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長為什麼
雪融城的招生小隊,在這片村莊的遺骸上,多停留了四五日。一來是雲舟破損過於嚴重,需要好好修繕一番,二來是易相逢打算替這些枉死的凡人埋葬屍骨。
這片貧瘠的黃土地上,依山而建的村落規模不算太大,顧長風下手狠戾,很多屍塊已經分不出來自於哪具屍身,易相逢光是為了拼湊完整就花費了好多功夫。
將村子里的九十三人下葬時,日頭很烈,唯一倖存的小姑娘,拿著沉重的石頭將父母兄弟墳頭的土都壘起來,開口時,稚嫩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我阿娘說每隔十年就會有仙長從天上飛下來,選一些有天賦的孩子,跟他們回去過好日子,仙長,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小姑娘姓山,叫二丫,早在易相逢發現有倖存者的存在時,就交代師妹帶著山二丫去洗乾淨換了身衣服,順帶也給她測了靈根。
小姑娘心性極佳,可惜卻對於靈力毫無親和力。
易相逢抿唇,喉嚨困頓的道了句:「你沒有靈根,做不了我們雪融城的弟子。」頓了頓,他又補到:「不過,我可以帶你回城,你這般年幼,流落在外怕是活不下來。」
只是,一介普通人踏入修真者的地界,免不了被欺辱,長期以往怕還是會給這小姑娘招來禍端。
「我想跟著你學本事,可以嗎。」山二丫仰著頭,一雙眼眸黝黑無光。
易相逢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但手底下稻草般的發質著實不太美妙。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
雲舟花了四五日終於維修到可以上路的地步,搖搖晃晃的浮起來一路向著北方飄搖,因著這次的禍端,易相逢加快了小隊的行進速度,十日之內途經了七八個村莊,等到準備返航時,船上也多了十二個怯生生的孩子。(算上山二丫在內)
返航的第一天黃昏,雲舟上的林少主敲鑼打鼓的把所有人員召集到了一起。
「大家快點坐好!還有兩盞茶的時間,江兄的新電影就要上映了,動作快點,快找好位置!」
雲舟甲板上人頭攢動,山二丫靠在舟沿的一個角落,身旁是其餘的十一個孩子,大家席地而坐,怯生生的縮在一起,唯獨山二丫面無表情的打量著四周。
林星河掏出自己的仙網令打開投影模式,須臾間半空中出現了一塊漆黑的幕布,醒目的倒計時印在其中。
一聽林星河說「江兄的新電影」六個字,林府眾弟子恍然大悟,聽說那位江前輩的電影劇本,可是讓少主看了一眼就直接突破到了金丹,這電影拍出來效果恐怕也不遑多讓吧!可惜他們近日裡過於忙碌,倘若不是少主提醒,怕是會錯過新電影的上映!
如此,他們慶幸著,美滋滋的入了座。
而另一邊雪融城內,同樣一塊漆黑的幕布懸在半空中,林府一眾弟子齊齊落座在院內,最前方落座的是林父林母,以及江子漁和一眾演員們。
伴隨著倒計時的流逝,前排幾人的神色越來越緊張,終於在倒計時歸零的一霎那,巨大的黑色幕布亮了起來。
重巒疊翠,白雲浮動,畫面俯視掠過大好河山,最終定格在一節翠綠細小的蛇尾上,碧綠的小蛇遊走在山林之間,行至目的地一道清涼的泉水處時,一條白蛇盤起趴在長滿青苔的石頭上,她通體潔白乾凈整起的鱗片縫隙處,透著粉白之色。
忽然一道煞風景的彈幕從畫面上方掠過:「有一說一,這條白蛇真的好好看,我居然覺得一條蛇眉清目秀!」
自第一條彈幕破冰之後,很快彈幕接二連三的飄過。
「我也這麼覺得,你不是一個人!」
「她真的好好看,怎麼變成人了!給我變回去,我要看蛇!」
