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照片？」

「放心，到手了。」

昏暗的空間，風鼓起窗帘。

這裡安靜極了，只能隱約聽見樓下操場上的人聲，籃球落在地面的咚咚。

但那些都是遠處發生的喧囂。

和這裡的一切都無關。

「……我要的東西呢。」

乾淨的桌面被放上一包，兩包……整整三包乾脆面。

沉默。

交出這三包乾脆面的人莫名有些不安，又很快速地在一旁放上了一袋□□糖。

下一秒桌面被猛力拍擊，怒吼傳出：「我要的可是三種不同的口味！你就給我買原味的是什麼意思？！唐暖，在你眼裡我就是這麼好敷衍的人嗎？！」

與此同時教室里的燈被「啪」的打開，楊檸站在門口，她的手還沒從開關上放下來就一臉懷疑地看著教室里那兩個人說：「你們鬼鬼祟祟的在幹嘛？」

許夢夢和唐暖瞬間噤聲一臉心虛，楊檸走過來的時候還在說：「中午連飯都不吃，我還以為你倆都不舒服呢，本來想來問一聲需不需要給你們帶飯……

她一眼看到桌面上的東西：「……結果回來一看你倆還把燈都給關了，今天陰雨天本來就暗……你們在製造什麼氛圍感呢？」

啪！

這下輪到楊檸拍擊許夢夢的桌面了，乾脆面被她拍碎一包，許夢夢心疼地咂巴一下嘴。

「我……我們是不舒服啊……」

許夢夢看了眼唐暖小聲說，楊檸皺眉：「放屁，不舒服還有心思在這聚眾吃零食？」

唐暖清清嗓子說：「楊檸你誤會了，是今天實在太悶了，所以我們都沒有什麼胃口吃飯，剛才就是無聊，在打發時間呢。」

許夢夢立刻幫腔：「對對，就是太無聊了，所以我們才……你幹嘛呢？」

楊檸突然捏著下巴，眯起眼睛看桌上的零食，她嘴裡還碎碎念：「三包……三包乾脆面？還是原味？怎麼還有一袋□□糖……許夢夢，你口味變了？」

楊檸意識到什麼，她馬上扭頭拽住許夢夢領口說：「你不是說照片都刪了嗎，怎麼還拿來跟別人做交易？……不對，唐暖！！」

察覺到形勢不妙的唐暖已經準備起身逃跑了，但她馬上就被楊檸拽住領子：「怎麼連你都開始買邱糯陽的照片了？！」

唐暖心虛地抬起頭看天花板。

楊檸一手拽著一個人的領子，許夢夢到這種時候還不忘記抬起手糾正楊檸：「不是買，是交換，我可不是那種利欲熏心的人。」

「給你錢你不也用來買零食？你當我傻啊。」

楊檸力氣其實不是很大，奈何唐暖和許夢夢都是花架子，她倆根本掙扎不開，唐暖率先放棄：「楊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唐暖邊說邊想：這話聽起來怎麼像她倆被楊檸捉姦了似的。

「那你給我解釋下為什麼你倆專門趁大家都去食堂的時候在這『打發時間''，許夢夢偷拍邱糯陽的事本來就不對，你怎麼還縱容她呢？」

這時許夢夢又沉不住氣了，她弱弱抬起手再次糾正：「不、不是偷拍……我是光明正大地拍，我就是覺得一班整體環境比我們班好，所以拍了幾張教室的照片，順便把邱糯陽截出來了而已……」

「許夢夢，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楊檸忍不住翻白眼，她又扭頭質問唐暖：「你呢唐暖，你到底什麼情況？」

許夢夢干這事不奇怪，因為她是許夢夢，極致顏控而且我行我素，但唐暖是怎麼回事？

在楊檸印象里唐暖可是個三好學生，而且她性格也很好，該幫忙的時候絕不會說不，笑起來還甜甜的……不然她們現在也不會和這個上學期才轉來的新同學混得這麼鐵。

唐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臉：「可是邱糯陽確實很好看嘛。」

楊檸鬆開了拽著唐暖的手，她嘆氣：「我就知道……」

「啊？這就完了？你怎麼這麼輕易就放過唐暖了啊！」

許夢夢抱怨起來，楊檸剜了她一眼：「因為拍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你做這事會給邱糯陽帶來多大困擾啊？」

