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
在向大倉坦白了自己的意圖后,折原索性也不再故弄玄虛。
他向來不擅長應付這種以絕對的武力壓制計謀的傢伙,何況大倉還不像之前遇到的那些怪物一樣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他很乾脆地把從園原杏里那裡得到的大半截罪歌拿了出來。
那是一個長條狀的盒子,專為保存日本刀打造。光看盒子表面的花紋,就知道價值不凡。
「你還挺有儀式感。」大倉吐槽了一句,打開盒子。為他專門為妖刀打造一個價格高昂的盒子感到無語。
和他的裝模作樣不同,大倉僅僅把從岸谷新羅那裡拿到的半截妖刀用繃帶裹住然後塞在靴子里。此時她把纏繞的繃帶解開,把兩半截妖刀湊到一起,斷口很快像流水一樣流動,毫無痕迹地結合在了一起。
「不愧是妖刀。」大倉滿意地點點頭,把刀放回了紅絲綢的盒子內。
把盒子的鎖扣咔噠一聲合上,大倉正準備伸手提起盒子離開。突然在盒子的的上方,憑空浮現了一隻手,眼看妖刀就要被偷走。
早有警惕的大倉手腕一翻,以飛快的速度按在了那隻空中的斷手上。
——異能力「靈魂的喘息」
不等那隻手的主人反應,大倉果斷激發了自己的異能力。那隻手彷彿被燙到般縮了回去。
距離頂層大約三十米處的一間房屋內,一名打扮得像小丑一樣的少年表情浮誇地甩著自己變得過長的衣袖:「好可怕好可怕,差點變成小豆丁~」
這位被強制減齡的青年,名為果戈里,是費奧多爾的同事,「天人五衰」的成員之一。他的異能力可以將自己的斗篷和遠處的空間鏈接起來,是同時兼具實用性和實戰力的空間傳送類異能力。
耳機里傳來同伴費奧多爾冷靜的聲音:「我已經告訴過你,要警惕燁子的異能力,不要直接去拿盒子,那個是誘餌,捉住那個情報販子當人質,以她的正義感,她會主動交出妖刀來換回人質。」
「欸?可是那樣感覺沒什麼戲劇性呢?如果當著警察小姐的面,在她做好充分準備的情況下,獻上精彩絕倫的隔空取物表演,她會露出怎樣激動人心的表情呢?」果戈里的語調興奮地上揚起來。
「哦?抱歉讓人失望了。或許你還想試試變成受精卵的感覺?」酒店的窗戶外,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那是在確定他的房間后,直接從樓下跳下來找人的大倉燁子。
因為果戈里的異能力發動範圍是三十米,他躲藏的地方並不太遠。這裡是折原臨也的大本營,所有的監控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要找到果戈里並不需要花多少時間。
按照原計劃,他用異能力帶走折原臨也,用人質將大倉引入陷阱。以大倉的性格,不會置人質於不顧,這樣一來自己這邊就佔據了主動。
但果戈里向來是自我的傢伙,不按費奧多爾的計劃行事是常態。大概是因為被大倉暗算成功,他反而被激起了興趣。
等到大倉現身後,果戈里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真是位可憐可愛的小小姐呀!為什麼要把自己束縛在這樣可悲的軀殼之內呢?就讓我來解放你吧!」
說完他毫無預兆地發動了攻擊,將藏在自己斗篷下的液體/炸/彈傳送到了大倉身前。
經過了空間傳送的炸/彈變得極其不穩定,瞬間發生了爆炸,對於這種簡單線性的攻擊方式,大倉輕鬆預判到了。在爆炸發生的前一瞬間,她猛地腳蹬牆面,在空中一個翻轉,反而借著爆炸煙霧的掩護,來到了果戈里的身後。
果戈里雖然異能力好用,但體術水平和戰鬥經驗都差大倉太多,當他反應過來時,大倉的刀鋒已經逼近了他穿著斗篷的手臂。
比起大腦心臟等身體要害,連著斗篷的手臂攻擊面積十分大,得手的概率更高,且會讓他而且果戈里的異能力和斗篷有關,廢了他的手和斗篷,會瞬間積累戰鬥優勢,並切斷他的逃跑途徑。這電光火石間攻擊目標的選擇,反應出了大倉極高的戰鬥素養。
果然即使果戈里以最快的速度後撤,也不能完全逃過大倉的攻擊範圍,雪亮的刀鋒劃過,果戈里的肩膀蹦出大量鮮血,要是他退得再慢一點,整條手臂恐怕都會被切下來。
而且用來發動空間異能的斗篷被一切兩半,雖然不至於完全失去作用,但作用面積減半也是相當大的劣勢。
僅僅第一次交鋒,這個往常因為空間系異能力無往不利的異能力高手,就因為輕敵和誤判幾乎陷入絕境。
