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 潮濕

2013年7月首爾江北

姜知瑞動作很小地折好毛毯，輕輕從上下床的梯子下來，看見妹妹的毯子整整齊齊地擺在下鋪。

宥熙昨晚沒有回這個房間睡覺。

姜知瑞低身將睡裙往下扯了兩下，只剛好遮住膝蓋。洗漱完換上去年夏天剛買的牛仔短褲，彎腰扯了扯褲腳，沒走幾步還是露出了膝蓋。

最近一年姜知瑞的個頭竄躥得太快，新衣服沒穿幾次就嫌小，姨母韓秀華便把這些舊衣服給了女兒李宥熙。

小孩子敏感，委屈也是天大的。

昨晚從興趣班回來，想要新裙子的請求被母親打發成先用姐姐穿過兩次的裙子，李宥熙徹底爆發，眼淚止不住落下：「我們家很窮嗎？為什麼總讓我穿姐姐的舊衣服？」

姜知瑞沒敢靠近安慰她。

「我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嗎？」

「明明我才和爸爸的姓一樣不是嗎？」

「他們要在我家住一輩子嗎？親故們都有自己的房間，只有我沒有，我以前明明也有的。」

「我沒有新衣服，沒有自己的房間，難道是你們從垃圾丟里撿過來的別人不要的小孩嗎？」

姜知瑞低下頭，雙腳緊緊擠挨並在一快，想要讓自己消失。

她的父母兩年前遭遇車禍去世，姨母韓秀華與丈夫收養了她和弟弟姜知元。五口人擠在首爾江北一個70平的房子里，原先是二室一廳一廚一衛的布局，孩子們逐漸長大后，為了讓男孩女孩分開，韓秀華將廚房改成了弟弟的房間，每日三餐都是在二十分鐘路程外的自家韓食店準備。

姜知瑞討厭自己的個子忽然躥得很快，更討厭自己沒能快點長大，只能讓妹妹委屈，讓姨夫姨母辛苦。

一家人吃早飯時，李宥熙罕見地沉默，姜知瑞往日也只會笑著聽妹妹聊起的趣事，弟弟知元則對圍棋以外的所有都不關心。

韓秀華注意到姜知瑞過膝的牛仔短褲：「知瑞的牛仔褲看著又短了，等下午店裡客人少些的時候去買新的吧。」

「不用，」姜知瑞忙擺手，找了個不算蹩腳的理由，「最近過膝是時尚。」

「偶媽，」李宥熙嘴角下撇，翻了個白眼，「我要買兩件，歐尼也兩件吧，她表現的這麼小心，感覺我在欺負她哎！」

「不是說為了彌補宥熙受傷的心，只給知瑞買一件新衣服，宥熙買兩件嗎？」韓秀華忍不住笑。

「偶媽，你怎麼可以？」李宥熙對於親媽韓秀華女士的背叛很是震驚。

「對自己說過的話，要負責。」韓秀華女士放下筷子，最好的教育是以自身為榜樣，「因為之前宥熙說喜歡知瑞的味道，小時候不想和姐姐分開晚上抱著姐姐的衣服才能睡覺，姐姐的所有都喜歡，所以直接讓宥熙揀知瑞的衣服穿。確實是我考慮不周，特此向李宥熙小姐鄭重表示歉意。」

「哎，真是。」李宥熙對母親將自己是姐姐笨蛋的事戳穿而感到臉紅，她昨天被不對付死對頭挑撥罵窮酸，說只能揀姐姐的舊衣服穿，根本沒人愛，回去撒嬌想買新衣服結果被拒，瞬間炸雷說了很多氣話，喜歡姐姐又傷害姐姐簡直就是大壞蛋。

「我的part結束，輪到你的part了。」韓秀華女士看熱鬧不嫌事大，給自己面前的小杯滿上新開的啤酒。

「歐尼，對不起。」李宥熙一把抱住沉默的姜知瑞，說著說著又委屈上，哭的眼淚鼻涕直冒，「我不是討厭歐尼，歐尼的衣服總是香香的，是鄭亞榮那個死丫頭挑撥說歐尼搶走爸爸媽媽的愛，她說我是爸爸媽媽不要的孩子。」

說到死對頭，李宥熙化身惡毒小惡魔：「她就是嫉妒我有比迪士尼公主還漂亮的歐尼，她可壞了，祝她交往的男友全都是醜男！」

「沒關係。」姜知瑞回抱住妹妹，輕拍她瘦瘦的背。

將弟弟知元送去棋院后，姜知瑞往市立圖書館的方向走。現在是7月初，初一上學期剛結束，這個假期她準備稍稍複習初一的部分再先學習初二的內容，要努力在下學期也拿到獎學金，減輕姨夫姨母的負擔。

往常的假期，她在買到教材和資料後會在家裡學習，今年的教材和資料也準備好了，但莫名的，不想直接回家。

去圖書館的路上經過學校，姜知瑞又遇見了奇怪的大叔，今天是第三次了。

大叔每次都問她想不想成為大明星，什麼能夠收到許多許多人的喜歡，可以站在舞台上發光發亮，他們公司有許多成功的藝人，或許她有沒有聽說過東方神起，superjunior，少女時代，exo什麼的。

