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琴酒在月影輝說到資料包的時候就瞬間聯想到了什麼。

難道說伏特加這一次收集資料這麼快是因為……

直到月影輝說自己兩個月沒更新他才感覺好點，這說明伏特加起碼還是用了多種渠道搜集資料的，沒有拿到一個資料包就照搬。

但出於謹慎他還是對月影輝說：「給我看看。」

「啊？」月影輝一愣，「什麼？我的資料嗎？」

琴酒點頭。

「我都……」刪了兩個字被月影輝吞下去了，他操作的速度一下子變快，「你等一下！」

琴酒感覺不對了：「你在幹什麼？」該不會是有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

月影輝的手都快舞出殘影了：「我……我剛剛想說這玩意也沒用了就給刪了……沒事我很快就能把它給恢復了！……好了！」

他把手機遞給琴酒：「給！」

這副過分坦率的樣子讓琴酒覺得更古怪了。

他沒感覺到月影輝在說謊，但是少有地對於自己辨認謊言的能力產生了懷疑，這個人如果不是一個演技高超的特工……那就是個性格天真的笨蛋。

看他早上那麼敏銳的樣子不像是笨蛋……但是看他昨晚那個樣子又很像。

真麻煩，早知道應該在他醒過來之前就把這人幹掉的。

琴酒接過手機掃視上面的內容，在記憶中和自己早上看到的做出比對，基本上沒有什麼不同，他就說伏特加怎麼突然間把資料整理得這麼有邏輯了……看來對伏特加而言，多找了幾份資料補足時間上的空隙就已經是他謹慎的極限了，不過在這上面琴酒是沒指望過伏特加的，所以倒談不上失望。

就在這時候月影輝的智商彷彿突然上線了：「啊！查看我資料的不會就是你吧！」

就是這種感覺，這種搞不清他是聰明還是蠢的感覺……琴酒冷笑：「看來你還沒有笨到家。」

「我沒有想到嘛，」月影輝有些不好意思，「是你的手下嗎？他的能力還不錯啊！」

但是完全沒有覺察到眼前這個人留下的後手……琴酒想，不然哪怕是伏特加也不會那麼輕易地相信這份資料的。

「其實你如果想知道我的信息直接問我就好了……」月影輝還在繼續說，「不過你可能不會相信吧，但是現在你知道這份資料也是我寫的了……我保證都是真的啦，我不喜歡簡歷造假的。」

他停了一下：「哦，不。」

琴酒從那份資料上挪開目光，看向月影輝：「嗯？」

「我想起來了……」月影輝非常不好意思地說，「那份資料上我的身高是錯的，不是188而是193，因為不想顯得太高來著……」

琴酒無語地又低下頭繼續看：「還有嗎？」

「沒了，除此之外全是實話，」月影輝老老實實地說，「因為也沒有什麼說謊的意義啊，都是些很普通的生活。」

「找工作—公司倒閉—找工作」的無聊循環，假如他的人生是一齣戲劇，觀眾大概都會因為太無聊了而忍不住換台，一直到現在，最後一個觀眾，也就是月影輝自己，也決定換台——於是這齣戲劇就此失去了播放的意義，可以被腰斬了。

假如能由Gin——他這齣戲最後才出現的這位機械降神式的人物來斬斷他，那麼作為最後的觀眾，月影輝會為了好結局而給自己加上一星的評分。

他想得有些入神，回過神來，才發現Gin仍然在看自己的簡歷，神情倒也說不上有多認真，但是考慮到這人在工作的時候也是差不多的表情，月影輝隱約地感覺到了有哪裡不對。

他好像並不是自己最後的一個觀眾，眼前這個人，這個有著冷淡眼眸的男人——他才是。

「你去查了我的資料……」他有些恍然又有些緊張地說，「是因為其實你並沒有完全想要殺死我嗎？」

不會吧，看起來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佬，但其實甚至會考慮對方的狀況嗎？月影輝驚訝地想，出乎意料的體貼啊，還是說是因為我還挺好用的？

與此同時，琴酒很無語地想：這人的智商怎麼時斷時續的。

除了缺少最近兩個月的內容之外，單論月影輝個人的信息，這份資料和伏特加交給琴酒的比起來甚至還更詳細一些，連月影輝小時候住哪裡都寫進去了……應該是伏特加傳資料的時候挑選過一下。

仔細看這份資料的話，就會發現月影輝的工作範圍真的很廣泛，他在好幾家不同的公司里擔任的是不同的職位，而且幾乎都做得不錯——差不多進公司幾個月就能得到升職——當然基本上再過幾個月公司就倒閉了。

