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殊事異

邕聖佑頓時心下一驚，不知所措地僵直了身體，有些慌亂地連忙轉移自己的視線。

多虧於平時沒在公司安排的演技課上偷懶打瞌睡……

他很快強壓下了心中那份難以言喻的悸動，面上則在努力佯裝無事。

邕聖佑先是鎮定地轉身端起旁邊櫃檯上擱置的水壺，順理成章地表現出了一副服務員應有的盡職盡責的服務狀態。

爾後……他神情十分自然地朝著她的方向，邁步走去。

西餐廳外，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數不甚數的雨滴從高空狠墜而下，冷冷地擊打在停車場數輛車的頂端，發出了不安於靜謐夜空的咚咚聲響。

可惜……

這等美妙的天然音樂，被餐廳的玻璃窗和厚牆壁盡數封了個乾淨。

當霍清蕪無聊地撥弄了一下杯子里的那根吸管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從某處傳來的一陣「咕嚕嚕~咕嚕嚕~~」的伴奏。

聲音……還頗為響亮。

她纖白如的手指一頓，緩緩抬眸，聞聲望去。

被算是初次見面的漂亮學妹直愣愣盯著自己的腹部看，饒是人情練達的邕聖佑也不免有些赧然和手足無措。

沒等他不自在的用托盤擋住——

啊……

該死的！

他竟然沒拿托盤……

「我想再點杯飲料，可以幫我拿一下菜單嗎？」

因為突如其來的社死，恨不得來個風遁土遁的邕聖佑一動不動地拎著水壺。

他雙眸錯愕地微睜，表情木然的盯了同樣也面無表情看著他的霍清蕪兩秒。

好不容易找回丟失的理智，邕聖佑頂著兩隻熱度明顯滾燙的耳尖，匆匆朗聲留下一句「請稍等！」后，便拔腿飛快地逃離了令他窒息的尷尬場景。

滴水未倒，還轉身落荒而逃！

一臉崩潰的邕聖佑懊惱地伸手捂住表情管理徹底失敗的大紅臉。

救命——！！！

剛剛他做了什麼？！！

待邕聖佑堅強地調整好自己劇烈震蕩的心境，拿著菜單詳裝無事般的重新來到少女的餐桌前的時候，卻意外發現她的對面落座了一位看上去風塵僕僕的客人。

對方是位樣貌三十歲出頭的青年男子。

可能是不小心淋到了雨，他夾克外套左肩部位的布料顏色較深，一些濕漉漉的碎發都凌亂地緊貼著額頭，整個人稍顯狼狽。

經過對方座位時，邕聖佑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暗自打量了一番，然後神色如常的將手中的菜單遞給少女。

「客人，請過目。」

霍清蕪接過手后，沒有翻開，而是直接點了一杯橙汁，然後轉遞給了對面的人，示意對方也點一杯。

明明年長了好幾歲，卻小心翼翼地雙手恭敬接過菜單的拘謹青年，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快速掃了一眼最後全數寫著飲料的那一頁，他沒敢耽擱太久，很快就道：「那……那給我來一杯熱的拿鐵咖啡，謝謝。」

