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08
下午七點,出席者陸續抵達會場。
信玄跟在福澤諭吉身後走進宴會廳,保安盯著他臉上怪異的繃帶看了好幾眼,然而他神態過於自然,保安雖然心裡疑惑,卻沒有攔住他確認身份,只當這是異能者與眾不同的時尚。
信玄一路努力避開人群和閃光燈,拍新聞照的時候都躲在太宰治身後。
根據經驗,信玄確信記者中央必然有五條悟的身影——那傢伙向來是人群的焦點,記者的首選採訪對象。
因此,信玄沒有靠近人群,端著杯酒在角落觀察每一名來賓。
那一群穿和服的人是加茂家,那一群柔順的黑頭髮是禪院家,那一群穿草綠制服的軍人隸屬於異能特務科,那一群金髮碧眼的傢伙是外國異能者,那幾個肥頭大耳的人是內閣議員。
沒有五條悟,暫時安全。
信玄還見到了黑手黨首領森鷗外,值得慶幸的是,中原中也由於公事繁忙,並未出席晚會,不然他的出差之行簡直堪稱地獄一日游。
「信玄、唔……」走在信玄身後的中島敦拽了拽他的袖子,嘴裡鼓鼓囊囊地問,「咒靈……可、可以,吐了嗎?」
「吐出來吧,我們已經通過術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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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經過十分鐘的商議,信玄三人決定把毛毛蟲咒靈帶進晚會,還給禪院家。
他們抵達會場后,信玄發現這個計劃難以實現,因為整個會場都覆蓋著能秒殺咒靈的強大術式,一看就知道出自五條悟的手筆。
讓咒靈逃過一劫的唯一辦法,是將它藏進無咒力的人體內。
好在中島敦自告奮勇,願意當那個生吞咒靈的倒霉蛋,太宰治和信玄都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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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島敦吐出咒靈小球,小心地將它放進口袋裡,低聲抱怨:「是苦的……」
信玄曾經嘗過咒靈球的味道,就像擦拭過嘔吐物的抹布。
他同情地看著中島敦,給他端了一塊草莓蛋糕:「吃點東西吧。」
信玄唯一的目標是避開五條悟,除此之外別無他想,周圍的人都在成群地攀談,他則帶著中島敦在各個餐台間吃吃喝喝。
他們站在窗邊吃蘋果派的時候,附近幾名咒術師的閑聊零星飄到了信玄耳朵里:「愛情」、「項鏈」、「不可思議」。
中島敦顯然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湊到信玄旁邊,小聲問:「你知道五條家主是誰嗎?」
猝不及防地聽到「五條」二字,信玄打了個寒戰,差點摔碎餐盤。
「怎麼了?」
「那群咒術師說,五條家主的項鏈里放著所愛之人的相片。」中島敦十分好奇,「信玄,你見過能裝照片的吊墜嗎?我只在電影里見過呢。」
在新世界生活的三個月,信玄已經聽說了不下一百條五條悟的花邊新聞,這些謠言全都毫無根據,只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
信玄無法想象五條悟愛上某個人。
他第一次見到五條悟,白髮的小男孩身穿淺色和服,正在庭院里盪鞦韆。五條悟漠然地望著天空,兩隻眼睛像無盡的蒼穹、像海洋、像閃耀的帕拉伊巴碧璽,唯獨不像人的雙眼。
與其相信五條悟愛上一個人、還把那個人的照片藏進項鏈里,他寧願相信伏地魔愛上了感恩節的火雞。
他一陣惡寒。
「小道消息罷了。」信玄並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端著酒杯朝露台走去,「敦君,我們去看東京的夜景吧。」
中島敦同樣不喜歡宴會嘈雜的環境,點點頭:「我也覺得室內太悶了。」
二人推開落地窗,來到無人的露台。這裡恰好能將整個東京盡收眼底,中島敦和信玄靠在大理石護欄上,望著被燈光簇擁的晴空塔。
中島敦開心地說:「信玄,一年前我被趕出孤兒院,在街頭餓得暈倒,結果今天卻能衣食無憂地和你一起看夜景,命運真是奇妙啊。」
信玄同樣感慨萬千,一年前,他也不敢想象自己能過上朝九晚五的日常生活。
信玄撥了撥中島敦被風吹亂的頭髮,說:「是啊,誰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也無人能預料到明天會和誰相見。」
中島敦不好意思滴笑了,理順自己凌亂的劉海。
「雖然我比信玄大半歲,但有時候,會覺得你才是哥哥呢。」
信玄心說那是自然,加上穿越到過去的歲月,他的心理年齡大概和福澤諭吉不相上下。
二人閑談時,身後突然傳來嘎吱一聲,落地窗被人推開了。
來者是名穿便服的黑髮男子,戴著口罩,目測不到三十歲。他穿一條米白色的寬鬆長褲,緊身短袖勾勒出胸腹部的肌肉線條,顯然是多年鍛煉的成果。
信玄覺得此人非常眼熟。
男子將口罩摘下來,露出一張與身材極度不符的清秀的臉,嘴唇上有道傷疤。
他冷冰冰地看著中島敦和信玄,目光讓人聯想到飢餓的野狼,不怒自威,渾身瀰漫著強烈的威懾力。
他問:「咒靈是不是在你們手上?」
咒靈?
