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狄珠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只是不冷不淡地道:「原來是長孫紅師姐。」
長孫紅手指在發梢打著卷,又向著無花嫣然道:「我去年才入師父門下,雖未曾謀面,但觀您風姿神采,與師父別無二致,想必您就是無花大公子。」
狄珠心中思忖,長孫紅來得倒是恰到好處,今天進展太快,正好藉機與無花拉開距離。心中主意一定,她不由生出了看戲的閑心。
無花眼神微冷,淡淡道:「姑娘既已見到人,為何還在此間逗留?」這是明晃晃地趕客了。
長孫紅一手支頤,歪頭道:「我在谷中多聽得弟子討論,大公子生得丰神俊朗,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江湖上七絕妙僧之名更是顯揚,心中早生仰慕,還請不要見怪。」
這樣嬌俏可愛的女孩子,熱情大膽地衝上來傾訴自己的敬慕之心,狄珠不由捂住胸口,眼中水潤潤的,這就是自己也很難頂得住吶。
無花雖與長孫紅答話,眼裡卻一直關注著李無想的情況,見她素手捂著胸口,面上浮著一層惱怒的薄紅,眼中水光閃閃,顯然是被氣得狠了。
無花心中竟浮起微妙的愉悅與愛憐,李無想看似柔弱怯懦,實則將自己的心跡藏得密不透風,任他百般挑逗也不肯輕易交付真心。而長孫紅一出現,就令她破了功。
他面上稍作和緩,淡笑道:「承蒙姑娘錯愛,貧僧不過一鼻一眼,並無殊異之處,江湖眾人慣會誇大其實罷了。」
……這和尚倒是慣會做戲,狄珠平淡地想著。無花此番作為雖稱不上出格,但在剛剛調情對象的面前也算過分,或是他故意惹她生氣,好讓她生出危機感?
長孫紅一雙明媚的大眼睛忽閃著望向無花,嬌聲道:「大公子過謙了。但聽大公子的琴音,便可知此言非虛。」
說罷,她幽幽嘆了口氣,悵惘道:「琴聲如心聲,鳳求凰本是一首熱烈直率的求愛之曲,大公子的琴聲卻稍顯低郁,帶著渴求一人心而不可得的愁苦。我想,無論是誰,聽了大公子的一曲都無法不動容的。」
紅衣少女曼聲吟唱:「相遇是緣,相思漸纏,相見卻難。山高路遠,惟有千里共嬋娟。因不滿,鴛夢成空泛,故攝形相,托鴻雁,快捎傳。喜開封,捧玉照,細端詳,但見櫻唇紅,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長。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
清音婉轉,極是動聽。一曲未盡,就已傳來鼓掌聲。
無花與長孫紅不由側目,鼓掌的人竟是狄珠。
狄珠緩緩笑道:「無花大師的琴奏得好,師姐的歌唱得也很好。高山流水,難遇知音。既如此,你們二人何不合奏一曲?只是我還有一樁要緊事,先行一步,告辭。」
無花心中一緊,眼見得將人得罪狠了,不知要花多少心思哄得迴轉,遂起身柔聲道:「我和你一同走。」
狄珠眼睛在他二人身上一轉,淡淡笑道:「不必。」說著毫不留戀地離開。
無花面上陰晴不定,他極少被人這樣拂面子,但回想起少女在他懷中嬌容含羞的模樣,只一停頓,不理身後呼喚的紅衣少女,依舊跟了上去。
狄珠腳步不停,有了無花的幫助,她可省去很多麻煩,但沒了他的助力,她也並非步履維艱。她很快將方才的事拋之腦後,心思已轉到昨晚看得暗器秘籍上。
這些天對銀簪的改造已初現成果,內腔原本只能填三發銀針,她結合現代物理知識改造,又選了更細更韌的材質,淬毒后填進去,扣動機括,便可十發連射。