命懸一線的感覺讓果戈里陷入了異樣的亢奮之中,同時他也終於理解了費佳對大倉的忌憚之心,她的異能力只是看起來沒有組織老大「神威」的異能力強勢,但在她優異的戰鬥素養的加持下,減齡或者增齡的劣勢逐步累積,就像帶刺的荊棘一般慢慢把敵人纏住,等反應過來時,早已陷入絕地。
嬌小的身體,攻擊力並不出眾的異能力,隱藏在這樣的表象下的,是可以與聲名赫赫的福地櫻痴相匹敵的戰力。
暫時還不想把小命交代在這裡的果戈里決定聽從一次費奧多爾的計劃,又一次把手伸入斗篷后,他捉住了因為腿上有舊傷沒有辦法快速下樓的折原臨也。
黑髮青年被卡著脖子緩緩地從斗篷下的空間漩渦中拉出來,因為斗篷被切掉了一半,已經不能容納一名成年男子通過,再讓他拉下去,青年只有被切掉一半身體這一個下場。
能夠營救折原臨也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倉冒險近身果戈里,用自己的異能力把折原的體型變小,再從果戈里的手上把人搶回來。
很顯然這一點兩人都想到了,果戈里就是要逼大倉這麼做,這是一個擺在明面上的陷阱,但是大倉身為警察的責任感讓她不能見死不救,更何況折原臨也還和岸谷新羅有交情。
果戈里還在把人往外拉,他加快了速度,就是在逼著大倉放棄優勢儘快做決定。
來不及細想,大倉只能憑藉戰鬥本能,以最快的速度衝過去,並儘可能地在救人的同時將自己的損傷降低到最小。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大倉再次腳蹬地面借力,揮刀的同時,伸出左手抓住了折原的肩膀。
異能力快速發動,手下的人在迅速地變小,趁著體型改變帶來的空檔,大倉猛然一個用力,把人從果戈裏手里拉了過來。
與此同時,果戈里在大倉衝過來的時候,就放開了卡著折原脖子的手,順勢把人往大倉懷裡一扔的同時,劈手奪向了大倉手中握著的刀。
那柄刀就是剛剛合二為一的妖刀罪歌。因為果戈里是空間系的異能力,為了避免被聲東擊西,大倉只能把罪歌暫時當作了自己的佩刀帶在身上。
但是因為罪歌此時並沒有選擇她作為宿體,所以只能當作普通的刀刃使用,暫時還無法發揮精神控制的能力。
本來單單隻是接住折原臨也的衝擊力,並不足以讓她刀刃脫手,但她在注意到折原脖子上的東西后,主動放開了罪歌,讓果戈里抓住時機帶走了妖刀。
大倉之所以要鬆手,是因為她發現了他脖子上被裝上的黑色圓環,上面快要歸零的倒計時讓人無法忽視。
大倉一手穩住折原身體的同時,第一時間放開妖刀,用拿刀的手穩穩握住了圓環,避免過大的震動帶來的提前引爆。
離爆炸只剩不到一分鐘,而且是極不穩定的液/體/炸/彈,介面被鎖死,沒有鑰匙。折斷也會爆炸。
「你不該放開妖刀。」折原的聲音裡帶有一種異樣的冷靜。在他看來,脖子上被套著的液/體/炸/彈,絕無可能在剩下的一分鐘內被解開,甚至稍不注意就會因為動作過大而提前爆炸,讓兩個人都屍骨無存。
大倉最好的選擇,就是放棄他,自己帶著妖刀逃走。
因為他喜歡人類,所以人類在無論何時何地的何種選擇,他都已經決心要欣然接受,哪怕這種詛咒一般的對人類的愛意化作炸/彈把他炸得屍骨無存,他也絕不會因此心生怨懟。
此時此刻,也許是因為腎上腺素的作用,他的大腦有一種異樣的亢奮,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能看到人類面臨這種抉擇時露出的掙扎表情,於他而言簡直是世界級別的頂級名畫。
大倉燁子會怎樣做呢?她會因為面對死亡心生怯懦,狠下心把他扔下,卻說服自己時為了大局?或者說直到最後一刻,都要堅持她鋤強扶弱的信念,陪著他毫無意義地死在這裡。
看著時間一秒一秒減少,大倉燁子卻突然語速極快地說道:「我的異能力,可以自在的操縱接觸到的人的年齡。至今為止,我操作的年齡範圍,上到100歲下到1歲,不是不能把範圍拉得更大,只是因為沒有必要。」
折原疑惑地歪頭看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這麼驚險的時刻提到這個。
大倉先是放棄了偽裝,把自己變回了成年人的形態。這是因為成年的體型才能更好地應對接下來會發生的衝擊。
她把一手攬著因為脊椎舊傷站不穩只能靠在他身上的折原,另一隻手握住炸/彈肌肉緊繃,做出隨時準備發力的架勢。
