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望長安·七

第50章 望長安·七

「最早何處傳出來的?」尉參將有幾分奇怪,「問這個幹什麼?」

老人表情不好看,躊躇半晌才說:「我那徒婿要問的。」

「徒婿?先生,你這徒弟才收了多久啊?就有徒婿了?」

「別提了。」老人悶頭喝酒,一臉不痛快。

「但這個,我確實也不知道。」尉參將一臉苦惱,「突然之間這個說法就傳開了?」

「好吧,」老人點點頭,「那我就這麼跟他說。」

「這個先不提,先生,您上次說的那位被追殺的年輕人呢?」

「啊,那個,」老人隨口說道,「我才知道他早就出城了,和我同一天出城的。」

「這樣啊。」尉參將有幾分遺憾。

「我之前就想問了,你問他做什麼?」

「因為聽說蠻族在追殺他,我就琢磨著,那人或許在對陣蠻族上有大用呢?」

「大用?」想起青年那副模樣,老人臉色古怪。

「可能吧。」他含糊不清地說道。

送走了老人後,尉參將嘆一聲:「看來那崔家小子已經走了。」

「未必。」中年人從賬後轉出來,直直盯著老人走開的方向,「會問這種問題,他那個徒婿就挺可疑的。」

「那要跟過去把那小子揪出來么?」

「不用。我們把這片的兵征走,留給蠻族殺就好。」

接下來幾日,城中人心惶惶。

少女坐在崔彥床頭,一邊削梨一邊給青年說這城中的變故:「……那位尉參將把蠻族的事都說了,把好多人都嚇到了,現在城門口聚一大群人,都說要出城呢。」

「他為何要把這件事說出來?」崔彥有幾分不解。

「為了徵兵吧。」莫桃低聲說道,「當年我阿爹也是聽那些人說,想要保護家人,必須得有人上戰場,就拋下了我和我娘跑去當兵了。」

「等他回來時,已經後半生只能躺在床上了。」她勉力笑了一下。

「你們家應該不用服兵役吧?」崔彥有幾分疑惑。

「是。」莫桃點點頭,「但他信那些人的說辭,爺爺怎麼攔也沒攔住他。」

「我當時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爹。他回來時我還嚇了一大跳呢!」

「他是躺在板上,被幾個不認識的叔伯抬回來的。一條腿沒了一半,那大口子還在滲血,」她低著頭,手下不停,嘴裡還在說著,「我阿娘那時身子也不大好,看見他時就那麼直直栽了下去。我差點以為她也要死了。」

崔彥嘆了一口氣。

一切的源頭都是這場戰爭啊。

就是這場戰爭以及之後的騷亂,讓先帝還未留下多少子嗣便提前駕崩,讓當今聖上以八歲稚齡成為了這個國家名義上的掌控者。也是因為這場戰爭,讓他的伯父瞧見了巨大的利益,攬下了運送軍糧的職務,釀成了轟動一時的漕運案。而清算此案的人,就是當時西北都護府的節度使,老人當隨軍時的大統領,也是他,當初靠著打垮蠻族以及率軍勤王的功績,成為指派給幼帝的唯一武將。若是沒有這位,少年帝皇或許早在幾年前就喪生在朝中諸多爭端內了。

等等。

崔彥忽地想起,樂山之前說西北邊境有人意欲謀反,又說少年帝皇有後手。

這兩方消息到底哪一方是那位的手筆?

