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諸伏景光在被關了三天之後終於見到了龍舌蘭之外的人。

他發現自己對君度的出現並不十分意外，早在第一次見到君度的時候他就知道對方是個非常優秀的技術人員，而且深得信任，而這幾天龍舌蘭所要求他參與的項目顯然也是與技術相關的，君度會參與這個項目可以說是理所應當。

但是景光並不十分確定對方來此是為了什麼，顯然龍舌蘭已經意識到空口威脅是沒有意義的，他還以為對方會試圖採取一些更激烈的措施，但是君度……難道是懷柔政策？

月影輝沒有猜錯，諸伏景光在龍舌蘭面前的強硬態度並不是因為他不在乎自己的親友，但與猜測不同的是，那也不僅僅因為他感覺到了對方的猶豫和軟弱。

諸伏景光之所以一直拒絕接受龍舌蘭的條件，除了對組織現狀的某些猜測，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知道，人的底線是會一再滑坡的，如果他今天因為一個威脅而做出妥協，那麼將來在面對其他更黑暗的事件時他就會更願意選擇妥協，最終把自己變成過去無法想象的樣子。

——可是景光心裡也明白，他真的是在賭，因為如果龍舌蘭的威脅是真的，組織並沒有什麼別的顧慮，那麼堅持自己的代價將是他所不願意承受的。

所以在龍舌蘭消失的這一天，蘇格蘭的內心承受著巨大的折磨，以至於他又一次開始後悔自己當初自殺的時候怎麼就沒能選擇更乾脆的做法，以及認真思考起以自己的現狀要怎麼才能夠成功自殺。

不得不說，當看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君度，而不是龍舌蘭——帶著某些證據的龍舌蘭——之後，諸伏景光內心狠狠地鬆了口氣。

雖然君度這個人挺難以捉摸的，但起碼，景光相信自己的判斷，他沒有殺過人，既然來的是他，那就代表組織已經放棄了之前的威脅方法。

那麼之後的一切，不管是懷柔政策，還是被放棄，他確信自己不會有任何問題。

月影輝認真地打量了一會兒面前的蘇格蘭。

臉色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蒼白了很多，也沒有第二次見面的時候那種強勢和活力了，但是眼神依然很堅定，這種人大概內心也是有什麼信念的吧。

他說要來說服蘇格蘭，但其實並沒想好要用什麼話術，司陶特的破綻是顯而易見的，但是龍舌蘭用他出色的發揮幾乎堵死了蘇格蘭身上的那一堆破綻，月影輝本來也不是擅長威脅人的類型，要是他現在遠程聯繫琴酒倒是絕對會有奇效。

但是沒有必要為了這種小事麻煩Gin，組織大轉型期間琴酒已經足夠忙了。

他們安靜地對視了一段時間，顯然月影輝的耐心不可能比得過身為狙擊手的蘇格蘭，最後還是他先開口了。

「好吧，Scotch，我就直說了，」灰眼睛的男人臉上露出平和的微笑，「忘記Tequila之前說過的話吧，你並不值得我們採用那樣激烈的方式，但我依然真摯地希望你能夠加入我的隊伍，這是個偉大的團隊，我們會配合得很好的，你應該知道，Stout現在就在為我工作。」

蘇格蘭沉默片刻。

「我沒有料到你才是這裡的負責人。」他輕聲說。

「啊，不，」月影輝搖頭，「龍舌蘭才是這裡的負責人，我只是……技術上的領袖，二把手，可以這麼說。」

「但你否定了Tequila的計劃。」蘇格蘭盯著他開口。

「我只是否定了一個失敗的計劃，」月影輝聳肩，「我當然可以繼續龍舌蘭給出的威脅，而且我相信你最終會妥協的，不要否認，我看過你的資料，你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不是嗎？」

他的笑容非常親切：「但是沒有必要，你沒有那麼重要，不值得我們採取實質的行動，而且我有你拒絕之後的二號方案。」

他沒有在意——或者甚至是沒有發現蘇格蘭因為「二號方案」而微微變化的臉色，繼續說道：「但我還是很看好你，你知道，我為你安排的工作完全不會受到你身體狀況的影響，它只關乎你的精神力，而我相信一個能夠清醒地選擇死亡的人精神力是不會弱的。」

「如果你知道我是為什麼選擇了死亡，」蘇格蘭的聲音也變得平靜而堅定，「就應該知道我是不可能為你們工作的。」

「即便這工作能救人？」月影輝問，臉上寫滿了好奇。

蘇格蘭微微皺眉：「什麼意思？」

「我想龍舌蘭並沒有對你講清楚你的工作是什麼，」君度起身，打開門對外面說了什麼，然後有人拿著巨大的頭盔狀裝置分別走進房間的兩邊，灰眸男人回過身，對面前的人笑道，「來進遊戲里說吧。」