同時,為了安撫炸/彈事件受害群眾的情緒(對摺原臨也來說這一點可能並不是很必要),大倉儘可能溫和地解釋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希望得到最大限度的配合。
「正常成年男子的頸圍在35-40厘米之間,而足月生產嬰兒的頭圍是50厘米。醫學上,早產嬰兒的生存概率會在孕28周后逐漸增大。孕28周的嬰兒,頭圍是25厘米左右......」
大倉說到這裡,折原已經明白她要做的事,不由驚恐地睜大了眼:「等等等等......」
沒等他說完,大倉驟然發動了異能力,感受到懷中男子逐漸變小,在頭圍達到標準的一瞬間,她把炸/彈又快又穩地從他頭頂取了出來,然後以最大的臂力,投擲到了距離窗戶幾十米外的高空。
投擲炸/彈之前,她把懷中的嬰兒變回了5歲大小,因為5歲的孩子已經有一定生存能力,不至於像小嬰兒一樣連呼吸都會致命,同時又方便她把他護在身下以應對馬上要發生的爆炸衝擊。
所以5歲是最佳年齡選擇,並不是因為大倉覺得折原臨也心理年齡最多只有5歲,這個樣子配他剛剛好。(真的不是,劃線強調)
炸/彈的威力不容小窺,儘管大倉已經給了它一個最大的初速度,但它還是在飛行不到兩秒后發生了爆炸。衝擊波震碎了窗戶的玻璃。
大倉早有準備地抱著折原小朋友滾到了床下,同時單手一頂,把床立起來當作了應對衝擊的掩體。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嗶哩啪啦的響聲后,房間里終於安靜了下來。
外面傳來了其他人的驚呼和尖叫,走廊上的消防警報也接連拉響。
見危險終於解除,大倉長舒了一口氣,低下頭準備把懷裡的小孩變回來。
然後她的目光突然凝住了。
有一塊碎玻璃很突兀地扎在了折原五歲的脊背上。本來大倉也沒指望能擋住所有碎玻璃。她自己背上也有不少傷口。只是大部分碎玻璃被肌肉卡住了,沒有進一步傷到內臟,所以對她而言就算小傷。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折原臨也平時缺德事做得太多,明明在大倉的掩護下,只有一塊玻璃飛到他的身上,那塊尖尖的玻璃角卻好死不死地剛好插進了他的腰椎間盤裡。
脊髓神經被切斷了。大倉一眼就看出了傷勢的嚴重性。加上他的腰本身受過舊傷,以前他還可以任性地逃避復健,現在恐怕想復健都無從著力了。
小小的孩子滿臉冷汗臉色蒼白地伏在她的肩頭。大倉在鬧鐘聲迅速思索著解決的對策。
首先絕不能現在把他變會原來的體型。那樣會進一步地擠壓傷口,甚至傷到旁邊的內臟或者動脈。
保持現在的狀態,如果不進行任何處理,他大概還有十分鐘,就會因為失血和疼痛進入休克狀態。
玻璃碎片不能動,否則失血會更嚴重。
大倉儘可能地保持著身體的平穩,然後從兜里摸出了特製加強版的手機。
手機還有信號,不愧是官方特製,堅韌耐摔。
先是給武野倉市的警察署長打了個電話。
這個警察署長是上面派下來鍍金的精英,面對此時武野倉市複雜的局面,大家都以為他會當牆頭草只求儘快脫身,誰知道他是扮豬吃虎,準備把兩大地方勢力一起鏟了。
折原臨也就是他請來這邊搞事的。
這個時候,整個武野倉市沒人看破知道他的偽裝,還當他是個只會對兩大勢力露出諂媚笑容的無能警官。
但大倉可以通過內部系統查到他的履歷,是個實打實的實幹派,又曾經在池袋呆過,後面的事就不難猜了。
「給我找一架醫療直升機過來,十分鐘內直接停在酒店頂樓的停機坪。」
電話接通后,大倉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意圖。
「欸?」對面露出了為難的聲音:「武野倉只是個小城市,哪裡來的......」
大倉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折原臨也如果死了你的計劃也進行不下去了吧?如果不收拾了武野倉的『領主大人』和『老師』,你的升遷之路恐怕就到此為止了。你想終老武野倉?」
對方停頓了一瞬,接著放棄偽裝,有些惱怒地說道:「現在調動直升機動靜太大了!我還沒追究你在酒店搞出來的事!如果我現在派直升機過去,我和折原的關係就全暴露了。之前的蟄伏就全白費了。相比之下,折原臨也這種渣滓死了就死了,沒有人會為他掉一滴眼淚的!」