看來是禪院家的人。
信玄盯著男子打量半晌,終於把他的臉和記憶中某個黑髮男孩對上了。
禪院甚爾。
他想起自己半分鐘前說的話,「無人能預料到明天會和誰相見」。
這該死的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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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御三家唯一的無咒力子嗣,禪院甚爾令家族蒙羞。
信玄曾以體術老師的身份在禪院家授課,那時候,禪院甚爾還是個緘默的六歲男孩,每天上課都抱著膝蓋坐在道場角落,飽受其他孩子的嘲笑和排擠。
幼時的禪院甚爾比五條悟還棘手,他充滿攻擊性,拒絕信玄的接近和示好。信玄花了整整半年,才讓他對自己放下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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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院家的勢力範圍在京都圈,能在東京碰到禪院甚爾,信玄也相當意外。
更何況,現任家主十分討厭禪院甚爾,恨不得抹消他的存在,因此,禪院甚爾絕不可能收到晚宴的邀請函。
信玄心想,他是偷偷闖進來的。
那麼,禪院甚爾為什麼要攜帶一隻儲存了大量武器的咒靈,千里迢迢來到東京,闖入這場晚宴?
信玄的目光穿過禪院甚爾身後的落地窗,看到了正和福澤諭吉說話的禪院家主,禪院扇。
上一任去世后,禪院扇繼承了家主之位。此人和他的黨羽從小就對禪院甚爾又恨又懼,他繼位家主后,想必會變本加厲,更加囂張地排擠禪院甚爾。
原來如此。
信玄壓根不在乎禪院扇的死活,但他若是死在這場晚宴上,勢必會影響到偵探社。
信玄決定拖延時間。
他對禪院甚爾說:「你是誰?」
禪院甚爾沒回答,兩隻手插在長褲口袋裡,弔兒郎當地朝信玄走過來,把他逼到角落。
信玄靠著齊腰高的護欄,身後就是百米高空。
「我還想問你是誰呢,」禪院甚爾不輕不重地拽了一下他耳邊的繃帶結,「打扮成這樣……今天難道是萬聖節嗎,小鬼?」
說完,禪院甚爾一隻手環住信玄的腰,截斷他的退路;另一隻手則抽出蝴蝶|刀,彈開刀刃,頂在他小腹上。
「把咒靈交出來,手腳不幹凈的小子。」
信玄對此並不害怕,只是有點鬱悶。
他被人用刀威脅了,敦君為什麼不來救他呢?難道他們的友誼那麼單薄嗎?
信玄踮腳看了一眼,發現中島敦正神色複雜地盯著他和禪院甚爾,臉上寫有五分震撼、三分疑惑和兩分嗑cp的喜悅。
嗯?
這是可以嗑的嗎,你同事我快被捅了誒?
信玄這才意識到,禪院甚爾的手臂正好位於中島敦的視野盲區。
也就是說,他看不到那把刀。
信玄想象了一下中島敦看到的情景。
一個長得很像小白臉的男人突然抱住自己的同事,把他摁在護欄上,旁若無人地撫摸他的耳垂,靠在他耳邊輕聲細語,簡直就像——
耳、耳鬢廝磨!
信玄深吸一口氣。
敦君,住腦!
禪院甚爾不知道他的內心世界正驚濤駭浪,低聲說:「我能感覺到,咒靈就在你們身上。你和那小子,誰把咒靈吞下去了?」
信玄還在瞳孔地震,沒理他。
「不想說也沒關係,把你們的喉嚨都劃破就能找到了,先從你開始。」
信玄回過神,卻依然沒聽清禪院甚爾的威脅。
他並非故意無視禪院甚爾,只不過他整個人被卡在護欄和胸肌之間,稍一抬頭,就能聞到禪院甚爾身上古龍水的香味,導致注意力有點渙散。
神志渙散的信玄問:「什麼?你再說一遍。」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簡直是□□裸的挑釁。
禪院甚爾碧綠的眼睛里暗藏怒火,連壓在信玄脊背上的手掌都更用力了,導致二人更加嚴絲合縫地黏在一起。
信玄死也沒想到,自己光榮退休后還要被迫和禪院甚爾(的腹肌以及胸肌)親密接觸。
早知如此,他昨晚就該去國木田獨步家裡,用他的杯子喝水、搶他的筷子吃飯,無限放大傳染的可能性,爭取一小時內得流感。
可惜沒有如果。
信玄的臉緊貼在禪院甚爾肩上,感覺腰椎都快被捏碎了。
這時,他突然想起,在禪院甚爾的記憶中,自己不過是一名咒力微弱的體術老師——
和中原中也不同,在禪院甚爾面前使用念力,並不會暴露身份。
太好了!
