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八千鹽戶 八十萬斤石炭
滄州。
祝實念和常峙節跟隨謝希大留守滄州,過年也沒回得去清河,至今已有近半年。
這一日,祝實念和常峙節聽謝二哥吩咐,攜禮歙硯一方、徽墨一匣,前往州衙找杜知府(知州)走動。
「……鹽場業已圈建完畢,便要招工教以技藝,及至入夏風起,就該開始製鹽了。」
杜充關心一句鹽場進度,祝實念回道。
態度畢恭畢敬,又不奴顏婢膝,正合了杜充杜知府欣賞氣節的文人性格。
「好些時候不曾來行走,今日可是有事?」
此時常峙節開口,「西門大官人臨走時,千叮萬囑,要多與杜知府行走,只是我等愚鈍,只忙於大官人交待的事,尚且手忙腳亂,更不敢莽撞來打擾杜知府。」
說過一堆有的沒的廢話,這才圖窮匕見:
「近日我們有樁難事,實在無法可解,大官人離得遠難以照應,便想著幸好還能向您來尋求援手。」
杜充喜歡旁人像晚輩一般,依賴於他,向他尋求幫助,那時他就會像顯靈的天神,出手擺平一切。
「有何難事?說來本官聽聽!」
常峙節神態愈發仰慕,真就仿若在看天神:「於我等是難事,但對您來說都是小事!」
「事情是這樣,鹽場圈建業已竣工,如今需得招收大量苦力做工,方才能夠開始製鹽。」
杜充一臉疑惑不解:「既缺人,那便招收,有何難處?」
祝實念恭敬提醒:「煮鹽需得鹽民,鹽民屬鹽籍,卻不是我等想招便有的。」
鹽籍,與商籍、匠籍類似,乃是一種戶籍——鹽商和鹽民的戶籍。
若要正規,製鹽的人就只能是鹽籍的鹽民。
當然,不講規矩的話,誰有那本事都能製鹽。
那偌大一個萬頃鹽場,招收煮鹽的苦力需得千人萬人之數!誰有那功夫一個個去招?
莫說事情繁瑣冗雜,便是拋開不談,滄州這小小一個州,能有萬人空閑苦力且能三五十年地長久來做工嗎?
招工就成了一件大難事。
偶有一日睡前,謝希大想起當初陪大官人去府衙,出來后大官人問他怎樣看杜充時他的回答。
腦中靈光一閃,魚挺坐起,想到一個省力的辦法!
祝實念提醒之後,杜充似有所悟,但總似隔了一層紗霧,似懂非懂。
常峙節於是繼續挑明:「我們偌大一個鹽場,需得用鹽民製鹽,方才合乎律條,讓人無可指摘。」
「便需要麻煩杜知府,替我們劃撥一批鹽民。」
「本官哪裡有鹽民?」杜充不解。
常峙節深表理解,循循善誘:「確實,我等也都明白,滄州非是製鹽大州,哪有那許多熟手鹽民?於是我等便打算在人到之後,先傳授製鹽技藝。」
「因此是否是真正的鹽民,也不打緊的。」
杜充此時可算悟過來了:
「爾等該早說!既不要求製鹽技藝,只是需得是鹽民,本官劃一萬民戶轉成鹽籍便是!」
他們早便說過,招工後會教以製鹽技藝。
但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杜知府說要劃撥一萬民戶!給鹽場做鹽民!
一萬民戶!可不止是相當於一萬人!
一戶一人的在少數,一戶三人五人才是大流,一戶十人幾世同堂的也不算稀罕。
#本來只打算富裕的要那麼八千鹽民,結果杜知府實在太厚道,直接給他們一萬戶啊#
#是一萬戶不是一萬人啊#
#一萬戶鹽民≈四萬鹽民#
一萬戶,滄州總人口也就三萬多戶啊*
#突然就懂得了,當初大官人不能將方圓五十里,都圈進鹽場的痛苦#
常峙節一時無措的當口,祝實念急中生智:
「杜知府您體恤鹽場不易,實在讓我等感佩在心!
只是鹽場如今還才剛開,我等打算是先招八千鹽民,您說劃撥一萬鹽民,卻是有些多了。」
常峙節話中是藏著心機的。
他將杜充說的劃撥一萬民戶為鹽戶,說成是一萬個鹽民,且又推辭說人數有些多了。
祝實念與常峙節對視一眼——
祝實念:『是否不太妥?八千戶也太多了。』
八千戶可是有約三萬二千人了!
常峙節:『我剛才話中已經表明——以為是一萬鹽民、而非一萬鹽戶,便是他以後發現不妥,也無顏追究。即使旁的來追究,我也可推說是想差了。』
玩忽職守的是杜充,錯不在他,還能拿他如何?
祝實念心想:等發現追究時,他們便推說不懂戶籍,再殷勤些奉承,認個錯將人還回去就是。
『入鹽籍者居無征徭,行無榷稅』,民戶轉變為鹽戶的主要差別,就在於賦稅和徭役上的差異。
可屆時鹽場開起來,鹽稅一上繳,滄州稅收必然劇增,誰還會注意到減少了幾千民戶的賦役呢?
