過去。

距離太近了！

中島敦打算身體肉抗，利用虎的超強治癒力恢復。然而這一次，他感覺到身後的破風之聲————冰涼的彎鉤鉤住他的腰，一拉，一轉，位置調換，他眼前晃過黑色的身影，對方隨意的將那根手杖再旋轉，擋住了鐵鏈的襲擊。

「快點反應不必吃皮肉之苦。」芥川龍之介好像還是嘲諷的語氣，但又無所謂的姿態將那點好意的關心給抹去，只讓別人聽起來是垃圾話在笑話他。

中島敦也沒在意，詢問自己思考的結果：「他是不是有關鍵的部位破壞才能真正殺死。」

芥川龍之介倒是面上略微的驚訝，帶著讚賞的目光掃了他一眼，「沒錯，所以你覺得是哪呢？」

這絕對是前輩帶後輩戲耍的樣子，他可太熟悉了，太宰先生就會這樣的語氣逗弄他。簡直不敢想象這裡的敦會和芥川是這種關係！

「這個......我暫時還沒想到。」中島敦憨憨的撓撓後腦勺，芥川倒也沒說什麼，好像要親身示範一下。

可憐的路德維希就像小白鼠一樣被玩弄。

芥川利用手杖，再次一個打旋，他被推到在地上，正想利用那個火焰技能逃跑。而這次，芥川顯然沒什麼心情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他一腳暴力的踩住對方脖子，但絲毫沒有打擾他的優雅，甚至連高禮帽都端正的戴好，抬手將手杖背後一扔，手套也是乾乾淨淨，露出貴族式的標準笑容。

「再見，閣下。」

說完，他無視路德維希痛苦的尖叫，將金色的義眼取出，並沒有什麼血流出，只是脫離身體的瞬間，這金色宛如水晶的義眼在他掌中化為金粉，隨風消散。

而碰巧此刻，灰霧和風都被一隻無形的手撥開，路德維希的軀體跟著灰霧逝去。那些路邊的燈接連亮起，好像空氣也清澈許多，讓人放鬆下來。

天邊，月亮高懸，原本掩蓋的光華流轉，人間靜默。中島敦跟在芥川後面，他看見他孤身向前。月光籠罩他，似乎心裡也明亮起來。如同紳士的行禮，他的長衣向上揚起，輕鬆踱步於路徑，而後又想起什麼，中島敦沒看清他在胸前戴上的物品，不過這也不難猜，手指打好的白領結罷了。

芥川龍之介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石楠根制的煙斗，他並不吸煙，只是瞧著了的煙草慢悠悠的，從煙口飄散，乘風而去了。

中島敦也不太意外似的，他們都走至盡頭，直到另一個身影的出現——

是泉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