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破憐的視野開始模糊,那個男人的話在他耳邊響起。
那聲音像魚在水下呼吸吐出來的氣泡,浮在水面上,隔了一層永遠也達不到的空氣,離得很遠。
男人正在講捅他的那把刀的來歷,他不緊不慢,蹲在不破憐旁邊。
他的語氣輕快極了,好像發生了什麼天大的好事。
生命的波動隨著血液的流失逐漸冰冷,不破憐的思維也漸漸蒙上了一層霧氣。
銀在哪裡,她跑掉了嗎?他聽見男人站起身,在屋內走動的聲音,腳步聲隨著地板的震動,傳到他不再跳動的心臟上。
那皮鞋在地板上的敲擊聲,咚咚咚,像是他的心臟再次跳動起來。
他感受到死亡的邊界,黑暗在像他招手。
異能多多少少的反映了所有者的性格,太宰治的【人間失格】,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首領的愛麗絲,都是對人本身的反映。
不破憐也一樣。
【光榮荊棘】是審判,更是墓碑前開放著的,帶著尖刺的白薊花。
對他人惡行的評判永遠不是【光榮荊棘】的主基調和最終目的。一切達到終極的無為無我,聖人無惡,才是它最高與永恆的追求。
死亡是最直接到達那裡的方式,人不再作為、不再判斷、思維陷入無垠的黑暗,變成不復存在的虛無,就沒了善惡的概念,自然就成了「聖人」。
擁有這樣的異能,不破憐又怎麼會討厭死亡降臨於自己身上呢。
他期待著那一片無垠的黑暗,那裡是一望無際的花海,他永久的休息。
但不破憐和太宰治不一樣,他愛這個世界,即便它把自己的不美好盡情地展示給了他,不破憐也沒有學會怨恨和恐懼,更不覺得無聊。
他保持著理解和觀望,然後學會了包容與愛。
生與死同樣讓他著迷,他享受活在當下,也不悔此刻的死亡。
相較於不理解太宰治自殺的行為,不破憐最不理解的,是太宰治在還活著的時候不享受生活。
明明知道自己死不了,還會受傷,為什麼還要去去冒險呢?這是不破憐想問的。
這可一點都不爽朗啊。
太宰治知道那些自殺死不了嗎?不破憐認為他是知道的,太宰治像是在一次次瀕臨死亡的時候,尋找著什麼。
也許某次他尋找到了,自殺就會成功。
這樣的自虐,是不破憐不能理解的,所以他才一定要讓太宰治跟他住在一起。
至少活著的時候舒心一些,死的時候乾脆一點吧,不破憐在這方面是極樂主義。
由此,這樣的不破憐,自然是滿足太宰治的一切需求。
因為在某些方面他們是相像的,但他們之間永遠不會討論這個問題,就像油與水、冰與火,互不相容,但又彼此理解。
在對於彼此最好的界限之內相處、共存,這就是不破憐與太宰治。
生命的流失與肢體的失力感,讓不破憐有些興奮,但現在他還不能死掉,因為還有銀。
他掙扎著,用胳膊撐地,幾次想要站起來。
地磚粉碎的細末刮破他的皮肉,不破憐眼前一切都像花屏的電視屏幕般,一塊塊的,色彩絢爛,似畫板上混合在一起的染料。
因為失血,他的雙眼已經看不清楚了,他索性閉上眼睛,術式運轉,一塊塊視野給他拼湊出世界的模樣。
他聽見了槍聲,是銀。
用盡全身的力氣,不破憐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兩條腿並不聽使喚,像踩在兩根高蹺上,不破憐全身搖搖晃晃,跌倒了好幾次,最終抓住男人的衣服,視野屏障呼嘯切割過來,男人靈活地躲過四面八方的利刃。
不知道什麼時候,大雪已經停下來,客廳里銀背著光,手裡拿著不破憐放在卧室里的□□,對準男人。
幾聲槍響,子彈只在男人的額頭上,留下了微紅的痕迹。
芥川銀的表情里沒有畏懼,只是注視著男人,和玄關處,滿身鮮血的不破憐。
她似乎在叫不破憐的名字。
不破憐什麼都聽不到,也看不到,但又像什麼都知道了一樣,他是如此害怕看到芥川銀現在的表情,害怕那種絕望,一切的一切,只要殺死眼前這個男人。
他不能在這個女孩面前死掉,他也不能在這個男人死掉之前離開。
死,要在正確的時候死去,否則只爽了自己,害了留下來的人。
所以,他要活著,此時此刻。
這種意識像是野草的種子一樣,植根於他的腦海里。
身上的咒力劇烈的流動著,他身上冒出血紅色的蒸汽,一雙金色的眼睛變得血紅,從傷口和皮膚上蒸發出來的血液蒸發掉,身體里的咒力在筋脈里穿梭、在血肉里溶解,改變又創造。
劇烈而複雜的情緒讓不破憐的咒力沸騰起來,也沖冷了他的大腦,此刻他格外的清醒。
銀拿著不破憐放在卧室里的□□,對準男人,她露出驚慌的神情。
男人笑了一下,那聲音極為刺耳。
「你要救他嗎?本來還想讓你活著下來呢。」在羂索眼裡,不破憐的身體已經勢在必得,他怎麼也想不到,背後的少年轉瞬間已經恢復到了最初的狀態。
那些攻擊軟綿綿的,顯露出主人的山窮水盡,他沒有躲避。
或者說他已經反映過來了,但不破憐的術式發動速度非常快,他還來不及做出其他動作。
原本沒有攻擊力的屏障突然變成冰冷的空間分割者,展現自己的攻擊力。
十六面視野頃刻間把羂索的身體分割開來,肉塊像是被人推倒的玩具積木,停滯了幾秒。
羂索的聲音剛落下,表情從洋洋得意到疑惑,再到驚恐,一塊塊滑落,掉在地上,發出豬肉拍打案板的悶聲。
