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咚咚。」
伊達航敲了敲開著的門,看著問診室內坐著的白褂醫生:「你好,請問是上林真醫生嗎?」
原本正在和什麼人說這話的上林真轉向他,皺了皺眉頭:「您哪位?看病的話請到外面等待叫號。」
伊達航往屋裡走了兩步,這才發現上林真辦公桌前還站著一位女士。這位女士似乎是個混血兒,有著一頭淺茶色的長捲髮,被打斷對話后似乎也不生氣,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眸靜靜望過來,被她注視著,讓人有一種心神都沉靜下來的感覺。
但伊達航並未將視線多停,他重新看向上林真,同時拿出了警察證,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警察。希望上林醫生能夠配合,回答我們幾個問題。」
上林真原本不滿的神情瞬間被驚訝所取代,他站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警,警察?警察找我做什麼?」
「一些例行詢問而已,不知你是否方便?」伊達航說著,然後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萩原研二,示意他把旁邊的這位女士帶出去。
萩原研二收到了暗示,於是道:「這位……」
淺茶色頭髮的女士似乎也被他們警察的身份驚到了,聽到萩原研二的聲音后才反應過來:「我叫玉川咲子。」
萩原研二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道:「玉川小姐,可以先跟我出來一下嗎?」
玉川咲子點點頭,也不見慌張,跟著萩原研二走出了問診室。
等到他們出了門,萩原研二順手把門關上后,伊達航才繼續問道:「上林醫生,請問你認識正木桃嗎?」
「正木桃……?」上林真皺眉思索了一下,而後恍然:「哦!是那個從神奈川轉過來的病人吧?她傷的太重,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伊達航:「她有什麼問題嗎…?」
伊達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她的主治醫師,是你吧?」
上林真搖了搖頭:「她傷的重,有多個醫生給她會診,我只是最後簽名的那個。」
伊達航頓了一下:「有哪些醫生,你還記得嗎?」
上林真苦笑了一聲:「警察先生,您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一天要看這麼多病人,哪還能記得這麼久之前的事啊。」
不過他又道:「會診名單應該在醫院也有存檔,您之後去主任那邊問一下吧。」
伊達航看著眼前的醫生,從見面到現在,這個人都處在一種極度緊張的狀態中,但回答問題都算得上配合,條理也比較清晰。是自己的警察身份帶給他太大壓力了嗎?
上林真揉了把衣角,有些不安的晃動著:「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伊達航環顧了一圈這間問診室,問了一個輕鬆一點的問題:「我看挂號站那邊,今天不是您當值才對啊?」
上林真無奈:「確實不是我,但神田他好像突然有事,就和我換了一下。哦對,他也是當時會診的醫生之一。」
伊達航:「神田?」
「神田真悟。他的醫術可比我高明多了。當時那位正木小姐的情況就是他穩定下來的,可惜後來就突然惡化,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上林真嘆了口氣,看起來很是惋惜:「人的生命就是這樣,剛剛給人希望,下一瞬血壓就突然降下去了,拉都拉不回來。」
