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76.

天邊晨光熹微。

整整一晚，蘭摩尼頭頂荷花都沒有停止過轉動。

她的雙腳始終不沾地，卻飛的沒有往常一樣高，只因有一雙白藕似的手，像根一樣將她牢牢拴在懷中。

接近天亮才入睡的狐齋宮表情恬靜，似乎在做一個無比美妙的夢。

百無聊賴的蘭摩尼盯著狐齋宮的睡顏發獃，忽然聽見八重神子的呼喚，扭頭看了看留有一絲縫隙的窗，又回頭瞅了眼熟睡的狐狸，以極慢極輕的動作扭身掙脫她的束縛，呼吸不自覺屏住。

好不容易脫身時，蘭摩尼終於可以飛到最習慣的高度，狠狠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差點憋到休眠，好險！

蘭摩尼慶幸地拍了拍胸脯，循著一聲聲的呼喚，趕忙飛到窗邊，吸氣收腹往外鑽。

可是，身體過去了，頭卻卡在了裡面。

正滿院找小弟的八重神子，聽見窗扇嘎吱的輕響，抬頭就看見狐齋宮屋的窗戶上掛著半塊青綠色。

那短小的四肢胡亂揮舞著，既碰不到窗扇也踩不到窗框，瘋狂扭動十幾下，停下來歇息幾秒又繼續動彈，反反覆復，看著竟有幾分心酸。

她審視良久，壓低聲音問道：「你這到底是想進去還是想出來？」

蘭摩尼不敢大聲回答，又怕八重神子聽不見，便手舞足蹈，形象生動地再次展示了什麼叫「想把自己的頭拔.出.來，卻沒有著力點，只能幹著急」的可笑場面。

末了，實在忍不住，委屈巴巴地嘀咕一句，「窗戶，不鬆口，壞！」

八重神子一時無語，「你先進去，把窗戶打開再出來，不就完了？」

蘭摩尼整個僵住。

對哦，為什麼一定要拔.出.來，埋回去不是更快嗎？

於是，她再次吸氣收腹，試圖往回鑽。

八重神子見她行動到一半突然停下來，問：「又怎麼了？」

蘭摩尼的聲音隔著一層牆有些小聲，聽起來悶悶的，傳到八重神子耳朵里，倒顯出幾分低落感來。

「剛剛明明『咻——啪』，就出來。現在，蘭摩尼很努力『咻』，但『啪』不出來了。」

八重神子有一瞬間非常疑惑。

這個「咻啪」是什麼意思？

但很快她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拋到腦後，後腿猛地用力，高高躍起，輕巧落到窗台上。兩隻小爪子扒拉住窗扇邊緣，用力一拉，成功解救卡住的小弟。

蘭摩尼飛速離開這危險的窗戶，鬆了一口氣，用崇拜的目光望著小狐狸，「謝謝！神子大人，能教訓窗戶，好厲害！」

「……」八重神子忽然有一丟丟心累，不知道該說什麼。

算了，自己收的小弟，再蠢也不能隨便丟。

77.

距離晚上偷溜還有一段時間，八重神子帶著蘭摩尼在鳴神大社裡裝模作樣，假裝跟平常一樣的玩耍，其實心早就飛到山下。

不過，有一點好像確實和平日里不太一樣。

八重神子扭了扭抬起時間過長，有點酸澀的脖頸，抱怨道：「你今天怎麼一直飛在天上？欺負狐狸不會飛是嗎？我脖子要是斷了，你可得負起責任，每天都給我端油豆腐來餵給我吃。」

「對不起，蘭摩尼轉太久，忘記怎麼停下來了。」

即使蘭摩尼看起來蔫噠噠的，頭頂的荷花依然精神，沒有像往常一樣，落在地上，整個枯萎。

「你昨晚做什麼去了？」

「狐齋宮說熱，要教蘭摩尼新技能，扇風。她說要多練習，一個月亮，讓蘭摩尼慢慢練。」

「然後你就乖乖給她扇了一晚上的風！？」

尾音上揚，八重神子簡直不敢相信，抬起右爪，像招財貓那樣勾了勾。蘭摩尼聽話地放低高度，然後就被狠狠拍了一下。

「你傻啊！你是我的小弟，不是她的。不知道拒絕嗎？」

蘭摩尼捂著被暴擊處的下方四五厘米處，「學習，很厲害，為什麼拒絕？蘭摩尼不明白。」

八重神子剛想告訴她，根本沒有什麼新技能，都是狐齋宮騙她的，轉念一想，最近晚上確實挺熱的。

「蘭摩尼，我應該是這裡的人中對你最好的吧？」

「嗯，神子大人，最好。」

「那以後你練習這個技能，記得找我，不要找別人，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嗚……蘭摩尼明白！」

78.