芥川銀卸下了力氣,跑到不破憐面前,抱住他,少年已經看不出模樣,全身被鮮血覆蓋,像一個屹立在那裡的紅色雕像,一動不動。
半餉,不破憐動了動手指。
「你的傷,我們去醫院。」芥川銀鬆開懷抱,她上下觀察著不破憐的身體,他全身的傷被粘稠的血液蓋住,她找不到地方。
胳膊上、胸口上、大腿上……剛才看到的傷口都找不到位置了。
「我沒事,真的,剛才只是沒有反應過來,我現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不破憐扯掉他的衣袖,露出剛才被刺到的,胳膊上傷口的位置。
那裡只是和其他地方一樣,上面滿是血液,但傷口已經不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但終歸是好事。」不破憐笑著說道,「槍借我一下。」
芥川銀將□□遞給不破憐,不破憐上膛,照著男人的腦袋就是一槍。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但終歸不是人。」他的術式在男人的大腦內掃視著,視野屏障里,男人的腦花上有一張嘴,看起來極為驚悚。
不破憐沒有錯過這是疑似成精了的腦花,想要裝死的把戲,他對著它嘴的位置,就是一聲槍響。
看著不破憐虐屍,芥川銀在旁邊站著,眼中沒有見到血腥畫面的不適,只是靜靜觀察。
她相信不破憐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為了保證它徹底死掉,不會像他自己剛才那樣突然暴起反殺,不破憐加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他觀察著男人的腦袋,發現能從那條像是紋身的十字縫合線的地方掀開。
像一個未知的百寶箱一樣,只不過裡面裝著的東西軟乎乎,滑嫩嫩,一隻長著嘴、溝回特別深的腦子。
頓時就很掉胃口。
他伸出手,抓住男人的頭髮,掀開他的頭蓋骨,那隻腦花用牙齒叼著子彈,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想要逃跑。
但脫離開□□的保護,它變得極為脆弱,不破憐用術式把它切成了漿糊。
「沒事了,咱們趕緊離開吧,也找個安全屋躲著,最近這是怎麼了,遇到了兩個免疫我異能的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夥的。」不破憐站起身,摸了把臉,血液混著著汗水流進他的眼睛里,有些蜇人。
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有多狼狽,牽起芥川銀的手,往外走。
芥川銀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選擇跟上。
「我剛才聯繫太宰先生了。」芥川銀說道,外面雪下的很大,只不過持續的時間不長,所以地上的積雪並不厚實。
沒人喜歡在大雪天往外跑,所以也沒有路人看到不破憐的窘態。
他穿著一身浴衣,渾身像是刷了好幾層血漿,紅色的血小板凝結在他身上,他腳上的鞋早已經不見了,一走一個血腳印,看起來好不滲人。
芥川銀感覺不破憐的情緒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太對。
怎麼說,好像很興奮的樣子,他一直閉著眼睛,但卻看得見路,嘴裡哼著輕快的小曲,那是他在早上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哼的調子。
芥川銀不清楚不破憐在工作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幅樣子?但終歸大家都活了下來,不破憐本身致命的傷也消失不見。
是好事,她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想起吃飯的時候,不破憐要堆雪人來著。
這個計劃終究是泡湯了。
她把自己剛才和太宰治聯繫的內容複述給不破憐,不破憐聽到太宰治安排人已經往這邊來了,他停下腳步「那我們在這裡等嗎?你看起來好冷呀,要不要回去取一件衣服。」
「我還好,你穿得更少吧。」芥川銀看著只穿了一身浴衣的不破憐說道,不管怎麼說,她穿的都是高領毛衣,而不破憐身上的浴衣已經破壞得不能稱之為衣服了。
「太宰先生那邊也很亂,有槍擊聲。」芥川銀把剛才在交流器里聽到的情況告訴不破憐。
不破憐蹲下身,用地上的雪清洗著手,「看來他那邊也遇到敵人了吧,他應該是知道我們這邊會受到傷害的,之前他給我交流器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在炫耀咱們組織里的新發明呢,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