但凡是信息技術領域的東西，都能在月影輝的簡歷里找到，哪怕琴酒對這一方面並不算太了解，也能感覺到這有點太離譜了。

「如果你寫的都是真的，」琴酒有點疑惑，「你為什麼要自殺？」

就他這個能力，找個新工作應該並不困難。

這話一瞬間讓月影輝更喪了。

「因為我受夠了，」他喪氣得失去了表情，那張臉面無表情甚至瞳孔都沒有高光的時候反倒顯出種銳利的感覺，「我受夠了日復一日的生活和莫名其妙倒閉的公司，受夠了代碼、程序和資料庫，我不想幹了，我不想活了。」

琴酒又看了一眼那個「簡歷」，雖然干過很多活，但是月影輝做的最多的確實是資料庫。

「那你想做什麼？」他問。

月影輝那張空白的臉上浮現出詫異的神色。

「遊戲，」他輕聲說，「我想做遊戲。」

那是他已經不敢觸及的夢想，並不是一般的遊戲，那種東西只要加入隨便一家遊戲公司就行了，可是他想要的是更宏大，更偉大的東西……

這傢伙看起來馬上就要從天台跳下去了。

琴酒覺得有點頭疼。

看起來這人說的是真話，即便不是真的，僅憑他能騙過伏特加，這人的能力也不會太差，應該是組織需要的人才。

唯一的問題是……這個人才不想活了。

雖然月影輝這人奇奇怪怪的，但是對於他是真的想死這一點，琴酒能夠感覺到沒有半點虛假，他確實喪失了生存的慾望，可能他一些奇怪的舉動也是因此而出現的吧……這就稍微有點麻煩了。

琴酒並不擅長激發他人的生存慾望，甚至，準確來說，他平常做的事情完全是這一行為的反面，但假如要把這人帶到組織里工作的話，就起碼得讓他活下去，這完全是琴酒技能樹之外的東西。

假如組織是個遊戲公司倒是罷了……但組織當前在做的好像就是資料庫。

「我說，Gin，」月影輝這時候開口了，他灰色的眸子像是一對空洞，「你是在……面試我嗎？」

琴酒想了想，覺得這話沒什麼毛病：「如果你想這麼理解的話，是的。」

不管怎麼說還是嘗試一下吧，琴酒這樣想著，開口道：「如果你確實有這樣的能力，組織很樂意為你提供工作。」

「……對於有能力的人，組織的待遇很好。」他勉強加了一句招徠的話語。

果然……月影輝苦笑了一下。

「我不想工作了，」他垂下那雙頹喪的眸子，「那沒有意義……」

就像他自己剛才說的那樣……假如這份offer是在一個月之前到來的話，他大概會很有興趣吧，雖然這個邀約來自一個不管怎麼看都是□□大佬的人……但這個□□大佬可是他的夢中情人啊。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雖然月影輝的運氣一直不好，但他徹底地認清自己就是在這短暫的幾天當中……再怎麼掙扎都是沒有意義的，這一切或許從他誕生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他沒有那個實現夢想的好運，既然如此又何必繼續在人世間掙扎，能在這裡遇見Gin已經是再完美不過的結局了。

不過他還是有點緊張，Gin看起來不是那種很好說話的類型，假如Gin非得要把工作塞給他的話……那就工作三天再自殺吧。

琴酒看了他一會兒，想不出任何能勸說的話。

算了，拉不進人就拉不進吧，組織從來也沒有指望過他往裡帶人。

「行，」他把手機推到一邊，不再去看那堆簡歷信息，「那就按照原計劃，我的熱潮要開始了。」

月影輝抬起眼，詫異地看向他。

現在的□□都這麼好說話的嗎，不想幹活就不想幹了？雖然他自己不是什麼被特別關注的人才，但Gin看起來完全是那種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的類型……但他偏偏就很平淡地放過了這件事。

是因為我要去死了嗎，月影輝想，真是很溫柔的臨終關懷啊。

琴酒沒有在意月影輝的想法，他的熱潮確實開始了，銀髮男人起身關掉燈，抽掉浴衣的帶子，扔在一旁。

風雪開始在這小小的房間里席捲。

而鋼鐵不再宛如刀劍，卻在其中凝矗成一道高塔。

不，Gin不是雪女，月影輝想，也不是吸血鬼。

風雪中誕生的精怪和以血肉為食的種族都不會有這樣極致的包容，給予人生的希望，卻又包容人死的慾望。他以迷濛的眼睛看著床上的男人，Gin銀色的長發鋪陳地散落在床上，在陽光的照射之下閃爍著溫柔的輝光。

這份溫柔不屬於行走在地上的種族，傳言天使會試圖拯救每一個想要自殺的子民，或許我就是遇見了自己的天使。

如果是這樣，那我應當聆聽他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