伊達航想了想,然後問道:「你知道神田醫生突然請假去了哪裡嗎?」
上林真:「這我哪知道啊,我和他雖然是同事,但關係並不是很好。」他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最終還是道:「那傢伙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精英模樣,表面上謙遜,其實眼高於頂,假模假樣的。」
看來上林真對這位醫術高明的神田醫生意見很大啊。伊達航剛想繼續問些什麼,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上林真沒敢立刻開口應答,而是看了一眼伊達航,伊達航點頭后,他才高聲道:「請進!」
來人是一個小護士,她無視了伊達航,直接對上林真說道:「上林醫生,該巡查病房了。」
「哦,哦!那個,警官,我……」
伊達航摸了摸下巴,他覺得上林真的嫌疑依然沒有解除,便道:「方便我一起嗎?」
上林真有些為難,門口的小護士卻是乾淨利落地拒絕了他:「不好意思,病房區非家屬和醫護人員不可隨意入內。」
上林真悄悄鬆了口氣:「警官先生,你在外面等我吧,我很快就回來了。」
伊達航只好點頭。
他跟在上林真和小護士身後出了問診室,一眼就看到了椅在門邊的萩原研二,他手裡似乎拿著什麼東西。
伊達航對著他一挑眉:「有收穫?」
萩原研二站直,看著漸漸走遠的上林真,小聲道:「邊走邊說。」
伊達航抽出他手裡的邀請函,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這是?」
萩原研二:「剛剛玉川小姐給我的。」
方才他和玉川咲子出來后,他為了緩解氣氛,便問道:「玉川小姐和上林醫生相識?」
剛剛屋裡的氣氛可不像是醫生給病人看病,倒像是熟人之間的交流。
但玉川咲子搖了搖頭:「不是,我是來看病的。」
萩原研二便不好再問下去,但玉川咲子自己開口了:「不過我約的醫生並不是他,而是另一位名叫神田真悟的醫生。」
說著,玉川咲子抬頭看向他:「上林醫生是犯什麼事了嗎?」
萩原研二看著這雙剔透的藍色眼睛:「為什麼會這麼想?」
玉川咲子溫婉地一笑:「被警察找上門的第一反應不都是這個嗎?」
萩原研二也跟著她笑了:「可是我看玉川小姐似乎還有別的理由。」
「嗯,」玉川咲子也沒否認,她淡淡垂眸:「不過我也只是覺得奇怪而已。」
她的右手撫上自己的胸口,緩緩道:「我前段時間生了一場大病,心臟受到了損傷。朋友就給我推薦了神田醫生,說他在這方面的醫術是全國數一數二的。」
「不過大概是我的病情太重,來來回回吃了許多的葯,都不見起色。然後在上一次問診的過程中,神田醫生說了一段奇怪的話。」
【「您知道嗎,世界上有一種酒,喝下之後能讓人再無病痛,青春永駐。」神田真悟看著剛做的心電圖,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玉川咲子愣了一下,然後開玩笑似的道:「您說的是青春女神赫柏斟的酒嗎?」
神田真悟笑了聲:「萬一女神真的存在呢?」
玉川咲子只當他在逗趣:「醫生也相信神話嗎?」
「可是我真的能把那杯酒變出來,讓你從此不再受病痛困擾,」神田真悟看著她,那雙眼睛讓她想起了粘稠的沼澤,裡面充斥著混沌惡意:「不過您願意付出多少代價來買這杯酒呢?」】
「我當時被疾病折磨得不堪重負,便答道:『任何代價』,但他當時並沒有給我任何回應,直到昨天,他突然打電話給我,約我今天來一趟醫院。」
「哦?」萩原研二看了眼關著的門:「看來那位醫生不夠守信用,放了您鴿子。」
玉川咲子把頭髮別在耳後,聞言卻道:「放了鴿子也是好事,我回去之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曾給我說過,想要治好我的病,最快方法就是,換一顆心。」
