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235.
其實,幫忙採收只是克利普斯隨口提出的要求。
這份持續時間較長的繁忙工作,並不會因為兩個小孩的加入就能提前完成。
他只是想藉此拖住迪盧克行動的腳步,然後加班加點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完,再帶著他們去海邊玩。
迪盧克這孩子的行動速度特別快,深夜才跟自己說起想要去海邊玩的事,翌日清晨就能看見他帶著人出發。
儘管迪盧克十分優秀,從小就讓人省心,但克利普斯還是會擔心這孩子在外面出事。
必須得一起去才行!
為此,他忙得天昏地暗。
蘭摩尼自從住進晨曦酒庄后,只在夜深人靜、黎明未出時看到過他疲憊的身影。
而這天,克利普斯難得在下午時分回到酒庄。
當時,迪盧克在書房跟著萊艮芬德家族請來的教師學習,凱亞和蘭摩尼在大廳玩遊戲。
與被家族寄予厚望的迪盧克不同,作為中途來到晨曦酒庄的養子,凱亞的人生不在他們的規劃範圍內。
因此,他可以任意選擇自己想要學習的課程,而不是像迪盧克那樣被從早安排到晚,滿滿當當。
再加上,凱亞出於某種特殊原因需要隱藏自己,選的都是些對別人來說不太重要但自己感興趣的課程,他的空閑時間可比萊艮芬德父子多得多。
在這種情況下,無所事事的蘭摩尼自然跟凱亞玩得更好,就連秘密記事本都成了他的睡前讀物。
凱亞似乎對漆黑的災難開始,到那菈法留納離開間的那段故事很感興趣。蘭摩尼好幾次都看到他出神地盯著那一頁筆記,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撓撓頭,頭頂直升機似的荷花突然歇火,整個噗地墜入凱亞的被子中。
她本想直接落在凱亞身前的,怎料下落方向出了問題,撞在被子堆成的山壁上,呲溜滑下去了。
短短的手扒拉著堆疊起來的被子,滑溜好幾下,她才成功掙扎著爬出來,拍拍他捧著書的手背催促。
「那菈凱亞,該睡覺了。按時休息,才能長高。就像月蓮,看見月亮才能開花,那菈看見月亮就該睡覺。」
灰藍色的眼眸迅速聚焦,從遙遠的地方回神的凱亞下意識勾起嘴角,露出練習過多次,已成習慣的笑容。
「就睡了。」他扯過被子躺下,閉上眼,「晚安,蘭摩尼。」
蘭摩尼被拉直的被子彈飛,又撲通落回去,彈動兩下,咕嚕咕嚕順著被子的弧度滾到床底,啪嘰糊成一灘,摳都摳不起來。
「誒喲!」
這下摔得結實,她緩了會兒,暫時爬不起來,又急著要跟凱亞說晚安,便高高舉起右手搖晃,但凱亞只能看見床邊緣的一個小小的藍綠色半圓,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聽見一句彷彿嘴壓在玻璃上傳過來的話。
「晚安,那菈凱亞,願你的夢境沒有壞壞的小蟲子。」
236.
凱亞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和蘭摩尼玩著紙牌遊戲,餘光瞥見克利普斯推門而入,便立刻結束穩贏的一局,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
「伯父,您怎麼回來了?是有東西忘拿嗎?」
克利普斯摘下帽子,正想搖頭卻看見湊在前方的藍色小腦袋,忽然覺得,這孩子是不是長高了些?
說起來,他已經來這裡多久了?