甚爾,不要以為你可以和中也一樣為所欲為!
信玄打了個響指,禪院甚爾手中的匕首應聲破裂,堅硬的金屬像玻璃一樣碎成幾百片,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禪院甚爾挑了挑眉梢。
「你是異能者?很厲害嘛。」
中島敦察覺到異常,雙臂瞬間變成虎爪,撲過來掐住禪院甚爾的脖子:「信玄,你受傷了嗎?」
「我沒事。這個人非常危險,多加小心。」
禪院甚爾笑了。即使被鋒利的尖爪掐著脖子,他也毫不慌亂:「兩名異能者。」
信玄從禪院甚爾和護欄的狹縫中擠出去,吸入一口沒有古龍水味道的新鮮空氣。
總算出來了。
「喂,你們屬於哪個異能組織?」禪院甚爾忽然問道。
信玄還沒來得及制止,中島敦就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武裝偵探社。」
禪院甚爾露出抓到把柄的笑容。
信玄:「……」敦君總是太過誠實。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時,他們身後傳來一陣乾嘔聲,原來是個穿和服的醉酒男人,正扶著牆嘔吐。
「哎呀,有人來了。這個長著毛茸茸手臂的異能者想要殺我,我該不該呼救呢?」
禪院甚爾指著中島敦的爪子,悠閑地說:「新聞標題我都想好了,『武裝偵探社成員襲擊路人』。」
……小孩長大之後,都會變得那麼惹人討厭嗎?
信玄擔心引火燒身,只好對中島敦說:「敦君,把他放開。」
「還有我的咒靈。」
禪院甚爾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掌。
信玄取出縮成一團的咒靈,將它拍在禪院甚爾手上。
禪院甚爾朝他行了個禮:「謝謝。」
趁那名醉酒男子不注意,信玄拉著中島敦離開露台:「走吧,敦君。」從他身邊經過時,信玄瞟了他一眼,發現此人腰帶上有禪院的家紋。
二人回到大廳內,但信玄懷疑禪院甚爾再生事端,就沒有走遠,站在玻璃窗邊監視他。
信玄所站的位置,恰好能看清露台上的兩個人。
那名陌生男子吐完了,醉醺醺地抬起頭,看見禪院甚爾後頓時滿臉怒容,嘴巴一張一合,像在罵人。
信玄將玻璃窗推開一條小縫,這才聽清二人的談話。
「……真晦氣,趁早滾蛋吧!」男子破口大罵,「看到你就想起那個染棕色頭髮的老師,讓人噁心!」
嗯,看來是以前的仇人。
禪院家討厭甚爾的人數不勝數,信玄並不意外。
男子顯然對禪院甚爾怨念極深,借著醉意,滔滔不絕地罵開了。
「兩個沒有術式的傢伙抱團取暖,笑死人了……以前他多、多偏袒你?每次上課都誇你是最厲害的,還說什麼『咒力微弱的人也能戰勝術式』,無稽之談!」
原來是小孩的爭強好勝。
端紙杯蛋糕的服務生從信玄身旁路過,他順手拿起一個,邊吃小蛋糕邊聽他們吵架。
禪院甚爾無所謂地聳聳肩:「他說的是事實,你們確實比不過我。」
對方沒料到會被他反嗆一口,囁嚅了半晌,才擠出一段強詞奪理。
「那又如何?他十年前就死了,如今扇大人登上家主之位,而你依然是個沒用的廢物——你,還有和家族斷絕關係的禪院真希,遲早像他一樣慘死!」
「他經常誇讚我,你們嫉妒得快發瘋了吧。」禪院甚爾冷笑,「我記得你。你十二歲的時候,往老師包里塞情書,被直毘人發現了,他罵你有違人倫,把你綁在柱子上抽。猜猜看,是誰告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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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的愛恨情仇果然讓人嘆為觀止。
醉酒的青年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氣得脖子上都鼓起青筋了:「有違人倫?老師是你父親堂妹的兒子,論血緣,你們才是遠房表親!
「——我可是親眼所見,十六歲那年的夏天,老師躺在檐廊睡覺,你盯著他看了半個小時!還有你那本用速記體寫的日記,要是讓禪院直毘人看到,他不打斷你的腿才怪!」
好一個大瓜,你們禪院家真夠亂的,多講點,我愛聽。
信玄繼續啃蛋糕,豎起耳朵聽露台上的動靜。
……等等。
他轉念一想,禪院家的家風保守至極,即使是風氣開放的現在,都沒幾個人染頭髮,更何況二十年前。
他咀嚼小蛋糕的速度變慢了。
信玄醍醐灌頂,那個「染棕色頭髮的死了的老師」,不就是他自己嗎?
還有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