大倉有些惱怒地咬咬牙。折原是他找來的,也是來幫他辦事的。雖然只是個交易,但危急關頭見死不救未免太過分了。她知道對方是在跟她談條件,想從她這裡榨取點利益,此刻救人如救火,大倉深吸了一口氣,惡狠狠說道:「你先救人,回頭我幫你把武野倉市平了,管它『領主大人』還是『老師』,我都把腦袋擰下來給你。」
「呵呵,我們可是警察,不興那麼兇殘的哈。」聽到大倉的承諾,對方明顯滿意了,態度也鬆動了許多:「這個具體要怎麼操作,還需要好好計劃一番......」
大倉忍無可忍怒吼著打斷了他的話:「十分鐘后我見不到醫療直升機,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丟太平洋里!」
電話那頭呼吸一滯,大概也是想起了大倉的赫赫威名,總算是見好就收,滿口答應地掛斷了電話。
大倉放下手機,深吸了一口氣平復情緒。耳邊傳來一聲極輕微的笑聲,大倉偏頭看了看,發現折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剛才的對話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
小小的孩子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疼痛的冷汗把黑色的短髮全部打濕了,一縷一縷地貼在臉頰上。
大倉一瞬間有些心軟,幫他把頭髮別到了耳後,輕聲安撫道:「放心,不會讓你死的。」
折原用他那孩童特有的清亮的眼眸看著她,用天真的聲線問她:「你會為我哭嗎?」
「什麼?」
「事到如今我想了一下,如果真的一個人都不掉眼淚,也確實有點凄慘過頭了,就算是我也會感到有點受傷的。」
大倉無語地看著他:「那也輪不到我吧?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你的家人呢?不是有一對雙胞胎妹妹?」
「她們應該會開香檳慶祝,畢竟我得罪了她們偶像的哥哥。」
「朋友呢?」
「新羅勉強算吧?如果他為我哭的話,會感覺有點噁心。」
「你這話,岸谷聽了才會噁心。」大倉有點明白這人為什麼人緣會這麼差了。
折原的眼皮開始慢慢往下掉,意識也有點模糊了,大倉不得不掐了掐他的耳垂讓他保持清醒:「你還有什麼願望,可以說給我聽一聽。如果最後直升機沒趕上的話。」
「唔,什麼要求都可以?」
「你先說。」
「我想打小靜一頓。」
「誰?」
「平和島靜雄。」
「人家招你惹你了?」
「他把我打成重傷了誒,好痛的。」折原語氣軟軟地撒嬌道:「你幫我報仇好不好?」
「呃......」大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之中。很明顯,折原被平和島打成重傷是他自找的。不如說平和島君到底是倒了什麼血霉才攤上他這個搞事精。如果答應了他,大倉覺得自己的良心上過不去,但如果不答應,好像對一個要死的「小孩」來說太殘忍了。
最終,大倉不得不昧著良心點了點頭:「行吧,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把他打一頓。」
「哎,好狡猾,這樣我不是無論如何都看不到了嗎?」很顯然,折原也發現了大倉話里的語言陷阱。
「那你想要怎樣?」
「答應我,你下次走在路上,遠遠看到他,一句話不要多說,拔起手邊的自動販賣機,直接丟過去。讓他也體驗一下走著走著迎面飛來一個自動販賣機的滋味。」說到最後,折原都有些咬牙切齒的。
「你這心理陰影是有點重了。」大倉不免又生出了一些同情。所以你最初幹嘛招惹人家啊?
「你答應我了嗎?」
「好吧。」大倉心想。到時候找個空曠點的地方,故意丟歪一點就可以了。
大概是精力確實有點不濟,折原沒有聽出大倉的敷衍。在快要昏睡過去之前,他強撐著拉了拉大倉的頭髮,大倉配合地偏過頭來,只聽到他在耳邊用極輕的聲音說了一句。
——「其實我也有直升機。」
大倉像石頭一樣僵住了。有那麼一瞬間吧,她想懷裡這個假小孩從窗戶里丟出去,再到樓頂把他踢上來,再把人按到下水道里這樣那樣,總之腦子裡閃過了許多兇殘的畫面。
可惜折原臨也昏了過去,無緣得見她此刻如同惡鬼一樣的面孔,不過就算折原醒著,以他的尿性,也會為大倉此時此刻在良心和惡念的邊緣掙扎的人性鼓掌叫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