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狄珠回到房間,心中不虞,坐在桌前,取了青玉茶壺,倒了滿滿一杯茶水,一氣喝下,方慢慢平靜下來。
她提壺又倒一杯,茶湯鮮亮,茶味濃醇,是上好的君山銀針。
她自己偏愛入口沁香,回味甘醇的綠茶,而君山銀針是曲無思的最愛。曲無思統共得了六兩,卻送了她四兩。此時喝著茶,她不由想到:曲無思此時在做些什麼?
狄珠輕輕摩挲著茶碗的邊沿,她來到谷中的第十日,曲無思又被石觀音派出執行任務。這一去杳無音訊,至三日前方歸。一回來,她託人匆匆忙忙送來這君山銀針,又一頭扎入谷中事務。
曲無思是石觀音的大弟子,谷中一應事務都經她掌持。雖然石林中所有弟子身份等同,但所有人都知道,曲無思、柳無憶幾人最受石觀音看重。
她在谷中,除曲無思再無一人可信,曲無思走後她一頭扎進院中,只是練武,閉門不出。
山不就我,我來就山。
心念一定,狄珠除去練功的便服,換了身天水碧常裙,頭上只斜插了根玉鸞銜珠簪,她晃了晃腦袋,看著鏡中玉鸞銜著的珠串也活潑地亂跳,不由一樂。
她懷著這樣快樂的心情去見曲無思。
她一向希望朋友在她這裡得到的是快樂而非憂愁。至於她的憂悶愁苦,就交予自己消化撫平。
曲無思正伏案疾書。
她出谷多日,需將此行的具體經歷記在紙上,呈予石觀音閱覽,按狄珠的理解就是述職報告。
狄珠斂息屏聲,做賊似地,貓著腰悄悄溜到曲無思背後,欲伸手去揪曲無思的髮髻。想到曲無思被她嚇一跳的模樣,她心裡不由偷笑出聲。
正當她伸出雙手時,曲無思的聲音不冷不熱地響起:「你悄沒聲兒地進來,怎麼也不說話?」說著轉過身,眼帶笑意地看向她。
狄珠立即縮回了手,摸摸鼻子,訕笑道:「我……我不出聲……是怕打擾曲妹工作……」
她小心地偷眼望向曲無思,曲無思以一種瞭然的目光看著她。
狄珠閉了嘴,索性往曲無思身邊椅子一坐,髮髻中垂下的珠串跟著亂晃,她無賴地道:「你都回來三天了還不看我,我想你啦。」
曲無思面露歉意,道:「剛回了谷中,細瑣事務繁多,這才沒去見你,另外,谷中師父耳目眾多,她將你託付我照料,我尋你尚且無妨,你實在不應該貿然來尋我。」
狄珠有些委屈,任誰高高興興來找朋友卻被不冷不熱潑了一盆涼水都會像她這樣委屈。
狄珠沒有說話,一雙輕靈若夢的大眼睛含著霧氣控訴似地望著她。
曲無思見狀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扶著她的肩膀哄小孩似地道:「我知道一處幽僻無人的地方,我們去那裡散散步,好不好?」
狄珠這才展顏一笑。
跟著曲無思一路轉過青石小徑,沿路灌木久未打理,頗為繁茂,枝杈直伸到路上。
狄珠身穿的天水碧羅裙外罩著雲霧綃,此紗輕盈半透,遠觀恍若一團青霧,穿在身上飄然若仙,但也嬌貴的很,一劃就破。她提著裙擺,小心避過枝枝葉葉,免得傷了嬌貴的衣料。
曲無思回過頭才見她被甩開老遠距離,遂指點道:「左右無人經過,既然擔心讓樹枝劃了面料,不如自己脫了收起來,一會兒回來再套上。」
她本是無心直言,但狄珠聽著卻覺得有什麼想法在她腦中串起……方才練武險些劃破了臉……擔心樹枝傷衣,不若自己收起……一個想法在她腦中漸漸成型,狄珠越想眼睛越亮,一時間歡欣雀躍,開心地幾乎想原地轉圈!