萩原研二睜大了眼,眼睛瞪圓的樣子有些可愛,讓人提不起防備:「原來心臟也可以換嗎?」
玉川咲子被逗笑了:「當然。不過合適的配型那裡是那麼好找的,可是神田醫生那口氣就好像,只要我給的錢夠多,他就能輕易找到配型一樣。」
這簡直就是在明著說神田真悟有問題了。但萩原研二並沒有完全相信玉川咲子的話,因為實在是太巧了。自己正在調查有關器官販賣的案子,怎麼會這麼巧就剛好遇到一個需要更換器官的人,簡直就像安排好的一樣,目的就是為了把警方的視線引到神田真悟這個人身上。
但是他表面上也沒看出是信還是不信,只是道:「萬一醫院剛好找到了配型,而神田醫生只是想和你賣個關子呢?」
「我也有這樣的猜測,但是剛剛上林醫生給了我一樣東西。」玉川咲子低頭在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封萩原研二頗為眼熟的邀請函:「他給了我這個,說是幫神田醫生轉交的。」
萩原研二接過邀請函:「這是……」
邀請函上有這樣一句話:無論這裡發生什麼,都不會留下痕迹。酒已備好,恭候大駕。
——曉霧莊園。
把邀請函交給了萩原研二后,玉川咲子就像完成了什麼任務一樣離開了。留下萩原研二一個人拿著邀請函沉思。
看來小陣平也別想休假了。萩原研二嘆氣,剛想掏出手機讓松田陣平注意一下,就看到一個小護士直接越過他敲了問診室的門。
然後就是伊達航出門看到的那一幕了。
伊達航捏著邀請函,有點難辦:「就算這莊園有問題,我們也沒法立刻申請調查。」
萩原研二明白其中的道理:「這地方和上面的人有點關係?」
伊達航嘖了一聲:「要不然它怎麼可能辦的那麼大?」
他倆這會兒正遠遠地跟在上林真身後。說實話,這一番問話下來,那位沒出現過的神田醫生嫌疑更大。萩原研二決定讓星野明久去查一下這個人,但星野明久的電話先他一步打了過來。
萩原研二接起電話:「喂,星野前輩?」
星野明久那邊似乎很忙,他直接道:「神奈川那邊的同事逮捕了那個建議正木桃轉院的醫生,那人已經招了。」
萩原研二沒想到他們動作這麼快,有點驚訝:「直接逮了?」
「那人看到警察拔腿就跑,一看就有問題,那邊的同事就把他抓了,」星野明久道:「他看跑不掉了,乾脆就招了。」
萩原研二停下腳步:「怎麼說?」
「他說他只是一個最底層的人,會有人定期聯繫他,要一些出了意外事故的人,」星野明久語速飛快:「和他直接聯繫的那個人目前在杯戶中央醫院任職,名字叫,上林真!」
萩原研二瞳孔一縮,來不及掛斷電話,直接對著伊達航喊道:「班長!」
上林真大概是一直悄悄地關注著他們這邊,見到他們有異動,二話不說撒腿就跑。伊達航因為和萩原研二搭檔多年,默契十足,秉持著對搭檔的信任,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就沖了出去,可惜醫院人太多,人群擁擠中他還是晚了一步。上林真踩著電梯門即將閉合的最後一秒進了電梯,把其他人關在了外面。伊達航狠狠錘了電梯門一拳,轉身衝進了安全通道。
他們目前在醫院的第五層,萩原研二站在原地,看著電梯一路毫無停頓地到了地下負一,一邊掏出對講機一邊也追了上去:「他去地下停車場了!」
「收到!」
伊達航一步跨三階台階,到最後乾脆撐著欄杆飛下了樓梯,和電梯前後腳到了負一樓。他打開安全通道門,剛好看到上林真跟個耗子似的竄了出去,伊達航呸的一聲把牙籤吐到了一邊,大聲吼道:「站住!!」
上林真人快嚇死了,怎麼會有人下樓梯的速度和電梯一樣快啊!他都不敢回頭看,沒了命地往前跑。
伊達航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在他衝出樓道,伸手去抓上林真的時候,地下昏暗的環境忽然被車燈點亮,一輛車開著最大的車燈,踩足了油門,直接朝他們沖了過來!
