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

「芥，芥川先生？」

中島敦感到詫異，隨著怪物和尖刺被蛛絲毀滅，他足尖點地，大衣隨他一同下落，露出淺色馬甲掛著的銀色懷錶。

芥川龍之介拿起懷錶，打開掃了一眼時間，「現在是六點十五分，來的還算早，不過我以為上次帶你走一趟任務會好點，現在看來警覺性還是太低了。」

他穩步走在前面，發覺敦還在原地停著，「愣著幹嘛，跟我到一樓的辦公廳，雖說你是新來的成員但也要上手處理事件，聽明白了嗎？」

「是！」中島敦下意識把他真的當成偵探社的前輩，當然本身這位芥川也很靠譜。

兩個人經過左側樓梯間，到達二樓，芥川從外兜拿出一副白手套，右手抖開，左手伸進去，手套頂部縫著一枚巴洛克珍珠，他垂頭低眼，碎發落下，遮住的側顏明明滅滅，無端的生出一種隔絕感。

「我先在一號檔案室拿份案卷，一樓會客廳注意一下，有客人讓安娜跟我說一聲。。」

他打開門，身影消失在走廊中。

中島敦看他離開，自己也要下樓把事情趕緊告訴太宰先生，至少怪物的事情等會兒可以再問，但這個芥川很討厭太宰先生……嗯他覺得場面必定「熱鬧非凡」。

「啊，中島先生下來了。」安娜笑著從會客廳出來，「伯爵大人在裡面，我剛剛聽見三樓有什麼聲音，是不是芥川先生來了？」

「誒，您聽的到？」「當然了，伯爵大人也能聽到，只不過這也沒什麼意外的，芥川先生一般都從三樓下來。」安娜解釋道，然後讓著他進入了房間。

偵探社有很多怪人，從三樓下來的芥川見怪不怪，倒也沒人說什麼。

進入會客廳的中島敦還有些拘束，不過太宰卻是放飛自我，翹著二郎腿品嘗熱茶。

「你遇到芥川了？」太宰看著杯中暗紅的茶，微微一笑，「你們打架了？不對，是有第三方嗎？啊～看來是了。」他放下茶杯，看向中島敦，「我再猜猜，和怪物有關？」

「……是的。不過太宰桑，安娜小姐也說了，這位芥川對您感觀並不好，我覺得還是稍微避嫌之類的。」

中島敦也只是建議，他心裡其實知道太宰不會躲著，更多是見機行事。相較於自己的觀察力，太宰先生肯定發現了很多線索，他也不驚訝太宰治為什麼知道了。

他看著對方從手邊拿起一本書，快速的一頁一頁瀏覽，那上面隱約還有人寫的筆記，批紅的地方特別醒目，穿透紙背，敦都看的一清二楚。

良久，敦打算再加點熱茶，背後卻有聲音響起。

「伯爵閣下，您怎麼會光臨寒舍？」

說話的是芥川龍之介，他從右側樓梯走下來，身姿挺拔，外大衣脫下來放在右臂彎上，裡面的淺色馬甲和白襯衫暴露，顯現精瘦的身軀，一看就是經常鍛煉過的，好像都能隔著衣物看到若隱若現的肌肉線條。腳下黑色的低跟皮鞋踏著樓梯，清脆的木板聲並不吵鬧，有規律的吱呀反而引起兩人的視線，從開門的會客廳正巧能看見右樓梯上下來的芥川龍之介。

