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流浪之星4

沙漠與廢墟的邊界，一輛往城市行駛的敞篷車，兩個人。

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的某一刻，V的手機屏幕忽然發出了亮光。電子器械就是這樣，你越在意它越容易壞，你不去管，它會突然間自己好起來。

信號完全沒有，手機打開時還停留在一張照片。布魯斯韋恩窘迫地抱著一桶爆米花和兩杯可樂，她拿著兩張票根，上面的名字她還記得，是MillionDollarBaby，他說有一瞬他以為這部電影是他的紀錄片。但Million未免也太貶低他了。

她翻閱手機的時候並沒有避開他，布魯斯韋恩看過來第一眼就能見到那張幼稚的合照。

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被刺中了。

「你真的沒見過我嗎？」V問，「記憶中沒有我這麼個人？」

「沒有。」他簡短地回答。

「那你還真是走運。」

輪胎碾過碎石，車身劇烈顛簸，V腦袋不小心磕到車窗沿邊，捂住腦袋低低的倒吸了一口氣。

他自言自語：「是啊，我真是走運。」

雖然嘴上是這樣說，但布魯斯臉上不帶什麼笑意。V突然間感受到一陣震動，不是源於車，而是衣服內。

毫無信號的手機，竟然有一通匿名來電顯示。

V遲疑接通電話，並不先開口說話。

「珀薇斯？」對面傳來一把耳熟的聲音，「珀薇斯！是你嗎，謝天謝地，終於聯繫上了！」

她遲疑了一會：「請問你是？」

「我是迪克！你的理查德！！！」他的聲音一瞬間變得不可置信起來，「你該不會沒有存我的電話吧！」

……還真沒有。

當初發現理查德偷偷離開哥譚的時候她甚至還把他拉黑過一段時間，後來缺錢的時候大赦天下，才把黑名單里的電話全部放出來。

「你那邊現在怎麼樣了？發生了什麼？」

「好吧，理查德。」她說，「簡短來說，我被小丑女轟了一炮之後來到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世界，哥譚和大都會都被超人摧毀了。」

「多災多難的哥譚，你早就該跟我一起搬到布魯德海文了……你那邊怎麼這麼吵？你是在打架嗎？」

「不，我在車上。」她看了一眼隔壁，「蝙蝠俠在開車。」

「……」

「……」

「……哈？」

「是的，」V冷靜地說，「我好像被一炮給轟到平行世界去了。韋恩老爺呢？」

「他沒什麼事，就是找你找瘋了，幾乎把整個美國翻了個底朝天。」

「那你怎麼聯繫上我的？」

「一個叫康斯坦丁的人給我留了個電話，說要找你的話就撥打這個號碼。」

「然後你就打過來了？」

「不，一開始打到地獄去了。」迪克那邊顯得很吵鬧，好像有人一直在說話。「是傑森打的電話，打完之後一直怪怪的——傑你別鬧了，等我先說！」

電話另一頭明顯傳來打架的聲音。

布魯斯韋恩停下了車。

他在聽見迪克聲音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掛空擋，安靜傾聽他說話的聲音。

傑森打贏了。

他不知道是壓住了迪克的什麼地方，說話時候仍能聽見迪克的慘叫聲。

「V！那通電話是她接的。她給了我們聯繫上你的方式，讓我轉告你不要急，你是可以回來的，只要等到合適的時機。」傑森的語氣有些急促，「布魯斯他還不在這，他去找扎塔娜了，你要萬事小心。他……我們都很擔心你。」