曲無思見她呆立原地,臉上一時迷惘,一時狂喜,竟像陷入迷障一般,不由折身回到她身畔,往她肩上輕輕一拍,關心道:「怎麼了?不要自己煩惱,有什麼想不開的,與我商量便是。」
狄珠清醒過來,也不多說,只是喜上眉梢地抱了一下曲無思,不等曲無思抗拒又鬆了手。
狄珠神采奕奕道:「只是想通了一個問題,我們快些走吧。」說罷也不管她的嬌貴裙子了,撒了手歡欣地快步向前。
倒是曲無思呆在原地,直到前面傳來一聲驚呼「哎呀,我不認路啊。」這才搖頭失笑,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分花拂柳,轉過幾塊巨岩,又穿過一處極狹窄的縫隙,才到了地方。
面前是一片銀光閃閃的湖泊,湖面風來,波光粼粼。夾岸綠樹蔭濃,梳織著繁花星點,花紅柳綠,頗為可愛。
曲無思淡淡道:「這裡是一處天然綠洲,谷中的水便是此湖中引來。」
天然……綠洲?那麼我豈不是不覺間已出了谷?狄珠心中先是一陣狂喜,繼而冷靜下來。
只要石觀音一日沒放下對她的「看重」,身在谷中或是谷外又有什麼區別?
兩人並肩在岸邊散步,曲無思忽然開口道:「你是否有什麼心事?」
狄珠一怔,淡淡微笑道:「我能有什麼心事?」
曲無思關切地看著她,認真地道:「你來見我時,雖然笑鬧依舊,但你只有面上帶笑,眼裡無笑。我不在谷中時,發生了什麼?」
狄珠臉上的笑差點撐不下去,她強笑道:「不過是許久沒見你,想與你待一會兒罷了,你何必如此多心。」
曲無思肅著臉,盯著她的雙眼,緩緩道:「你說要做我的朋友,卻對我遮遮掩掩,難道是哄我的假話?」
狄珠面上笑意消散,無措解釋道:「我比你年長許多,本不該讓你為我操心的……」
曲無思淡淡道:「朋友之間,本該互相支撐,互相扶持的,分享歡樂,也分擔憂愁。」
說著,她停下腳步,自顧自地拾起一片落葉,瞥一眼狄珠,一字字道:「看好了。」
曲無思手指一抬,一抹綠色破風而出,深深插入面前樹榦中!
狄珠怔怔望著她,眼前的女孩子雖然年紀尚小,已能獨當一面。
她怎麼忘了,那天客棧,面前的女孩從容地一擊誅殺鬼煞刀。她實在不該以現代人的眼光,將她當做需要呵護的幼妹。
曲無思鄭重道:「你礙於我年幼,就只報喜不報憂,這是輕看了我……」
話未說完,狄珠已飛身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她,帶著哭腔道:「我想學一門兵刃,可就是練不成。無論什麼武器,到我手裡都不聽使喚。刀槍棍棒,十八般武器全都是我的敵人。學鞭鞭不行,學箭箭不中,學刀刀不利,就是練些拳腳功夫,輕盈的被我練得拖泥帶水,走沉穩路子的我使出來卻腰力不及。我怎麼勤練都沒有增益,這世界也太薄待我了些!」
她越說越覺委屈,剛入世界便落到一對禽獸夫妻手裡,過著吃得比雞少,睡得比牛晚的童工生活;好不容易逃離魔掌了,卻又陡然發現自己身處小說的世界,還落到變態大BOSS石觀音手裡;本想勤練武功,為自己掙一條生路,卻發現這條路也被堵死。狄珠怎能不傷心自憐?
曲無思僵硬地回抱,手中不甚熟練地輕輕拍著她的脊背,一下接一下地安撫著她。
狄珠長長地抽泣一聲,哽咽道:「她每隔七日都要來見我一次,每次見了她,我、我難受得緊,還得在她面前裝成天真無知的模樣。我還要和她的兒子虛與委蛇,我不喜歡這樣,一點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