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病
兩人走在王都沉寂漆黑的街道上，除了艾斯塔那時不時傳來的哈欠，四周一片寂靜。
街邊的房屋沒有一絲光亮，只有兩人身上的騎士團徽章散發著柔和的白光，讓人勉強能夠視物。但比起照明，徽章的功能更偏向於「標記」，告知夜神，這是獲得准許在夜間行動的人們，從而讓他們免於詛咒。
另外，就算他們沒有徽章，也同樣能在黑暗中視物——這是進入騎士團的基本要求。
艾斯塔擁有黑暗魔法的天賦，在黑暗中行走就像呼吸一樣自如，而莉莉安娜的魔力斑駁，也不如他充沛，但她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似乎天生更擅長在黑夜視物。
夜晚的巡邏不是什麼特別要緊的任務，在帕斯帝國，夜神神目的注視下，大部分犯罪都不會在夜晚出現。
他們要做的，只是提醒居民不要點火、不要外出，防止極為罕見的意外情況出現。
艾斯塔揉了揉鼻子，忽然問：「我從剛才就想問了，你手上包著手帕呢，受傷了嗎？」
「只是劃破了手。」莉莉安娜沒有隱瞞，抬起手給他看了眼，順手把那塊手帕解下來放進口袋裡。
「哎！」艾斯塔飛快制止她，一臉羨慕地接過了那塊手帕，「這是女孩子的手帕！還有香味！」
莉莉安娜：「……確實是，怎麼了？」
艾斯塔展開手帕，嘖嘖出聲：「你身上是從來沒有這種東西的，難道是什麼漂亮姐姐給的嗎？」
莉莉安娜瞥了他一眼：「要給你嗎？」
艾斯塔眼睛一亮：「可以嗎？」
「不可以。」莉莉安娜斬釘截鐵，伸手把手帕抽了回來，「你這副模樣，簡直和風流成性的陛下差不多了。」
她沒有忘記要讓古德里安「風流荒唐」的形象深入人心，毫無愧疚之心地順口抹黑了一句現任國王。
「我也沒有那麼不像話吧？」艾斯塔表情微妙，嘖嘖搖頭，「哎，我薄情又冷酷的搭檔啊，你也快要到二十歲成年禮了吧？我看你才是，一點都不開竅。」
莉莉安娜腳步微頓，搖搖頭：「我又不是貴族。」
「就算我被大賢者收為義女，王都的貴族身份也只以血脈論，神明的指婚和我毫無關係。」
「你還真是樂觀。」艾斯塔微微挑眉，聊起這個反而精神起來，「就算不是貴族，也有很大的概率被扯進貴族的賜婚裡面的，畢竟神明賜婚又不是只在貴族之間牽線。」
「與之相反，過往歷史上，神明極少讓三大貴族和王室的血脈通婚，似乎是有意保持血脈的純凈。因此，大部分貴族的婚約對象，都是『神選民』。」
艾斯塔扭頭看她，「你可是很有可能被選中的，莉莉。」
莉莉安娜早就知道這麼回事，但她還是繞過了這個話題：「那也只能看運氣了。」
「不能這麼消極！」艾斯塔聊起這類話題相當話多，他壓低了聲音，和她分享秘密，「其實我研究了過往的神明賜婚案例，終於發現了一些規律！」
莉莉安娜不是很感興趣，敷衍地說：「真了不起。」
「根據我的研究，神明賜婚一共有兩個標準。」艾斯塔豎起兩根手指，「其一，容貌姣好。」
「其二，發色相近。」
他一臉嚴肅，「這樣看來，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是相當容易被牽扯進貴族的指婚里的。」
「咱們倆的美貌毋庸置疑，而且金髮和黑髮在王都貴族中也都相當常見！」
莉莉安娜一瞬間動作有一絲僵硬——艾斯塔看似胡鬧的推測，其實完全正中紅心，他和大賢者得出了完全相同的結論！
她板起臉：「艾斯塔，不要妄圖揣測神明的意志。」
「還有，你也太自戀了。」
艾斯塔心虛地瞥了眼緋紅的夜神之目，低念了聲「夜神寬恕」，這才往下說：「只是猜測，而且這部分其實不是重點。」
「重點是，我想到避免的方法。」
莉莉安娜意外挑眉：「哦？」
如果以往，她大概不會把自己這位有些不靠譜的搭檔的話放在心上，但他既然能找出些許規律，說不定也……
艾斯塔自信地豎起了手指：「只要在成年禮之後，立刻找到真愛然後結婚就好了！」
莉莉安娜沉默片刻，問他：「那你的真愛呢？」
「還沒找到。」艾斯塔遺憾地搖搖頭，「看來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莉莉安娜眼中笑意一閃而過：「那你就好好加油吧。」
「只讓我加油嗎？」艾斯塔有些意外，「你難道已經有了心上人了嗎？」
莉莉安娜動作有幾不可察的停頓：「沒……」
她話音未落，街道盡頭忽然爆發一聲慘叫，在無人的街道顯得格外滲人。
兩人同時朝著聲源沖了過去。
「停下！黑夜禁行！」
憑藉過人的視力，莉莉安娜找到了那個衝進黑暗的人影。
她出聲警告，而艾斯塔已經十分默契地把發光徽章按下遮擋光亮，像是融入黑暗一樣從另一個角度包抄上去。
「啊、啊——救命！救命啊！」
