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歐洲,希臘,希帕提婭將手裡舉著的傘收起,重新確認一遍門牌號,走到前面的門廊下,敲了敲門。
在一段不算太長的時間后,門悄然開啟一條縫,希帕提婭只能看見一張蒼老的面孔,和一對有些渾濁的眼睛,從門縫中打量她,「你找誰?」
「維托.希爾。」
對方在聽見這個名字后,原本就開得不大的門縫瞬間又壓縮了一半,「那你敲錯門了,小姐,而且希爾先生十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不會錯的。」希帕提婭篤定道,見對方仍然不做什麼反應,也不生氣,「如果維托.希爾想繼續在這裡苟延殘喘的話,那我就告辭了。」
老人沒有吭聲,他看起來有些出神,就像是在傾聽什麼指令,希帕提婭注意到他似乎戴了個小巧的內建耳機,而後他拉開門並後退,為希帕提婭讓出一條路,「原諒我之前的無禮,請跟我來吧,小姐。」
女巫拎起拄在地上的傘,往屋內走去,大概是由於屋主並不喜歡光亮的緣故,房間里並沒有開燈,窗帘將窗嚴實地遮擋起來,確保沒有一絲陽光照進來。
一樓整潔乾淨得像是根本沒有人生活的痕迹。
老人朝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帶著她往樓梯方向走去,樓梯向地下延伸,通往更為漆黑的地下室,「小姐,先生在下面等你,我就不陪同了。」他在樓梯口止步。
希帕提婭往樓下走去,一陣陰涼的風吹過,揚起她臉側的髮絲,一種冰冷的觸感從她手背上滑過,彷彿是什麼冷血動物,她臉色不變,而後以極快的速度反手將仍在不斷扭動的不明生物捏住。
「我可以就這麼和你交流,維托,」她另一隻手捏住生物朝她突襲而來的頭,慢悠悠說,「但是我並不喜歡這樣。」
黑暗寂靜了一會,而後地下室的燈驟然亮起,希帕提婭看了一圈,臉上流露出些許疑惑,「你在哪裡?」
「這裡。」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語氣中包含著不滿、幽怨等各種複雜情緒。
希帕提婭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最終成功在那張黑色的老闆椅上找到了一隻黑貓,「抱歉,沒看到。」
貓咪臉上浮現出人性化的嫌棄,「我想貓頭鷹的視力並非如此不堪。」所以唯一的答案是,希帕提婭在故意耍他玩。
「那你應該知道貓頭鷹是夜行動物,白天精神狀態不好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沒想到,我的資產打理人變成了一隻貓。」她發出抑揚頓挫地感嘆,順便低頭看了看剛剛被捏在手裡的不明生物,是一條通體雪白的蛇,這會正老老實實盤在她的手上。
「很漂亮的孩子。」希帕提婭摸了摸蛇鱗,隨口讚美道。
「我被迫寄生到貓咪的身上,還不是你的問題。」維托甩甩尾巴,他認識希帕提婭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當時他還是一個年輕的商人,極富商業才能卻身體抱恙,坊間傳聞都打賭說他活不了幾年,而那群關係不知遠近的親戚也都在私底下商量著他財產的歸屬分配。
他對於自己的早逝並無想法,但他不希望有同樣病症的妹妹也遭此命運,維托希望她能夠平安的活下去,於是在記憶里一個陰冷的雨夜,他敲開了女巫的門扉。
「萬物皆有代價,」黑髮黑眼的女巫容貌妖異美麗,手裡拿著一隻煙斗靠在牆上,表情玩味卻隱隱透露著冷酷,「我可以救你的妹妹,但是在那之後,你要拋卻現在的姓名和身份,永遠為我工作,當然也許不一定要這麼久,看我心情。」
維托答應了,於是他獲得了某種意義上的永生,在自己的妹妹老去逝世后,成為了女巫的資產打理者,經營著女巫的所有資產。
說實話他也不確定自己算什麼存在,他的永生完全依靠希帕提婭,女巫強大的魔力維持著他的生命,每過五十年補充一次,如果不及時補充,自己就會永遠消失。
「你知道你失蹤的這段時間我是怎麼過得嗎?」維托抱怨,「為了防止魔力消耗得太快,我只能選擇呆在小型動物體內。」
「我猜我應該有給你備用的魔力?」
「可是你比預計的多睡了整整一百年!」黑貓的聲音陡然拔高,「更別提你醒來后根本不來找我這件事。」
「實際上,我失憶了。」希帕提婭摸摸鼻子,最開頭她連怎麼感受和使用魔力都忘得一乾二凈。
「我聯絡不上你,因為你根本不回應,我就說沒事幹少睡覺,直接把自己睡失憶了吧。」黑貓似乎吼累了,趴回椅子上,「還好你自己之前留了一手。」於是他將畫委託出去巡迴展覽,試試能不能找到女巫。
「好吧,我的錯。」女巫任由那條蛇在手腕上緩緩爬動繞圈,她聽著黑貓有些慶幸的語氣,沒有說自己的記憶其實只找回了一部分,畫像儲存不了女巫那麼的漫長歲月。
那她剩下的記憶哪裡去了?看黑貓的樣子似乎完全不知道,所以這應該是她的個人行為。
希帕提婭無意識摩挲了幾下蛇鱗,算了,這件事放到後面考慮也是一樣的,她現在有更好奇的問題,「你一個貓是怎麼養寵物蛇的?」
「為什麼不可以?」維托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地舔舔爪子,然後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候,動作一僵,緩緩放下。
「那你會自己抓老鼠來喂它嗎?」女巫的表情顯得很誠摯。
但是維托忍了又忍,才沒有用伸出指甲的爪子撓對方的手,「你應該知道寵物蛇是吃乳鼠的吧?乳鼠可以網購,而且管家可以代勞。」
「真是一點都不幽默。」希帕提婭可惜道,話音未落,她的手上瞬間多出幾條紅痕。
「好吧好吧,把你的爪子給我,你到時候把自己弄回原來的身體里去。」她捏住黑貓的一隻前爪,冰涼磅礴的魔力從她手中傳遞到黑貓的那裡。
維托安靜地打量她,然後開口,「你似乎和沉睡前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希帕提婭不以為意,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同,她還是她。
你不覺得自己變得更活潑了嗎?維托想了想最終沒有說出口,正如希帕提婭自己所說,萬物皆有代價,那她變成如此強大的女巫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呢?