伊達航猝不及防,被車燈刺得一頓,下意識伸手去擋光線。這一刻馬達的轟鳴聲響徹了地下這個空曠的空間,那輛對著他的車輛在伊達航眼裡就像慢動作,在他眼中一點一點放大。
追著他跑下來的萩原研二看到這一幕心臟驟停,他向伊達航的方向伸出手,目眥欲裂:「班長!!!」
「碰!!!」
萩原研二撲面而來的灰塵撲了滿臉,不得不往後退了兩步,他的眼睛因此滲出了生理性的眼淚,混著灰塵直接把這張帥臉整成了個花貓。但他現在顧不上這麼多了,大聲喊道:「班長!你沒事吧?!」
原本安靜的地下停車場此時是混亂一片。在那輛車衝出來的瞬間,有另一輛車對著它的方向也沖了出來,對著它的車頭乾脆利落地撞了上去,兩輛車都和伊達航擦肩而過,不過大概是第二輛車衝出來的方向不夠完美,伊達航還是被颳倒了,此時他正坐在地上捂住了右胳膊,嘶了一口氣,大概是斷了。
萩原研二衝過來查看他的傷勢:「你怎麼樣?」
伊達航擺擺手:「沒事,大概胳膊斷了,不礙事。」
他旁邊的上林真似乎被嚇到了,雙腿顫抖直接跪在了地上,不可思議地喃喃:「她居然想殺我…他們居然想殺了我……」
伊達航拿出手銬,萩原研二接過來給這個被嚇傻了的人帶上了。伊達航拍了拍上林真的肩膀:「這就是與虎謀皮的下場。」
看到伊達航真的沒有大事,萩原研二才有心情去查看這場車禍。他使勁敲了敲第二輛車的車窗,試圖把裡面暈了的人喚醒:「玉川小姐!」
他試著拉開車門,可惜沒能打開。玉川咲子頭靠在方向盤上,似乎因為相撞瞬間帶來的衝擊波而昏迷不醒。
萩原研二隻好繼續砸窗:「醒醒,玉川小姐!」
玉川咲子長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聽到了萩原研二的呼喚。
玉川咲子撥開彈射出來的安全氣囊,檢查了一下自己,發現自己只是手背上擦破了一片皮,其餘地方都還算正常。
她打開車門,萩原研二把她扶下了車,擔心道:「還好嗎?」
玉川咲子搖了搖頭:「沒有大礙,那位警官還好嗎?」
萩原研二呼出一口氣,這會兒一連串的變故弄的他有些心累:「他沒事,多虧了您。」
於是玉川咲子也鬆了口氣,這才把視線投向那輛被她撞到變形的車。
那輛車的司機就沒她這麼幸運了,那個喊走上林真的小護士卡在變形的座椅之間,被彈射出來的安全氣囊撲了一臉,隨後被在顛簸中一頭撞上了車頂,毫無意外的昏了過去,好在還有氣息,應該還有救。
萩原研二在確定了現場傷亡情況后,開始打電話聯繫相關人員來處理這兩輛車。
伊達航壓著上林真走了過來:「這次真的太感謝您了,玉川小姐。」
玉川咲子露出一個真切的笑容:「這是我該做的,不過您的傷還是儘早處理一下比較好。」
她指了指伊達航有些變形的手臂,伊達航忍著痛爽朗一笑:「用一條胳膊換一條命,我這次真是走運啊!」
「玉川小姐你的傷也處理一下吧,」聯繫完人的萩原研二看著她手背上滲出的大片血跡,提醒道。
他的目光順著手背移到了她的臉色,微微一愣:「你的額頭……」
那是破皮了嗎?怎麼感覺傷口有些奇怪……
玉川咲子被他一提醒,抬手摸到了自己額頭上的傷,她心裡微微一驚,面上裝作有點驚慌的樣子:「哎呀,我這副模樣真是……」
她對著兩人一鞠躬,飛快告辭:「兩位警官,我先去洗手間收拾一下我的儀容,就先告辭了。」
「啊,哦,你的傷……」
萩原研二還想讓她先去樓上把傷清理了,結果玉川咲子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轉身急匆匆地離開了。
萩原研二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有女朋友的伊達航倒是可以理解:「女孩子都比較注意自己的形象嘛。」
萩原研二想著那個形狀奇怪的傷口,沒有反駁:「也是。」
玉川咲子對著洗手間的鏡子,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臉上的破損,有點憂傷地嘆了口氣。
她想了想,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訊,發給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我已經按照您的要求,把調查結果告知了警察,中間出了一些意外,他們想要滅口,所幸無人死亡。
……
……不過大概要麻煩伏見先生回來后,再幫我易一次容了
最後,祝您度假愉快。
——玉川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