他自顧自思考,沒有注意到少女抬起了頭,看著他的眼神有幾分複雜。

她自嘲地笑了一笑,正打算主動走開,門外忽地喧鬧起來。

「師父那邊好像有事,我先去幫忙了。」她對崔彥一點頭,匆匆往外趕。

被打斷了思考,崔彥對著她一點頭,目送她離開。

他本打算接著思考其中疑點。有什麼東西,一定有什麼東西被他漏掉了。他皺著眉,屋外的喧鬧聲卻越發大了,宛如身處市集一般。

聽見幾個詞,崔彥愣住了。他翻身下了床,悄聲走到外間聽著那些病患的抱怨。

不大的診間被人群擠滿,聽了一會兒,崔彥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正如莫桃之前所說,在參將那一番發言后,有許多人打算出城逃難,但城門被尉參將手下的兵將攔起來了。兩方人馬發生了衝突,那些士兵不管不顧,直接對鬧事的平民們出了手。

就在現在,還有接連不斷的傷員被送到老人這裡來。

聽著那些人的話語,莘老爺子皺著眉,十分不滿的樣子。但他只是沉著臉,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事兒鬧得頗大。有人說所有出城關卡都被封鎖了,有人大罵不應該把貨物低價買給徵收的軍隊,還有人安慰著眾人,封城一定是大人們的考量,說不定外面現在就有蠻族守著,不要輕舉妄動。

「蠻族守著?笑話!我前幾天還走那邊過呢!我怎麼沒見著那什麼蠻族呢?」

「你要真見著了就不能坐在這兒了。」

「你!」

「行了行了,都別吵了。」

「我覺得老岩頭說得有道理啊,說是說有蠻族打了過來,可咱們這兒這麼久了連蠻族的影兒都沒見過啊?」

「你覺得有道理那你跑什麼?」

人群叫囔著,爭吵著,誰也不服誰。要不是後來老人發了一通火,他們說不定還能在這個小地方再打一次。

莫桃忙得腳不沾地,轉身去裡間打水時卻陡然撞見了面色慘白的崔彥。

「哎呀!你怎麼站在這兒!嚇死我了!」

崔彥卻沒有理會她。他站在牆角低聲自語,喃喃道:「是了,我怎麼忘了這個?

「為什麼蠻族明明來了這附近卻沒有攻打這裡?為什麼他們會繞遠路去打別的城市?

「之前樂山說的,那曹毓之前宴請了一位貴客,那位貴客是誰?

「如果曹毓宴請的是和蠻族勾結的叛黨,那一切都解釋得通了!因為他投靠了叛黨,所以蠻族特意繞過了這座小縣城!」

「不,還是有哪裡不對。」他怔怔地站在哪裡,眼神獃滯地盯著空中,嘴裡嘀咕著莫桃不懂的話,「如果蠻族已經繞遠了,那軍隊為什麼要來這兒?他們為什麼要對百姓們撒謊」

見他這副模樣,莫桃皺著張臉,伸出手在青年眼前晃晃:「你沒事吧?」

崔彥一晃眼,看見她的面容。

——「為了徵兵吧。」

「為了徵兵。」他恍然低語道。

遲遲等不來莫桃的老人走了過來:「桃兒?你怎麼還在那兒傻站著?」

「我馬上就去!」莫桃對老人喊道,隨即轉過頭故作兇狠地囑咐崔彥,「你還在這兒傻站著幹什麼呢?快點回屋去!」

崔彥並沒有聽話地回屋,而是轉頭看向老人,眼神一瞬黯淡了下來:「還有,為了我。」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