初次遇見凱亞的回憶在腦海里浮現,克利普斯數著日子,手掌不自覺覆上那顆腦袋。
「伯父?」
原來已經一年多,快兩年了。
克利普斯回神,手掌順勢落下,露出被揉的凌亂的藍色鳥窩,彷彿有什麼魔力,心中因處理大量工作堆積的煩躁與疲憊瞬
時消失大半。
他笑著說:「果然還是個孩子,長得就是快。再過一兩年,就要比我高了吧?不錯,真不錯。」
凱亞垂眸,沒有什麼表示,垂在身側的手指顫動一下,似乎是想要抬起整理髮型,又或許是想感受頭頂殘留的那份寬厚的溫暖。
「迪盧克呢?還在學習嗎?今日工作提前完成,我就馬上趕回來。走,正好有事要說,同我一起去書房吧。」
「好的,伯父。」
教師在克利普斯的示意下,提前結束今日的課程,迪盧克收拾完桌面,走到克利普斯面前。
「父親找我有何事?」
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事,克利普斯只是想告訴他,「最近表現得不錯,之前提起的那件事,明日就可以去了,我會與你們同行。」
迪盧克眼眸一亮,「真的?謝謝您,父親!」
他回頭,嘴角的笑意就如從窗外溜進來的陽光那般耀眼,差點把凱亞閃瞎。
凱亞微微扭頭,避開那灼灼的視線,有點想問是什麼事,又覺得克利普斯在場不太好問。
萬一是關於萊艮芬德家族的事,他一外人問出來就不好了。
倒是迪盧克稍稍整理下措辭后,直接將答案告訴了他。
「最近課業太過繁重,讓我有些喘不過氣。我便請求父親讓我去海邊放鬆一日。當時說幫忙採收到結束才可以,我還以為趕不上夏季的尾聲,沒想到原來是父親也想去。」
凱亞抿唇笑,沒看出半點勉強,「太好了,義兄。祝你們玩得愉快。」
迪盧克走過來,拳頭輕輕錘了下他的肩膀,再順勢攬過肩膀,「說什麼傻話?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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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晚,凱亞失眠了。
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究竟是因為明日要去海邊玩耍的興奮,還是那一句「我們」觸動了心中的某根弦。
繞是晨曦酒庄定製的高檔雙人床,都經不起他不停左翻右轉的折騰,發出嘎吱嘎吱的斥責聲。
「那菈凱亞好像吃不飽的長鬢虎幼崽,四腳朝天在大長鬢虎身邊打滾。小長鬢虎是想要吃的,那菈凱亞是想要什麼呢?蘭摩尼的蘭迦拉梨裡面有好多好多東西,都可以跟那菈凱亞分享。」
「謝謝,但我沒有什麼想要的。我只是……只是單純有點煩躁,因為、因為睡不著。」
或許是之前的經歷,凱亞擅長觀察分析,總能從一個人的小動作、微表情中看出他們大概的想法。
不過,今天這件事並不需要他想太多,就能直接得到答案。
迪盧克在幫忙採收的同時,還要求教師將兩日的課程疊加壓縮在一日完成,只為了騰出一天的空閑時間。
讓自己變得那麼累,到底是為了什麼?一日的放鬆?可笑。迪盧克怎麼可能會為了一個早已去過多次、沒有一點新鮮感的地方,而這樣做。
凱亞往被窩裡縮了縮,只露出一隻眼睛,幽幽地瞪著窗外皎潔的月。
他或許知道答案,但他不太想承認。
普通的義弟或許會為了義兄如此照顧自己而感到高興,那代表著自己在這個家中擁有一席地位,但凱亞更多的是感到害怕。
凱亞的身份並不普通。
他是坎瑞亞的遺民,被丟在晨曦酒庄外這件事,本身就是計劃中的一環。
他是被放置在蒙德的一顆暗棋,披著一層平凡普通的偽裝,在晨曦酒庄中戰戰兢兢混日子,只等某天被啟用。
為什麼不無視他?為什麼要照顧他?他不需要關心,也不需要注視。他只想躲在他們身後、陰暗的角落,冷漠地觀察記錄這不屬於他的世界。
可總有些人想要將他拉進來,感受壁爐的溫暖。
再這樣下去
,蒙德和坎瑞亞之間,他還能果斷的做出選擇嗎?
若是萊艮芬德父子對他沒有這麼好,他也不會如此煩躁了。
大概是被蒙的不透氣,凱亞猛地把被子往下扯了一截,深呼吸一口夏末夜裡稍涼的風,冷卻幾分在胸口徘徊的燥熱。
「蘭摩尼,這麼久沒回去,你會想念桓那蘭那嗎?」
「不會。桓那蘭那就在那裡,蘭摩尼要是想,隨時都可以回去。」
「那要是桓那蘭那已經不在了,你會想嗎?」
「不會。無論是往昔的桓那蘭那,還是夢中的桓那蘭那,都是因為蘭那羅在那裡,才會成為桓那蘭那。蘭摩尼可以成為下一個蘭拉迦,為同族提供新的瑪哈桓那蘭那薜那。」
「也就是說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回去的地方?」
「唔……好像是這個意思,蘭摩尼不太懂。」
凱亞沒有繼續說話,室內恢復原本的寂靜。
他閉著眼,假裝自己已經睡著,心裡卻不斷地問著同一個問題。
那他的家人,到底是按在肩膀上留下期望的那隻手,還是在頭頂作亂的那隻手,又或許是攬住肩膀、拳頭相抵的那隻手?
僅僅只有兩年不到的時間而已……原來,人是如此善變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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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搖晃晃的馬車就像搖籃令其中的嬰兒昏昏欲睡,剛出發沒多久,坐在裡面的凱亞就打了好幾個哈欠。
再次瞥見相同一幕的迪盧克,放下掀起車簾的手,「昨晚沒休息好?那現在要睡會兒嗎?」
「不用了,義……」凱亞搖搖頭,眸子一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迪盧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