出現在諸伏景光眼前的是一個由純金屬構成的房間。

這個房間很大，充滿未來造物的觀感，堆滿了大量看不出作用的儀器和各種零件，迷亂的燈光閃得人眼暈，他心知這絕不可能是現實的造物，但是想到剛才發生的一切，震撼程度比起這是現實也低不了多少。

——龍舌蘭曾經告訴他組織在製作虛擬現實遊戲，但是景光萬萬沒想到這種技術已經被開發到了這樣的程度，這有點，超出現實的想象了。

如果組織已經有了這樣的技術，那麼為什麼外界還一無所知？組織究竟想要用用它來做什麼？

「來吧，」君度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我給你演示一下你的工作。」

蘇格蘭轉過身，看到君度站在自己身後，但是對方和現實中的狀態有相當大的差別——他的左手手臂是機械製成的義肢。

這一切實在是太真實了，那個閃耀著金屬光芒的義肢靈活地揮動著，看起來和真實的肢體沒有什麼區別，正是因此反而顯示出更強烈的違和感。

注意到諸伏景光的目光，月影輝露出了微笑：「這是第Ⅰ型的義肢，還有Ⅱ、Ⅲ、Ⅳ……很多種，不過測試總得一個個來的嘛。」

說著，他走向一個儀器：「這種簡單道具的測試項目很簡單，也很枯燥，比如這個……」月影輝揮動用力打向儀器上的面盤，「就是測試擊打強度的。」

「但是，」他看了眼刺啦冒電光的義肢，「因為是基礎款，太用力的話會出故障。」

「但是可以修，」君度伸出右手握住義肢的上緣，不知道操作了什麼部件，把義肢取下來，「因為我們要追求真實性嘛。」

從頭到尾他的態度都非常平靜，好像只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但這並不能讓諸伏景光內心的震撼減小一些，他真的很努力地試圖發掘這個世界的破綻了，但是完全沒有，如果不是確信自己的記憶沒有問題他都要以為君度本來就少一條手臂了。

「第一次見到這一切的人都很震驚，」君度笑著看向他，「你的反應相當優秀了，不愧是我看好的人哦。」既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跪下來叫上帝，真不愧是有代號的優秀卧底啊。

蘇格蘭努力讓自己冷靜：「所以，你想要我做什麼？」

「就像你看到的這樣，」君度拋起手上的義肢又接住，「幫我們測試這些道具——當然不是義肢這種簡單的，是另外一些，嗯……腦洞比較大的玩意，不難的，按要求做就行了。」

聽起來確實就是「遊戲測試」，景光沒想到龍舌蘭竟然在這點上完全沒有騙人，他沉默片刻，追問：「那你又為什麼說……這個工作能夠救人？」

「這個嘛，」君度放下手上的義肢，在虛空中點了幾下，義肢就憑空消失了，「因為很多道具並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用的。」

「就連義肢這種最基礎的道具，都曾經出現過實驗體回到現實之後產生幻覺的狀況，」他看向蘇格蘭，神情很平靜，「更何況是更誇張的……器官替換，身體加強，強力炮火，幻境和藥劑，乃至身體折磨？」

「我們要保證玩家的安全，所以對於玩家，很多東西只有在後期，他們足夠適應遊戲之後才會開放，而且會採取一些減輕影響的措施，但是這是個完整的世界，我們必須得把那些東西都做得足夠真實啊。」君度的臉上出現了燦爛的笑容，不知為何蘇格蘭感覺到了隱約的瘋狂。

他明白那句「只關乎你的精神力」是從何而來的了。

君度看起來無辜極了，他真的就只是在做遊戲，但這個遊戲本身的危險性卻難以預料，而測試員要做的就是在測試中排除那些危險的源頭。

「如果沒有精神力足夠強的實驗體，」君度繼續說，「那麼就只能由大量普通水準的人來做了，反正失敗了一個還可以有下一個，對吧？」

「他們會怎麼樣？」蘇格蘭忍不住問。

「無非就是精神創傷吧，反正是不會影響到身體的，」君度神情平淡地說，「最多就是瘋掉。」

「這已經算是好結局啦，畢竟如果不是我需要他們，他們都已經被殺掉了，我一直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他轉過頭，對蘇格蘭露出了一個極為燦爛的笑，「你也可以這麼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