然而很快,鋪天蓋地的彈幕齊齊爆發,霎時間將電影畫面都掩蓋了過去。
「這就是電影嗎!感覺…有點意思」
「騙子!是誰說這東西於修鍊無用打死不看的!」
「不看的是傻子吧,大家都知道林少主是看了電影劇本原地突破的,誰願意錯過這種機緣!」
「你們這群騙子,心真臟!」
「有什麼好吵的,會相信論壇上那些話不來看的都是傻子,被騙也是他們自己活該。」
眼看著彈幕要把屏幕淹沒,江子漁眼疾手快的開了彈幕屏蔽,很快屏幕乾乾淨淨的,頓時舒服了下來。
而另一邊,歸途的雲舟上,林星河看著這些鋪天蓋地的彈幕一挑眉,疏忽間咧嘴笑了開來。
「我就說江兄大才,他的電影不會沒人看的,原來是這群傢伙在憋壞!」
林星河拿著仙網令一通操作,選擇了彈幕分級屏蔽,很快屏幕上只剩下十幾條彈幕滾動著飄了過去。
先見識了江子漁鏡頭下美輪美奐的景色,緊接著故事開始進展,伴隨著流水叮咚般的箏聲,青蛇白蛇二妖下山求仙問道。
陌生的世界觀,陌生的人物,陌生的劇情,陌生的神明,而當這一切以無比真實的鏡頭呈現在眾修士面前時,彈幕終於從掐架中回過神來。
——觀音菩薩?這是一種對大能的尊稱嗎?
——前邊說過白蛇修鍊了千年,咱們修真界有千年修為的只有那幾位老祖,老祖們可是無人能敵的存在,可是白素貞卻口口聲聲的說著非要「位列仙班」,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這位觀音菩薩就是仙班中的一員,你們看白素貞態度那麼恭敬,甚至都要跪倒再說話,這故事裡的觀音菩薩絕對是超越千年修為老祖的存在。
——道友們,我有點看不懂了。白素貞欠了因果是什麼意思?
——眾所周知,修鍊到老祖那種境界,基本上很難再有精進,咱們假設白素貞口中的「位列仙班」是指修為更上一層樓的意思,而白素質之所以會瓶頸,是因為五百年前牧童救過她一命,這是因,白素貞需要還了救命之恩,這是果。因果乾凈之後,才能「位列仙班」,大概是這麼個意思吧。
——我覺得這電影講的狗屁不通,當初我未入雪融城前生活在南原凡人的村落,我上山砍柴的時候救了失血過多昏迷在在河邊的一位劍修,那劍修醒來說被凡人所救,乃是奇恥大辱,滅了我趙家村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若非城主遊歷路過伸出援手,我現在早就在地底下長蟲子了。倘若真有因果報應,為何那劍修還是活得好好的,上個月他還在天門接壤處受萬人朝拜。
——嘶…天門…萬人朝拜,不是說的那位吧。
——太明顯了,就是那位,根本不用猜。
彈幕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與此同時,屏幕上白素貞已經拜別觀音菩薩,帶著小青尋往西子湖畔。
雲舟甲板下層,斷了一條尾巴的六尾妖狐,正縮成一團透過甲板的縫隙觀賞著半空中的大屏幕,妖狐白凈的臉上露出人性化的諷笑,它從肚皮下掏出順來的倒霉林府弟子的仙網令,用神識勾勒出幾行字,霎時間出現在了彈幕上。
——天門山的新掌門,早在半個月前就走火入魔,修為跌落至出竅期,其餘的你們自己想吧。我倒覺得,這電影拍的不錯,好一個因果厲然,邢輕就是遭報應了吧。
——卧槽,樓上是哪位大佬,這麼勇!
——本道在此鄭重承諾,本道從未參與先前談話,對於其他人對天門山的談論一概不知。
——貧道同上!
……
彈幕冷清了一瞬,但很快又繼續插科打諢,還有人討論世界觀,熱鬧非凡。
西湖初遇,借傘還情,伴隨著故事的快速進展,彈幕逐漸冷清了下來,變得寥寥無幾。
直到有人忽然驚醒。
——卧槽,我居然看一隻蛇妖和一個凡人談戀愛看入迷了!
——我也是……
彈幕依舊冷清著,直到法海初登場,彈幕再次炸了鍋!