「日安，閣下。」

他微微彎腰，左手放在後背，右手擺在胸前。看似很是恭敬的行禮但又並不完全下腰，只是保持著面上最基本的禮儀。

淡漠的眼睛抬起，他將外套掛在衣帽架上，注視到上面還掛有兩頂帽子，輕掃一眼，轉頭又坐在太宰治對面的沙發，同時也注意到太宰手裡的書。

「日安，芥川先生。」

芥川龍之介表情依舊端著高冷，他側目站在太宰旁邊的中島敦，微微皺眉，「中島，去看看安娜小姐的早餐怎麼樣了，力所能及內搭把手。」

「我……」

「快去吧，沒準還能偷吃個吐司麵包。」太宰治也插話打趣道，兩個人明顯都不想讓中島敦在場，他也無奈，離開會客廳時還貼心的將門關上。

隨著「噠」一聲，房間安靜下來。

兩個人都默不作聲，暗自近距離的觀察。太宰治看著沉穩的芥川龍之介，想起自己帶的那一個，這雖然叫同一個名字，脾性卻千差萬別。而且最重要的是，在看見自己討厭的人時，大多數人類在細微表情還有動作上都會有疏離感和厭惡感，有的甚至當場翻臉。可他不一樣，至少表情上看沒什麼破綻。

暴露內心想法的是語言還有行為。

芥川龍之介當然也沒有迴避，他的眼神坦蕩的注視對方眼睛，這個坐在對面沙發的伯爵閣下有點不對勁，但哪裡不對還說不上來。他像是被什麼干擾一樣，默認太宰的存在，然而不合理的地方自動忽略。對方很隨意，坐姿倒不是標準的貴族禮儀，沙色風衣，裡面也是馬甲襯衫，還有顯眼的波洛領結。他躺在沙發里，面容平靜，甚至深究下去，他看向外面的場景也毫無波瀾。

「剛剛你和中島在三樓遇到什麼樣的怪物？」

「黑色的泥水，不過到沒什麼，一個垃圾而已。」芥川隨手一擺，他看著對方的杯里熱茶喝完，拎起茶壺，往自己杯里倒滿，放回原處。

「但是伯爵閣下，」他喝了一口茶，熱氣升騰在面前，朦朧間那雙眼睛異常明亮，毫不猶豫的嘲諷。「您是怎麼好意思來到這裡的呢？手上沾染他人血液，沒有做好負擔生命的代價，這回還找中島做牽線人？」

「我來只是想要問貴社一個問題，那些怪物是怎麼產生的？」

太宰治無視對方的話，他直接根據情報已經分析好一切，現在沒有解開的疑問就只有這個，但他自己還是做了一番猜測，只需和芥川的信息確認，那麼也可以探索其他地方。

「閣下，您還真是會開玩笑。」芥川第一次微笑道，俊美的面容常年冷靜而淡漠，這一笑猶如初春萌芽，天光乍現。但是了解他的都明白，這是暴怒的前兆。

「罪惡養孕怪物，您殺人之術鄙人自愧不如。想來等到哪天抓到證據，我會親自了結您。」

太宰治也是皮笑肉不笑，他活著的短短二十二年有無數人都在威脅他，當然威脅他的都死了。第一次被這樣的芥川龍之介下狠話，感覺還蠻新奇的。這個芥川是個有點意思的人，估計接下來還更會有趣，至少在他無聊的人生里添一把名為「神秘」的火。

他得到了他想確認的答案，站起身，學著芥川龍之介的最初的禮儀，彎下腰，左手放在背後，右手擺在胸前。

「再見，芥川閣下。」

太宰正要離開，芥川伸手攔住他的去路。

「你覺得動了偵探社的資料就想走，未免也太囂張了點。」他側眼目光鎖定，手指指著沙發上放著的一本書，那正是芥川龍之介本人記錄的這幾次擊殺怪物檔案。

「看都看嘍，你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太宰治欠揍的聳肩攤開雙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芥川挑眉，他也不是沒見過潑皮無賴，只是有膽在他面前耍的太宰治還是頭一個。

他站姿挺立，顯然是有良好教養的。右腳向後一抬，倚著牆的棕色手杖向上飛起，旋轉幾圈，落下，芥川一把抓住手柄，抵在太宰治的脖子上。

梅開二度，今天他惹怒的人都往他脖子上架去了。

太宰治面上嘻嘻哈哈，全然不在意被人抵著命脈。他舉起雙手表示投降，芥川卻沒有鬆手，「您還真是天真。」

天真？哪門子的天真？太宰聽到這樣的評價簡直能笑死過去。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來了。