但應該還有改動的空間……她心中七想八想,低頭見了路邊青草,念頭又轉到關在牲畜欄里的皇甫高。
自上次意外撞見,她隔了幾日又去了一次,不著痕迹地塞給他一個白瓷瓶,裡面裝的是治晒傷的藥膏。
皇甫高察覺到她的動作,渾濁的眼珠向她那邊轉了一轉,又沉默地受著那永遠受不完的苦行。
狄珠想起那雙灰沉沉毫無生氣的眼珠子,渾身一冷,這就是得罪石觀音的下場,比死更可怕的折磨。她時刻警醒自己,小心行事,沒有萬全的準備,便不能輕易逃谷。
她低頭只顧走路,不小心直撞上一句身軀,霎時一個仰倒,眼見就要摔著,身前人腳步瞬移,一手輕扶腰背,一手擒住她的手腕,她便整個人仰倒在那人懷中。
眼前是輕薄柔軟的素白僧衣,只領口露出一點瓷白的肌膚,日光一照,更如凝脂化開一般的透明。
原來是無花用了輕功,反趕在了她前頭。
她抬眼,兩人目光相望處,自有一番幽微的動人。
「……可是生氣了?」他聲音清凌凌地傳來,如碎冰撞在湖面。
這樣倒在他懷裡,好像也不是頭一回。一回生二回熟,狄珠從容地直起身,撫平衣裙,緩聲道:「我是什麼人,又能生哪門子的氣?」
無花皺眉道:「你……」話音未落,一群少女簇擁著一個白衣女子緩步而來。
白衣女子容貌之盛,言語難描,其行動間風姿更是動人。她淡淡瞥了無花一眼,對著狄珠道:「我令長孫紅尋你,等了許久不見人影。你在這裡做什麼?」
無花拱手道:「我與師妹……」
石觀音冷冷道:「我讓你說話了嗎?」
無花慘白著臉,不再言語。
原來長孫紅是要奉了石觀音命令喚她前去相見,可長孫紅方才竟一字未提。柳無眉和長孫紅,兩人沒一個省油的燈!
狄珠心裡微怒,面上只是一派天真地道:「我今日練功煩了,聽得一道極美妙的琴聲,跟著琴音尋找,到了一個很幽辟的地方,就見到這位大師在撫琴。我聽得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啦,回頭一看連來得路也忘了,還是大師帶我走了出來。」
無花第一次見她在石觀音面前的模樣,目光凝凝,心中若有所思。
石觀音愛憐地摸了一下她的臉龐,道:「無想生得這般好看,何苦去練什麼刀槍呢?練武磋磨筋骨,會讓你的身形走樣。你只要呆在這谷中,要什麼得不到呢?」
……又來了,這種看著籠中逗樂鳥雀一般的眼神。
狄珠仰頭望著石觀音,眼中含著孺慕之意:「師父待我這般好,我想練好武功,像師姐那樣幫上師父的忙。」
石觀音微微一笑道:「你和你無思無憶師姐就像我的親女兒一般,只要有這份心已是很好,不需要為難自己,只要每天無憂無慮就好。」
狄珠:「……」
您老人家怎麼對付您親兒子的原書上可是寫得明明白白,您還是把我當個腳邊的小草就好了。
石觀音冷不丁道:「有人說,你這些天兩次去了駱駝欄,那裡有什麼值得無想注意的嗎?」
她方才柔聲細語,關懷備註;轉瞬又目光冰冷,如凝寒冰。
反覆無常,恩威難測,這便是石觀音。
狄珠心裡嘆了口氣,面上依舊言笑晏晏:「我以前在家就負責養駱駝,它們一個個都很親近我,就和我的朋友一樣。我見了那裡的駱駝,一個個養得極乖巧,心裡喜歡得緊呢。」
石觀音淡淡應了,皇甫高此人已被她曬瞎雙眼,毀了面容,廢去一身武功,若不是守門弟子來報,她都幾乎忘了這人存在,想來李無想也是不經意路過罷了。
石觀音淡淡道:「你若無事,可自去牽了駱駝在谷中玩耍,只是小心駱駝欄里那個瞎子,他與我有仇,心懷怨毒,你身無武功,便不要接近他,以免為他所害。」
狄珠輕聲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