——道友們,我看劇情簡介,這位叫法海的光頭男性,在電影定位中類似我輩修士,他們被稱為「佛門高僧」
——法海敲的那個圓形的木頭塊是什麼啊,一聽到那聲音,我的心緒瞬間寧靜了起來,是什麼靜心的法器嗎?
——雖然但是,這個法海的登場,讓我有種不詳的預感。
……
屏幕外面,六尾妖狐,看著許仙接過雄黃粉偷偷摸摸的倒入酒中,又看著白素貞百般推辭終於還是推辭不過,即將飲下那杯雄黃酒時,白狐的心也跟著緊了起來。
「可惡的人類!白素貞對你不好嗎,你竟這般算計她!」
與此同時,彈幕上也開始瘋狂滾動起了兩個字。
——別喝!
看到白素貞最終還是飲下雄黃酒時,眾修士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滿腦子:「完了完了」
然而畫風突變,看到許仙被露出真身的白蛇嚇死時,有人哀嘆,有人惋惜,但最受矚目的這一條彈幕。
——道友們,我的友人剛剛說了句:「原來如此,許仙想要測試白素貞到底是不是妖在酒中灑雄黃粉,這就是所謂的因,白素貞露出真身嚇死許仙,這是果,說到底是許仙自己害死了自己,因果厲然,果然不虛。」他說完這句話,就開始原地突破了!
——你那朋友是不是在西城,我看那裡電閃雷鳴,紫電金丹劫,和林少主當初一個待遇!
——就是在西城,先不說了,我需要先逃離紫電雷圈,這種雷會劈死人的。
這條彈幕落下,屏幕倏忽間變得空蕩蕩,所有在仙網令前觀看電影的修士們,或羨慕或嫉妒,終於耐下心來,認認真真的鑽研起電影想呈現給他們的內容。
三個小時的電影很是漫長,等到電影落幕之時,已是月上柳梢,繁星燦爛,甲板上的眾弟子意猶未盡的起身,居然還有些捨不得散場。
有位淚腺發達的女弟子,一邊擦著眼淚一邊不住的說著:「我明知道白素貞是妖,不該對妖有多餘的同情心,可我就是忍不住…嗚嗚嗚。」
她身旁的男弟子也紅著眼眶拍了拍她的肩膀:「別說你了,我一個大男人都跟著心裡發酸。」
有人感嘆道:「江前輩實在是太厲害了,電影…真好看。」
還有人說:「我知道法海沒有做錯,那是他職責所在,可我就是忍不住的想去怨他。」
有人回道:「錯的明明就是許仙,他無能、懦弱、耳根子軟,我根本不明白,白素貞憑什麼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根本不值得!」
易相逢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修真界宛如一口波瀾不驚的枯井,猛的有新鮮事物誕生,大家遭受到的衝擊確實有點大,他起身打算回房,火紅的衣袖,卻被一隻黑黝黝的小手拉住了。
是山二丫。
那孩子仰著小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瘦的嚇人,便越發顯得那雙眼睛大的可怕。
「法海仙長說,他職責所在,便是護衛蒼生,我不懂什麼是護衛蒼生,可我看到了他和其餘的光頭大人們在洪水中,竭盡全力的將那些哭嚎的凡人救起。」
「仙長,為什麼。」
那孩子沒有繼續說下去,易相逢的心臟卻莫名一顫。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山二丫沒等他的回答,放開了他的衣袖。
「我知道,因為那都是故事,是假的,仙長不會把人從洪水中救起,他只會嫌棄我大哥摸髒了他的衣袖,把我大哥分成十幾塊,也會因為和一隻狐狸打架,把我的父母親人都殺掉。」
頓了頓,小姑娘一板一眼的問他:「叔叔,你以後也會變成那樣的仙長嗎。」
易相逢俯身摸了摸她的頭,小姑娘呆愣愣的站著一動不動,卻聽男人道:「二丫,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們雪融城弟子也和他們不一樣。」
因為:「在被師父帶回雪融城前,我叫阿牛,和你一樣,也只是個普通的,黑黑的,瘦小的凡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