八重神子忽悠完畢，心情愉快，大發善心，決定幫助蘭摩尼停止轉動荷花。

她先用各種方法試圖讓蘭摩尼回憶起這種算是本能的操作，可惜，沒有什麼效果。

於是，她打算手動強制停止。

八重神子讓蘭摩尼低空飛行，自己站在一塊石頭上，看準目標，跳過去抱住那片荷花。

然後，她就像高速旋轉的風車一樣，轉成了一圈粉白色的光。

「救命啊！」

求救信號都還沒有輸入完，她先撐不住放開了手，直接被甩飛出去，撲通砸進池塘內。

蘭摩尼連忙撲到池塘邊，「神子大人！？」

一隻爪子唰地突破水面，摳住池塘邊的石塊，緊接著，瘦了大半圈的水狐狸爬出來，撲哧吐出一大口水。

「再來！我就不信了！」

八重神子出來后，甩了甩身上的毛，來到緣側上。

這次，她做足了準備，兩隻後腳加狐狸尾巴死死攥住圍欄，兩隻前爪小心翼翼夾住蘭摩尼轉動中的荷花花瓣。

荷花停止轉動。

「神子——」

但來不及高興，兩秒后，蘭摩尼荷花以下的身體和頭轉了起來。

「大大大大大大大人人人人人人好好好好好神神神神奇奇奇奇奇……」

79.

最後，這個問題是由睡醒了的狐齋宮解決的。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解鈴還須繫鈴人吧。

她用妖怪的術法把蘭摩尼定在原地，荷花也隨之停止轉動。傍晚時分解除后，荷花也沒再擅自轉動。

80.

狐齋宮能夠在傍晚時，記得自己還要把蘭摩尼的定身術法解除，多虧了她忽然想起蘭摩尼今天要去給自己補油豆腐。

不然，怕是會忘到被人提醒為止。

只不過，蘭摩尼剛剛來到廚房，還沒開始生火，就被八重神子拖著偷偷溜下影向山，在半路和有樂齋匯合。

81.

百物語大會，原本是眾妖聚會對飲之時，吹噓自己新成就了什麼傳說而形成的。

有樂齋也算是狐族中有名有姓的大妖怪，是一位擅長講故事的雅士。

他講的故事總是能引起眾妖的興趣，久而久之，他就成了一個代表性的人物，更有妖怪為了聽他講故事而專門趕來參加聚會。

有了這種號召力，狐齋宮偶爾事務繁忙時，他便會代為舉辦百物語大會。

82.

有樂齋雖是千年的老狐狸，外表卻如青年一般，因愛好特意蓄起長須，倒也不算怪異，看著就像是位儒雅的中年詩人。

他對同族的幼崽很是關照。

即使八重神子曾故意在他講故事時多次挑出漏洞，他也十分喜歡這隻古靈精怪的幼狐。

身為這次百物語大會的舉辦者，他不僅親自來迎接，還化作原型，背著兩隻小傢伙從天空劃過，趕往聚會的場地。

有樂齋的速度很快，不過數息之間，便能看見樹葉縫隙間透著明亮燈火的森林。

還沒降落，各種對話聲、歡笑聲就已經迫不及待闖入耳。

妖怪的聚會總是吵鬧的，他們沒有人類那麼多規矩，只要玩得開心、玩得自在，就足夠了。

八重神子拉著蘭摩尼跳下有樂齋的背部，輝煌的燈火落在她星空紫的眼眸中，比天空中的銀河還要耀眼美麗。

「走！你不是喜歡故事嗎？我們去聽聽，最近都有什麼好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