他還記得最初見到對方時候,希帕提婭就是一副散漫、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的態度,他有時候甚至感覺她就像是個看淡一切的老人。
但是重新看見希帕提婭,他卻隱約覺得她和這個世界的聯絡加深了,雖然她仍然是一副沒什麼良心的樣子,總歸不再是之前把自己和世界隔離的模樣。
於是他改口,「大概你更愛這個世界了吧。」
「我一直很愛,」女巫的語調漫不經心,「畢竟好玩的事情那麼多,我怎麼捨得離開。」
她鬆開貓爪子,「待會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你做嚮導,就當來旅遊了。」
那就是了,維托的貓臉笑了笑,她自己沒發現不代表變化沒有在發生。
他感受了一□□內重新充盈起來的魔力,跳下椅子往地下室的其中一個房間走去,貓科動物高高豎起的尾巴顯示出他心情很好。
「當然不介意。」要知道他在這裡蹲得快發瘋了。
......
從屋裡出來的,是一個同樣黑髮黑眼的青年,他的腳邊跟著一隻黑貓,只是現在那隻貓看起來沒剛才那麼聰明,徑直跑到一邊去擺弄掉落在地上的小玩具。
維托看見沒骨頭般癱坐老闆椅上的女巫,猛地一個滑跪過去抱住她的腿,「我終於不用呆在貓的身體里了嗚嗚嗚嗚嗚......」
希帕提婭抽抽嘴角,直起身看他:「你真的有眼淚嗎?」她晃晃腿,「快點鬆手。」
維托頓了一下,恢復有禮貌的樣子,飛快地鬆開站起身,「激動過頭了,不好意思。」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吧美麗的小姐,希望我有這個榮幸帶你四處逛逛。」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以貓咪的視角來說。」作為一隻貓,他經常晚上出門閑逛。
「所以這就是你帶我來吃海鮮的原因。」女巫翻著選單,隨便點了幾個,然後熟練地遞給帥哥應侍生一些小費,得到了對方更為熱情的服務。
「咳...」維托有些心虛,畢竟對於貓來說這確實很好聞,「這家店的海鮮還是挺有名的。」
希帕提婭沒多說什麼,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風吹過露台,陽光灑落,周圍是遊客或者當地人輕鬆愉快的笑臉,她不由眯了眯眼,突然發問,「你會為永生感到不滿嗎?」
「什麼?」維托有些詫異,於是希帕提婭又重複了一遍,「如果你不想繼續為我工作,也是可以的。」
「真是令人感動。」維托佯裝動容地抽出一張紙巾擦擦眼角,「這簡直讓我想抱著你的大腿哭泣。」
希帕提婭皺眉打量他,直到對方停下才開口,「你知道布魯斯.韋恩嗎?」
「聽說過,哥譚首富嘛。」
「有空跟他學學,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不不不,」他笑起來,「我沒有因為永生或者為你工作感到任何不悅,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商人做交易,這理所應當。
「更何況,我目前還挺喜歡這樣的生活。」人並非長生種,生命對他們來說太過短暫,自然是渴望永恆的,維托不知道自己將來如何,不過他肯定現在自己對於活著仍有慾望。
「要知道有時候親眼見證世界百年的變化還是很有趣的。」
希帕提婭認認真真打量了對方一會,放過了這個話題,嘗了一口剛端上來的菜,「還不錯。」
「不必為我擔心,雖然我不知道你這突如其來的善心來自哪裡,倒是你,有空多出去走走。」
喔,希帕提婭扶著臉抱怨,「嘮叨死了,這麼關心我啊?你喜歡我?」
「不,」維托露出一個頗為無辜的笑,「要知道我一直把你當成我妹妹般照顧。」
這就像是某天一台私人ATM機,突然告訴你它想做你的監護人。
他如願看見希帕提婭瞳孔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