傑森和V知道「她」是誰，那個早已經死去的十年後的V，他們不約而同埋在心裡的秘密。看來這是生命中必經的一環。

「好。」她應了一聲，眼神看向遙遠的窗外原野。

「你在那邊怎麼樣？」

「還行，就是這裡到處都是沙子和碎石，我還在地面上見過Subway的破爛招牌，現在的哥譚連一家能吃的漢堡店都沒有了。」

「Subway早該倒閉了。」他笑了聲，「等你回來我們再出去吃漢堡，怎麼樣？」

迪克的聲音傳來：「你們竟然偷偷出去吃飯——我也要去——」

突然一陣忙音，電話那頭被掛斷了。

世界重回安靜，只能聽見風聲。V有些獃滯地看著通話頁面一會，最後收起手機。

布魯斯韋恩重新啟動車子：「原來你一開始說的是真話。」

「我本來就沒理由要騙你。」她小聲說，「這邊的迪克怎麼樣了？」

「死了，死得很早。」他的語氣很平靜，「在他之後，我再也沒有找過羅賓。」

怪不得他不認識傑森和提姆。

他比原世界的布魯斯韋恩要孤獨得多。

重新上路，風都變得安靜許多。他以一種複雜的語氣開口問：「知道自己能回去之後，心情是不是好很多？」

V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沒有說話。

「……不。」她收回視線，捋了捋頭髮，黑髮隱約的光澤像是流動的夜空。

「我每天醒過來，都以為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噩夢。」他看著面前的路，「我必須要證明這個世界不是我幻想出來的，我必須要找到一些意義……你不必和我淪落到一個境地，你很幸運。」

「……」

「你看起來好像並不高興。」

「我只是覺得你本可以不遭遇這一切。」

他尖銳反問：「你是在同情我嗎？」

「……不，不是。」她低下頭，首次迴避他的視線，「沒什麼。」

後續的路上她一直不說話。

*

一切按計劃進行。

第三天，布魯斯韋恩提前來到交易現場。越臨近交易日也是越臨近送死，每一天他都聽見自己心跳停止一瞬間，然後再重新跳動。那陣間隔越來越長，他甚至錯以為自己會在那一刻死去。

布魯斯韋恩確實已經死了，死而復生的是墳墓中的蝙蝠俠。

他做好一切他能做的準備，但這依舊很冒險。儘管已經截斷了對方的增援，他要面對的是隨時會反水的中間人，外星的士兵，一個大寫著陷阱的地方。他心知肚明這次或許有去無回，但他不能不去。

除了自己的命，他也沒有什麼能夠放在賭桌上的東西了。

那兩天V拿著鏟子跟他到處去挖坑，地雷，塑.料.炸.彈，甚至瓦斯氣和笑氣炸彈罐，基本上是有什麼埋什麼了。她看了看其中一發地雷的日期，連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老古董都有。她問這上古時期的寶貝是從哪裡找回來的？布魯斯韋恩說，他自己去挖的。

花兩天時間準備也還有些匆忙，他們幾乎沒有入睡過，沒人睡得著。布魯斯韋恩源於焦慮，V則是因為他的焦慮。

她也知道他被逼到了絕路上，這兩天氣壓尤為低，甚至能在他身上感受到嚴重不適。他開始像平凡人一樣展現出他的痛苦，關節磨損，失眠，肌肉疼痛。

到約定好的交貨日，他背上那把DS1脈衝，準備往運輸車和軍人中走去。V跟著他走了兩步，被他攔下。

「你沒必要跟著我去送死。」他說，「既然知道你還有離開的機會，你就不要這樣輕視自己的命。」

「那你怎麼辦？」

「你先搞清楚，布魯斯韋恩早死了。」他陰沉沉地說，「剩下的只是一個遊盪在荒漠里的復仇幽靈。這是我的命運，我要為此做個斷絕。不要攔我，V。」

「可是……」

「你知道我失去了什麼嗎？」他低下頭，直視她的眼睛。「我已經一敗塗地了，我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擁有一切。讓我走，好嗎？」

他轉身離開，卻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阻力。

風裡傳來一股火藥的氣味，很熟悉，他們這兩天幾乎就睡火藥上。一股空曠而又遼遠的痛苦再次擊中了他，讓他感受到一種陌生的痛覺，就好像是胃部拉扯著心臟在下墜。

她拉住他的風衣下擺，手緊緊捏住那個可笑的破洞。很用力，甚至能看見她手背突起的青筋。

「我知道，你說得都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可是我……」

她聲音停頓下來，按住自己的腦袋，像是也在忍受頭疼。

和之前一樣，她足夠謹慎，小心，也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是什麼意思。這就是她一直猶豫和糾結的原因。

但最終V抬起頭，與他對視。

「我又怎麼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她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