許夢夢睜大眼睛：「會嗎？」

楊檸頭都痛起來了：「你這頭蠢牛！」

一旁聽著她們吵架的唐暖分外心虛，要說起來拍照這事還是她暗示的許夢夢，但那個時候她的意思是讓許夢夢拍照片發給自己，誰想到她居然拿邱糯陽照片換零食？

不過楊檸這麼一說也是，偷拍照片終歸是不好的，唐暖心裡頓時有點愧疚，那邊挨罵的許夢夢也沒把她交代出來，就唐暖對這人的了解，她很大概率上是把拍照這事的前因給忘掉了。

不過許夢夢並不是唯一一個做這事的人，而且她確實沒說謊，只是課間去拍了幾張一班教室，並沒有專門去偷拍邱糯陽本人。

「……你說你，就不能好好跟人做個朋友，真誠一點啊？我覺得這樣邱糯陽也會很高興，她好不容易回來上學，非得給人留下陰影？」

楊檸的話進了唐暖耳朵，她也跟著琢磨起來：是啊，幹嘛做這些麻煩事呢，直接和邱糯陽搭話不就好了。她之前交朋友也是這麼做的啊。

唔，可是這樣的話……

之前從未有過的顧慮讓唐暖意識到：但這次不一樣。

「哪有這麼嚴重……楊檸，你怎麼一碰到邱糯陽的事就這麼過激，你是不是喜歡人家啊。」

許夢夢隨口一說，楊檸突然結巴起來：「我我我我……我哪有……喜歡……」

她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能聽見一句：「我就是覺得邱糯陽人很好，她不該被你這麼騷擾。」

「怎麼就是騷擾了？我看你就是邱糯陽粉絲，教訓我們半天，你自己不是都不敢和人家開口搭話？」

許夢夢就在那還嘴。

「……因為太突然了，所以會變得很奇怪吧？」

楊檸還在結巴，唐暖就替她回答。

「甚至都連隔壁班同學都算不上，上課不在一起，平時根本沒什麼機會認識。突然跑到她面前說要交個朋友……感覺好像會被人家討厭。」

原來日常生活里也有這樣一道不可逾越的隱形鴻溝？看起來很近的距離，也無法被輕易突破。

唐暖若有所思，許夢夢卻抱起胳膊說：「我反正不怕，我就是喜歡邱糯陽那張臉，遠處看看就好了，沒必要跟人家交朋友。」

許夢夢這麼想也很正常，唐暖心想也是哦，喜歡臉的話看看就好了，幹嘛非得認識人家？

「和粉絲要保持距離」

唐暖有點發獃，許夢夢和楊檸又吵了起來，唐暖扭頭看向窗外，沒風了，烏雲密布在天空，封鎖住這片校區。

但是，雨還沒下。

「下午還有一節體育課來著……」

唐暖嘀咕著這話，心裡莫名生出的煩躁感讓她不太想在這種天氣上體育課，快點下雨吧，下雨的話就可以呆在教室里了。

這時手機嗡了一下，三班不收手機，但秦琴笑著說過，一旦被發現上課玩手機就會沒收到期末，笑容附帶上了秦魔王那對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危險眯眯眼，所以沒人敢承擔這個風險。

唐暖悄悄拿出手機，發現是許夢夢發來的微信，她看過去，許夢夢一邊對著楊檸口吐芬芳一邊對唐暖豎大拇指，唐暖搖頭笑笑，低下了頭，細細看起她發來的那幾張邱糯陽。

清晰度很低。但能清楚看見邱糯陽的模樣。

有笑著的，認真看黑板的，趴在桌上，眯著眼睛休息的……沒一張不好看，穿著藍白校服的女孩是攀在磚牆上的一朵梔白色鮮花，開得正好，隨風輕輕搖曳。

邱糯陽簡直就是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美少女，她自拍肯定不像我自拍的時候要凹好幾十張角度才能好看……唐暖心裡想著這些，哪怕照片清晰度很低，但她還是一一存下。

然後她打開相冊確認，心臟漏跳一拍。

和邱糯陽照片接壤的正是貓的照片，他們放在一起卻毫不違和，都是漂亮的，極為好看的，讓唐暖忍不住心想：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貓，這樣的人。