黑暗中的人影聽見了聲音，立刻手腳並用狼狽地朝她沖了過來，莉莉安娜眯起眼，有些意外地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布萊克？」
白日里見過的青年比掛在繩子上時更加狼狽，他手腳並用爬向莉莉安娜求助，原本還算英俊的臉龐攀爬上詭異的青黑，並不斷朝外蔓延。
「啊啊啊！」布萊克注意到了自己的變化，不止他的面龐，他的手掌也呈現出病態的青黑，他恐懼地大叫起來，像要把那隻手扔出去一樣掙紮起來。
莉莉安娜瞳孔一縮，夜行病！
這是夜神的詛咒，在夜神禁止出行的夜晚踏入黑暗，就會染上的怪病！
反應過來之後，莉莉安娜立刻按住他不斷掙動的雙手，防止他因為恐懼傷害到自己。
她憑藉優秀的夜視能力，快速檢查了遍他的身體狀況，除了白天腦袋受的傷，似乎沒有新的傷口，也沒有聞到血腥味，但他衣服下擺破了個口，看形狀大概是利器造成的。
任何一個王都的居民都知道，除了獲得允許的曙光騎士團，擅自走進夜晚會被夜神詛咒，得上可怕的夜行病。
但凡布萊克的腦袋沒出問題，他就不會故意從屋裡跑出來。
難道是在自己家中受到了襲擊？
莉莉安娜念頭飛轉，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提醒自己的搭檔：「艾斯塔，開扇門！」
消失在黑夜中的青年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布萊克身後的平房頂端，一旦他有異動就能發動攻擊。
聽到莉莉安娜的訊號，他輕輕吹了聲口哨示意自己聽到了，而後一轉身，從平房的煙囪里靈巧地跳了進去，十分有氣勢地喊了一聲：「騎士團！暫時徵用……」
他話音未落，房屋內響起了主人的尖叫，鍋碗瓢盆打翻的巨響，和什麼重物悶聲落地的聲音。
莉莉安娜：「……」
「咳。」短暫的吵鬧之後，艾斯塔從屋內一把推開了門，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從把一隻破碗藏在了身後，「快進來。」
莉莉安娜拖著腳都嚇軟了的布萊克進入屋內，看了眼有些拘謹縮在一邊的房屋主人，擺出和善的表情朝他們點點頭：「事出緊急，抱歉，打破的器具稍後會讓這位騎士給二位賠償的。」
她動作輕柔地放下布萊克，微微抬起自己胸前掛著的騎士團徽章，些微魔力注入，整間屋子就被柔和的熒光籠罩。
艾斯塔抓了抓自己的捲髮，嘆了口氣：「我已經賠過了，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嗎？」
縮在角落裡的夫婦像是某種因為恐懼而緊緊貼著同伴的小動物，但在看清莉莉安娜的臉之後，他們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下來。
男主人大著膽子看布萊克那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是、是被夜神詛咒的……」
「沒關係，還不嚴重，能處理的。」莉莉安娜的安撫不僅對房屋主人起了作用，也對布萊克起了作用。
他縮成一團，哽咽著小聲哭訴：「請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沒想褻瀆神靈，請神寬恕我，請神寬恕我……」
莉莉安娜正要抽出細劍，艾斯塔已經快她一步從腰間抽出了自己的匕首，他抬了抬下巴：「交給我吧，你今天已經流過血了。」
他眼中帶著些許笑意，「而且要幫他緩解詛咒，需要把血液抹在他所有被詛咒的肌膚上，怎麼說他也是妙齡未婚男子，不合適吧？」
「雖然知道你是好意，但你能不能換個說法？」莉莉安娜擰起眉頭，沒有在這種時候和他爭什麼，「我去鐘樓請『神仆』。」
——她忽然想起，她是神選民，來自王都之外，不是受到夜神庇護的血脈，她的血液未必有用。
艾斯塔沒有明說，恐怕還是照顧了她的感受。
這傢伙在這種時候倒是格外體貼。
莉莉安娜瞥了眼彷彿被黑夜浸染的布萊克，儘管已經進入了屋內，但青黑色的詛咒還在蔓延。
艾斯塔已經飛快擺好了簡易陣法，正垂眸集中精神。
但他們能做只是阻止青黑色的詛咒繼續蔓延、惡化奪走人的性命，想要治癒他，徹底解除詛咒，就只能依靠神的力量。
按照騎士團守則，他們現在得去找看守鐘樓的兩位「神仆」。
莉莉安娜一時間心裡沒底，畢竟從她進入王都到現在，還是第一次見到夜行症患者，第一次要去請「神仆」出馬，也是第一次接近那座鐘樓，夜神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