「請問需要加糖加奶嗎？」

「額，稍微加一點，謝謝。」

小幅度地微微鞠躬，邕聖佑從善如流的微笑回答道：「好的，兩位請稍等。」

沒等他走開幾步，他靈敏的耳朵就聽到了幾句交談。

「到底還需要多久？」

「十分抱歉，霍小姐，我們都知道您很迫切，我們全力查到現在，但目前還是杳無音信，您要尋找的這位女士可能已經換了名字，或者是有人故意在遮掩信息……」

這番不同尋常的對話，引得邕聖佑前行的腳步一滯，黑亮的瞳孔微微在震動。

南韓的私家偵探又名「民間調查師」。

鑒於國家迄今為止都沒有頒布相關的法律制度和規範，所以真正持有行業資格證的人並不多，是社會性相當質複雜的一種「地下產業」。

在南韓，每當遇上司法機關無法解決的刑事案件或民事事件時，遊走於灰色地帶、在各行各業擁有眾多隱秘線人的「私家偵探社」，確實是第一首選。

她在找人？

還請了私家偵探？

心中滿腹狐疑的邕聖佑，動作又穩又快地托著一杯色澤鮮艷的橙汁和一杯黑乎乎的醇香咖啡，再次回到了12桌。

在他將橙汁放在桌面上的時候，霍清蕪眸色沉靜的冷淡開口道：「無關緊要的話就不必多說了。這結果……還真是不盡如人意啊。」

對面的青年瞬間臉色一白。

唯恐對面出手闊綽大方的美貌小僱主就這麼心灰意冷地想要飛走了，他急急忙忙出聲想要辯解：「對不起——」

少女動聽的清冷聲線不疾不徐地打斷道：「你知道的，我想聽見的不是這三個字，而是——『找到了』。」

「霍小姐，請您聽我解釋，是這樣的，目前我們調查的領域和範圍還在擴大，一時間……」

「南韓有3000多家私人偵探公司，知道為什麼我就找你們嗎？」

見這位偵探一愣，打斷他的霍清蕪微抬起小巧精緻的下顎。

明明她現在的目光冷得像冰山上的雪，卻有一抹溫婉純凈的笑倏然綻開在了唇畔。

只聽，少女語氣輕柔地為他解惑道：「當然是因為……我最信任你們的能力呀。」

明白了這位還沒有打算要撤銷委託的意思，生怕丟了大客戶被上級領導追究責任的青年，頓時如負釋重地悄悄鬆了一口氣。

隨即他緊張地站起身，給少女畢恭畢敬地鞠了一個超過九十度的躬，聲音羞愧又抱歉的堅定道：「真的對——不！請再給我們一點時間，下次見面，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那，我再信任你們最後一次吧。」

目送冒雨急遽趕來的青年還沒坐熱椅子，就馬不停蹄地離開后。

少女明眸流轉，對剛把咖啡端上來的男服務員說：「麻煩你把這杯撤下去吧。」

邕聖佑一懵，下意識道：「欸？這杯咖啡還沒被喝過……」

霍清蕪眨了眨眼，嘴角翹起了一個更加完美的弧度：「我會買單的，辛苦你了。」

「……好的。」

儘管有些莫名，但還是聽話地將咖啡重新搬回托盤上的邕聖佑，真心覺得這位首席學妹的脾氣，似乎有點意想不到的古靈精怪。

直到半小時后。

邕聖祐也總算是理解了她為什麼這麼做的原因了。

「因為我最相信你們的能力了……」

眸中愁緒點點的少女，小臉上自然流露出的那份泫然欲泣的脆弱感，讓一旁不相干的人們都無法硬著心腸不動容。

「所以，下一次千萬別再讓我這麼失望了。」

對面西裝筆挺的第三位新客人，連忙放下剛上桌還未喝上一口的冰茶，一臉誠懇肅然的保證道：「我們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定然會不竭餘力地為您找到那位的最新行蹤！」

聰慧詭艷的少女眼尾稍向上翹，眼底的光亮輕輕閃動。

她終於緩緩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嗯~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恰巧端著一疊空盤子從旁經過的邕聖佑，腳下險些一滑。