……要不，還是祈禱一下今天不要下雨吧。

唐暖鎖好手機。

一周只有一節，三班的體育課和一班是一起的，但是負責老師不同，距離一般也隔得很遠。

運氣好的話，今天也許能遠遠看見邱糯陽的身影。

運氣再好一點的話，也許在自由活動的時間裡能鼓起一點勇氣，和她說，邱糯陽同學，我的名字是唐暖，我想和你交個朋友。

/

唐暖的祈禱顯然起作用了——雨沒下，體育課照常上，然而也不能算完全起作用，因為邱糯陽不在。

「你怎麼知道不在？隔得這麼遠呢。」

許夢夢也討厭這種悶熱天氣，她剛跑完一圈在那擦汗，唐暖笑著說：「我就是知道。」

「我有超能力，無論在哪都能一眼找到邱糯陽，你信不信？」

許夢夢嗤笑一下：「不信。你能一眼找到貓我是信的，畢竟你會打噴嚏。」

哪壺不開提哪壺，唐暖撇撇嘴。許夢夢說的這是上學期的事，她們三個放學一起走，唐暖走著走著突然開始猛打噴嚏，一連打了十多個，邊打她邊說：「不……不行，啊……快跑！這附近有貓！！」

然後她就跑得遠遠的，留下一臉獃滯的許夢夢和楊檸。這也是為什麼楊檸知道唐暖對貓毛過敏，那件事給她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後來唐暖不斷澄清她的過敏並沒有那麼嚴重，得根據她當時的身體狀況而定。那段時間正好期末，她熬夜複習，還有點發燒，反正狀態很糟糕，所以那天過敏才那麼嚴重。

前幾天她碰到那隻短毛玳瑁的時候就還好，不上手摸而且保持距離的話就不會打噴嚏，但許夢夢可不聽這些，她瘋狂添油加醋，最誇張的說法就是唐暖打個噴嚏就能知道方圓十里內一共有多少只貓。

……鬼才能辦到啦！

唐暖都懶得反駁了，她對此只能無奈嘆氣。

下一圈該唐暖跑了，但她實在是沒有心情。大多數時候唐暖是個守規矩的好學生，和楊檸——還有大家對她的那些印象一致：唐暖很乖很聽話，是沒有任何不良嗜好的三好學生。

但她其實也沒有那麼好，就比如現在，她會想任性一下，找個借口離開這裡，說是去上廁所好了，許夢夢說這話絕對會被老師懷疑其真實目的，但唐暖說這話，沒人會懷疑她其實是想翹課。

唐暖就這樣順利溜開，現在課上了十五分鐘左右，十五分鐘后再回來吧，估計跑步已經結束了。

中午沒吃飯，唐暖現在肚子有點餓，她打算先去食堂的小賣部買點冰涼的甜水，潤潤嗓子，再買點麵包什麼的。

十三中的校區里共有三棟教學樓，主教學樓是新建的，很氣派，三個年級都在裡面上課。一旁是綜合樓，校長室，階梯教室，醫務室，實驗性質的教室和多媒體教室等等都在裡面。

沿著鵝卵石路再往裡走就是位於地下的食堂入口，一旁隱沒在銀杏樹林中的是老教學樓，牆皮剝落，爬山虎長滿了牆，平時一般沒人會去，但是高考前三個月高三會整體轉移到這裡上課，說是為了讓考生更加集中注意力。

唐暖從主教學樓正門進去，走廊里很安靜，偶爾能聽見老師講課的聲音。她很喜歡這種時候，就好像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個。

但今天，這個安靜的世界顯然不止她一個人。

唐暖慢慢停下，她看見走廊里蹲著一個人，身子瘦削，搖搖欲墜地倚靠潔白牆壁，像垂落的鮮花，枝葉耷拉著，幾乎枯萎。那人的手心顫著貼住牆，袖口緩緩滑落，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纖瘦的手腕。

「我有超能力，無論在哪都能一眼找到邱糯陽，你信不信？」

——許夢夢，你愛信不信。

但我確實覺得我有這樣的超能力。

無論在哪，我都能一眼找到邱糯陽，哪怕我們相隔數米，哪怕她身處於茫茫人海，哪怕她不曾回頭，只有一個背影，一個讓人看了幾乎心碎的背影。

我也能認出，那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