第一次，因為大叔天花亂墜地說著大明星時還給她買了冰淇淋，姜知瑞以為他是拐小孩的騙子，跑到學校保安室給姨母打了電話。

第二次，老師拖堂放學比較晚，知元對時間很敏感，她趕著去棋院接弟弟回家，走的很快說沒注意聽大叔說什麼。

這一次，大叔又在說差不多的話，稍微不同的是他特意蹲下來，語氣和說法都用了更偏小孩子的方式。

「可以認識很多漂亮帥氣的哥哥姐姐哦~同齡的孩子也有哦，最近來了兩個孩子，可以和知瑞成為好親故呢~」

「知瑞最近不是放假了么，可以先去體驗一下，和興趣班差不多的嘛~」

「隨便學學唱唱歌跳跳舞，還有零食和補貼哦，可以穿很多漂亮衣服，還會有人幫忙專門拍好看的照片~」

「如果害怕離家遠，每天來回很辛苦，可以直接住宿的哦，想家也能隨時回去~」

大叔的話像風一樣從姜知瑞的左耳灌到右耳，最後只剩下補貼，衣服和住宿。

下午買衣服時，姜知瑞提到大叔說的體驗興趣班，韓秀華還沒有反應過來，李宥熙早丟下手裡挑選的新裙子，拉住姐姐的手直歡快地蹦。晚上家裡人吃飯，先捂住女兒瘋狂介紹帥歐巴的嘴，姨母才問為什麼想去，姜知瑞沒提住宿和補貼，只說感覺有趣。

飯後姨母聯繫了名片上的電話，第二天便陪著姜知瑞來到大叔吹的天花亂墜的造星博物館。

許多年後，姜知瑞對那天的回憶只剩下蟬鳴、冰淇淋和漂亮的男孩。

李楷燦倒是記得不少，他總愛喊姜知瑞公主，理由是看見她第一次來公司的那天，編的是漂亮的公主頭。

所以初次見面時，暑期還沒過半就玩瘋了的黑皮小男孩湊到姜知瑞肩旁自來熟道：「嘿，是你嗎？公主？」

漂亮到一看就知道是被staff哄來的，她來的可真早，不知道會不會留下，又會留多久呢。

年紀相近的小練習生中，除了和李楷燦一樣早早確定夢想主動參加選秀的，就是因為外貌出眾被工作人員聯繫、迷迷糊糊成為練習生的，這些孩子對偶像和舞台全無概念，公司現在更多只是培養他們對唱跳的興趣，課程和管教都稱得上鬆散。

像眼前漂亮女孩這樣早到，認真到跪坐在沙發旁寫作業的實在是難得。

聽見動靜的姜知瑞回頭，她的眼睛濕潤明亮，眼底些微的驚慌像海面上映出的美麗浮光。

很輕易地在人心底激起一陣漣漪，旁邊的羅渽民責備似的拍拍發愣的李楷燦，輕聲說不要嚇到人家啦。

瞥到習題冊上的初二，李楷燦特別有眼力見地說了聲「努那對不起」，三分鐘后互通完年齡姓名又故弄玄虛：「知瑞，你喊我一聲歐巴，就告訴一個關於你名字的秘密。」

因為過於有眼力見，竟然喊了親故努那，感覺輸了什麼的十三歲總想掰回一些莫名的自負心。

「有個孩子和知瑞的名字很像，那孩子叫朴志晟，後面兩個字只比知瑞多了個輔音o，」叫羅渽民的孩子戳穿李楷燦的把戲，笑著拎遠湊近姜知瑞作勢要說秘密的李楷燦，「根本不算秘密。」

「知瑞親故啊，你來的好早呀，」親故什麼的，就是用來相互傷害的，李楷燦尤其擅長，「看起來學習也好好呀，已經在學習初二的內容了，不像渽民，在沙發上玩了快一個月的手機了。」

親故在他們國家尤其特別的存在，說是天賜的緣分也不誇張。但渽民好像對偶像沒什麼興趣，公司對試訓練習生鬆散的管教勢必持續不了多久，李楷燦說著難聽的話，妄圖刺激起羅渽民的自尊心與勝負欲。

羅渽民沒像往常一樣不痛不癢地當沒聽見，他朝著姜知瑞輕笑表示友好，攬過身邊人的肩膀，拉著曝他糗事的臭親故往門外跑走，找到沒人的角落開始拍打李楷燦的手臂教訓。

「害羞了？因為在知瑞面前？」罪魁禍首李楷燦委屈起來，「往常說渽民也不聽的，我也是親故哎！因為知瑞太漂亮了嗎？」

回答李楷燦的只有一個爆栗子。

李楷燦久違的良心好像在這瞬間被找到。換作是他，在第一次見面的女生面前，被爆糗事也該是差不多甚至更激烈的反應，而且姜知瑞實在是太漂亮了，是讓人忍不住想得到她好感的孩子。

在她面前出糗，會更害羞的吧。

自知理虧的李楷燦主動走去販賣櫃，裝作兩人剛才出門只是買飲料，琢磨姜知瑞的口味時他有些犯難。

羅渽民隔著玻璃指了指粉紅色的包裝：「草莓味。」

「嗯？」李楷燦困惑，渽民不是最討厭草莓味嘛，他出糗傻了想自我折磨？不至於吧，這樣自己會內疚的哎。

「她好像喜歡。」

許多年後，李楷燦才知道羅渽民為什麼沒說女孩們都喜歡吧這類更寬泛的猜測，那小子和姜知瑞的初遇根本不糗，相反的，是讓他忍不住翻白眼的肉麻氛圍。

那時姜知瑞也離開了公司，李楷燦和她的聯繫變少，僅有的交集只剩節日和生日。

在盛夏的雨天，李楷燦總會想起姜知瑞，想起在某個潮濕的雨天，半邊手臂的雨滴還沒擦乾，就先溫柔笑著撐傘向他傾斜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