「……」

當霍清蕪笑盈盈地送走最後一位相約的偵探先生，店內的客人已經所剩無幾了。

微微抬起白到晃眼的手，她朝那位已經很眼熟的男服務員，小幅度地頷首示意了一下。

一直默不作聲等候在不遠處的角落，時時刻刻注視著那邊狀況的邕聖佑見狀，快步走了過去。

他腰桿挺直，露出了一個親切不失禮貌的帥氣微笑：「請問這位顧客是還有什麼需求嗎？」

「我要加單。」

聽到少女又要加菜了，邕聖佑忍不住神色詫異的挑了挑劍眉。

儘管知道快到關門時間了，但他還是恪盡職守的，將那本不薄不厚的菜單拿給了她。

「意式番茄意麵，阿根廷紅蝦海鮮芝士焗飯，俄式紅菜湯，果木烤和牛小排，水果沙拉……」

原本以為她只會點個餐后水果或小點心的邕聖佑，無言的抽了抽嘴角。

誒？難道她是大胃王？

點這麼多，她吃得完嗎？

翰林藝高舞蹈系的孩子如今都不需要維持體重了嗎？

聽不見邕聖佑內心滿腹疑問的嘀嘀咕咕，霍清蕪依然漫不經心地翻著設計精美的菜單。

「最後再來一道甜點，你覺得……抹茶味和巧克力味的哪個更好吃呢？」

兩眼不離計錄本，下筆如飛，將菜品一一不拉記下的邕聖佑倏然筆尖一頓。

認真的思考了幾秒，他才抬起了頭來答道：

「咳，我個人……認為抹茶味的更好吃，口感清新，香味濃郁，裡面還加了甜而不膩的現煮紅豆。」

之所以能描述的這麼精準詳細，完全是因為中午在後廚拖地的時候，那個做西點的姨母心地善良地給他吃了一小塊。

猶豫了一下，邕聖佑還是禮貌微笑著，善意提醒了一句：「客人，還有半小時就要停業了，這些會不會……」太多了。

「那就要一份抹茶味的。」

將菜單還給他的霍清蕪抬眸，爾後也像他一樣，露出了毫無破綻可言的微笑，簡潔的補充道：「全部打包。」

打從心底里佩服她的食量的邕聖佑，穩重的點了點頭：「好，請稍等。」

世人常道「人不可貌相」。

現如今……

就連有些人「連胃洞也不可斗量了」……

等邕聖佑擦著額角的汗，累得一身疲憊，從整理完畢的廚房間走出來的時候。

那位言行舉止總讓他琢磨不透的學妹，果然已經消失不見了……

肩膀突然被人從身後拍了拍，把正在環顧左右悄悄找人的邕聖佑嚇了一跳！

轉身一看。

原來是——經理呀……

「經理nim？是還有什麼活要我做嗎？」

誰知餐廳經理指著那一桌打包妥當、堆得滿滿當當的豪華外賣，態度格外和藹道：「這些都是剛才那位漂亮小姑娘給你點的，單也都給你買好了呢。」

說完這句話，這位經理忽然火速攥住了邕聖佑的雙手，口吻頗為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的問道：「那個……你們是很熟的關係嗎？那孩子幾歲了？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幾歲？男……男朋友？！

邕聖佑深邃的黑眸微微眯起，沒接過這個有點莫名其妙的話茬，只是懵然地擺出了一張問號臉。

「不、不是我！不是我自己啊！我雖然也喜歡咳咳咳……但我早早就已經結婚了呀！」

被邕聖佑意味深長的眼神盯著，心中終於湧現了幾分不好意思的經理乾笑一聲，繼續腆著臉解釋道：「總之我是想說——我呢，其實有個兒子，今年3月剛考上了弘益大學，雖說和那小姑娘差上了幾歲，但你放心，他們是絕不會有什麼代溝的！」

沒經歷過這種場景，被經理開篇第一句話就整迷糊的邕聖佑怔了半天，兩隻耳朵也都自動過濾了經理後半段的那一大堆廢話。

他語氣非常遲疑的、困惑的詢問道：「經理你說——那些……全是給我的？」

不是給你的，難道是給我的嗎？

經理「嘿」了一聲，也被他難以置信的誇張語氣搞糊塗了。

「就是那位長得像明星一樣非常非常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啊，她難道不是你認識的人嗎？」

「哦，對了！她臨走前好像還給你留下了什麼信息，讓你記得看看那個賬單的反面……」

艱難地掙脫開雙手，朝還想說些什麼的經理利索地鞠了個躬，心神不定的邕聖佑帶著一份忐忑旋即轉身，邁著兩條優越的大長腿，輕車熟路地快步走到了12號桌旁。

修長好看的手指拿起桌上的小紙條，忽然有點心跳如鼓的邕聖佑眼神好奇的翻過面一看，俊臉表情頓時一呆。

紙條上面赫然被字跡秀雅的寫著三個字。

——「封口費」。

還捏著小紙條的邕聖祐，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數秒過後，他緩過了神來，指尖無意識地磨蹭了一下筆墨的邊際，心間悄然劃過了一抹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奇妙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