只見芥川乾淨利落，先是一棍掃，太宰後退躲了過去。但芥川右腿沒閑著，一腳飛踢，太宰跟地鼠似的蹲下。正當他暗自慶幸時，眼前一花，右臂受到巨大的猛烈撞擊，整個人飛出，直接躺倒在沙發上，感覺被踢的位置疼麻了。

芥川龍之介冷哼一聲，頗為失禮的把手杖架在肩上，低下漆黑的瞳仁，以上位者蔑視的姿態表達對眼前人的厭惡。

「太宰桑！芥川先生！」

中島敦和安娜聽見會客廳里的爭吵，趕緊奪門而出，卻發現太宰治已經被打的場景。

「你沒事吧太宰桑。」中島敦急急忙忙去查看對方的情況，然而他指著自己的右臂，表示已經骨折。

另一邊安娜小姐還在跟芥川說關於伯爵的事情，她讓芥川冷靜一點，對方撇嘴扭過頭，並不想回答。

「在偵探社鬧事，想造反吶？」

有人注意到會客廳的亂象，她敲敲門，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門口。安娜拍拍裙面，整理儀容，芥川恢復之前的彬彬有禮，他倆率先開口——

「日安，與謝野女士／前輩。」

中島敦也緊跟著一聲日安，唯獨躺在沙發上裝殘廢的太宰伸手揮揮，跟與謝野打個招呼。

「好久不見，與謝野女士。」

與謝野晶子倒也沒有意外的神情，她正常和其他人回禮後來到太宰治面前，半彎下腰觀察「瘸」了的胳膊，然而沒什麼問題，嘴邊擒著一抹笑意。

「伯爵到是挺閑的，來這幹嘛？找茬兒？」

她脫下深藍色的貝雷帽，盤卷的黑髮瞬間垂散下來，身上披著一件淺灰色稍長的男式西服，裡面也是標準的黑馬甲和白襯衫搭配，只是款式和男性略有不同，很顯然是私底下找了裁縫定製，在領口那打了一個白色黑波點蝴蝶結。下面是寬鬆的呢絨西褲，腳上穿著白色高跟鞋。整個人帥氣且瀟洒，也沒幾位女士敢在這個時代那麼的特立獨行。

她從口袋裡拿出一把煙斗，象牙雕刻，還算精緻的花鳥裝飾，顯然不是抽的，更像是觀賞品，它被包在乾淨的布里，接著交給了芥川龍之介。

「現在是七點零五分，我剛剛路過河岸附近的巷子時，發生了一起謀殺案。正好那邊的相關人員也整理完資料交給我，我看了，很遺憾，這是第四具被殺害的女性屍體，手法相同，性質惡劣。」

她嚴肅表情，目光環繞一圈會客廳，「由於剩下的成員正在幫忙處理其他案件。芥川，過一會兒你跟著我去案發現場，我已經跟社長上報。安娜，早餐要是準備好就給我端到餐廳，不用多記得來杯咖啡，謝謝。」

「至於敦——」與謝野晶子看了看他和旁邊的太宰，「你就招呼客人吧，等會兒霧散了再送伯爵回家，免得碰上奇奇怪怪的東西。」

「好了，還有不明白的嗎？」

「沒有。」不自覺就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無人反對。

「很好，」與謝野晶子滿意的點點頭，「回見了伯爵。」

太宰治直起身，已經涼了的麵包還繼續散發香醇，壺裡的熱茶仍有溫度。他看著芥川和安娜離開會客廳，身旁的敦也自覺找點活干，然後延續先前的事幫著安娜打下手。留下自己徜徉在安靜的房間，成了最閑的那個人。

這場好戲即將上演，太宰治有預感，期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如果這場遊戲才剛剛開始，為了增加遊戲的趣味性，幕後黑手一定還會布置更大的一張網，幾方人馬齊番上陣，就看怎麼著了。

他咬一口吐司，嘗出來絲絲甜味。這種味道不同於他吃過的，口感粗糙，卻也不錯。

窗外的霧漸漸消散，好像有太陽出來，掃去了天空的陰霾。陽光墜落，暖意照在人間，太宰有些放鬆，倒是閉目養神。

結果，他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