杜充聽常峙節說本只打算招工八千,以為是鹽場養不起太多人。
便貼心地說:「也罷,便劃撥八千。」
祝實念:又非包吃包住養著鹽戶,養不起讓他們自尋生路便是。
常峙節:又不是讓鹽戶都住進鹽場,主要在於歸屬鹽場,召時有人。
常峙節和祝實念紛紛道謝,「杜知府真是解決我等一大難事!實在感激不盡!」
道過謝,兩人又說了一番奉承話,聽得杜充滿心舒暢:
不止西門大官人會說話處事,他手下的人也一樣能幹。
於是,心情舒暢的杜充,想到二人帶來的厚禮,又主動為他們分憂解難起來:
「你們鹽場的石炭來源,可談好不曾?」
……
祝實念和常峙節聞言,紛紛一愣。
旋即明白過來。
大官人吩咐過,不要四處宣揚鹽場的製鹽法,不同於以往的『煎鹽法』。
剛才他們在和杜充交談時,一直都是含混帶過製鹽法。
但他們也沒想到,杜充真就閉目塞聽、或者說玩忽職守至此啊!
大官人叮囑不要四處宣揚,是講不要炫耀招妒,以防傳的遠了,過早招來覬覦。
卻是沒奢望能瞞過附近的人,儘管圍了水泥紅磚高牆,能阻攔窺伺入侵。
但在鹽場做工的苦力多達千數,一人能守口如瓶,千人還能嗎?多問上十幾個苦力,差不多也就明白鹽場布局了。
但誰能想到,杜充他竟一無所知啊!
還以為是架鍋起灶,煮海為鹽呢。『煎鹽法』製鹽,自然是需要石炭的。
之前是祝實念急中生智,現在是常峙節靈光一閃。
唉聲嘆氣地:「鹽場所需石炭,尚不知從何而來。」
常峙節又接著說:「只是我等小人,想要購買石炭也不知從何入手,只能等大官人到來后,全憑他去籌謀。」
鹽場那麼多人起居生活,怎麼會不需要石炭呢?
反正他又沒說過,石炭是用以煎鹽的話。
杜充是真不通實務,他能大方劃撥一萬民戶為鹽戶,在石炭方面也沒能準確估算用量。
萬頃大鹽場,若是以『煎鹽法』製鹽,得起多少鍋灶啊!得燒多少石炭啊!
但就是他這種不通實務,批出的石炭反而恰如其分了。
不會多到除了用作煎鹽外,再也說不脫其他借口。也不會少得無利可圖。
杜充看常峙節這般煩惱,便開解道:「莫要喪氣,你先將事情辦妥,待西門大官人來時,難道不會誇獎於你?」
常峙節隨即苦笑:「杜知府此言有理,只是我卻無計可施……」
杜充跟著接話:「本官卻有法子幫你。」
「本官可吩咐市易務,給你們鹽場每月劃撥八十萬斤石炭份額,再在炭場交稅上減免半數。」
常峙節:「杜知府真是幫小人大忙!如此我們鹽場就能買著石炭了!」
……
常峙節和祝實念從府衙出來時,已超額完成任務。
後來杜知府甚至當場喊來管理戶籍的文吏,吩咐就近將鹽場周圍民戶,從內向外數夠八千戶為止,將戶籍劃為鹽戶。
然後便擺擺手讓文吏出去變更戶籍黃冊,再召集保正村長或鄉老,通知戶籍變更。
而石炭購買份額一事,同樣是當場寫出條子,蓋上官印,交給常峙節。
道是日後每月憑條去市易務購買石炭即可。
祝實念:「石炭買來做甚麼?」
常峙節反問:「那你騙來八千鹽戶是做甚麼?」
祝實念:「鹽民又不要我們耗費糧食養著,數量多些,萬一日後用得上,召來就是。」
常峙節也說:「雖不是白得來的石炭,但炭場交稅只半數,每月又能不費力就在市易務憑條買到石炭。轉個手的事,每月就能賺上一筆,有何不好?」
「你們在說甚麼八千鹽戶和石炭?」
兩人正說話時,西門大官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大官人!哥哥!」
「大官人哥哥!」
祝實念和常峙節轉身抬頭,驚喜喚道!
「大官人便大官人,哥哥便哥哥,大官人哥哥是個甚麼稱呼?」西門卿開玩笑道。
又問起剛才的話:「你們在說甚麼八千鹽戶,又是甚麼石炭?」
沒辦法,他開出的至關重要的煉焦和土高爐煉鐵技術,都要用到石炭(煤炭)。
因此只要一聽到煤炭,就會不由多長出一隻耳朵來。
兩人見西門大官人身後,跟著一長串人,且大街上也不是說話的地兒。
便提議:「去酒店裡找個地兒坐下,那時哥哥再聽我們慢慢與你說。」
「行。」西門卿帶上吳用一行人,跟在常峙節二人身後,去找個地方坐下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