他陡然抬起頭:「我知道是誰了!」

他眼裡燃著熊熊火光,抬腳便走——不是聽莫桃的回屋躺下,而是往外走去。

「你去哪兒?」

在少女疑惑的眼神里,他擲地有聲地回答道:「我要去長安。」

「什麼?」莫桃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現在在封城啊!!」

「我知道。」崔彥腳步不停,「但我必須要去!」

「你小子給我停下!」莘老爺子快步趕到崔彥面前,一巴掌拍了過去,「你說你要去哪兒?你對得起桃兒嗎?」

崔彥受了這一巴掌,看著老人的目光卻絲毫沒有退卻之意:「莘先生,我之前就說了,我和莫姑娘沒有關係。我想去哪兒是我自己的事!」

「是嗎?」老人氣笑了,「既然你和桃兒沒關係,那我殺了你也沒關係吧?」

「師父!」莫桃連忙上前扯開他們兩個,「這麼多病人在,你們別吵了!」

「莫姑娘,我……」崔彥的話在看見莫桃的表情后吞進了肚子里。

「我知道你有理由,但不要是現在。」莫桃看著他,「你也看見了,現在你出不去的。」

看著她那雙黝黑明亮的大眼,崔彥嘆息一聲:「好吧。」

莫桃極輕極快地笑了一下,拉著氣鼓鼓的老人走了。

白日盡時,莫桃送崔彥到了一間小屋子裡。

那些想要出城的人們並沒有完全死心。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十分熟悉這座城——比那些新來的軍隊,甚至曹毓曹縣令還要熟悉。

看著崔彥頭也不回地走進那無垠夜色里,莫桃終於忍不住了:「喂!」

但等崔彥真的轉過頭來時,她卻只敢說一聲:「你要注意安全啊。」

崔彥愣了一愣,隨即笑著點頭:「嗯。」

莫桃努力扯動自己的臉,回了他一個笑容。

她孤身往回走。

這個夜晚有點冷,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當她回到家中時,老人竟還沒睡。

老人坐在桌前,盯著燈火,火光照著他的鬚髮,好似更白了些。

「桃兒啊,我是不是做錯了?」

莫桃有幾分驚訝:「您說什麼呢?」

「沒什麼。」老人嘆了一口氣,往屋外走,「我要去找老朋友敘敘舊,你先睡吧。」

崔彥走之前的話還回蕩在他耳邊——

「您喜歡戰爭嗎?

「我也不喜歡,可是您的朋友似乎不這麼想。」

軍隊駐紮在城外的峽谷內。

這很奇怪。不僅奇怪在這一邊的通路對著的是內地,而蠻族活動一般是在另一側的大漠,更奇怪在軍隊似乎並沒有進城的意思——延泗雖然只是小縣城,但也是配有營地的。

更別提延泗地理位置特殊,正好位於山脈隘口。往上幾個朝代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本朝邊境往外擴展了許多,才讓它沒有完全挨著邊境線。

當然還有最奇怪的——老人一路走來,城門口燈火通明,往來軍將都在搬運輜重,眼瞅著是要拔營了。

老人一路走進了大帳。

裡面正在舉行宴席。尉參將坐上桌,那位很有福氣的曹大人坐在副席,另一側是一位垮著臉的中年人。下午還驚惶失措的樂舞團現下已經在帳中聚齊了,靡靡之音直到老人一路走到尉參將桌前都未完全消散。

「莘先生怎麼來了?」尉參將有幾分意外。

「我來問幾件事。」老人眉眼陰沉,「你為什麼要封城?」

尉參將詫異地看老人一眼,隨即笑了:「是為那些百姓打抱不平來了?」

「怪我,我沒管教好手底下的兒郎。我只跟他們說要攔著點人出城,沒有跟他們說不能動手。最先動手的那個我已經親自罰過了,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不用。」老人搖頭,「我只是來解惑的,不是來討公道的。你想怎麼說是你的事。」

尉參將一眯眼:「您不信我?」

老人沉默著,避開了這個問題:「我一路走過來,看見你們在拔營?」

尉參將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本意是想守在這兒的,但軍令如此我不可違背啊。」

「你們是要攻打蠻族?」老人深深看他一眼,「我可沒聽說蠻族打進了關內啊?」

「這個……莘先生,您既然不在行伍,那我們的動向,不好告知您吧?」

「好吧,」老人點頭,「這個我不多問,但是最後一件事,你一定要告訴我。」

「您說。」

「你們有沒有把百姓賣給蠻人?」

尉參將一眯眼,旋即笑了。

「莘先生怎麼會問這種問題?您忘了嗎?您當年救下我時我們就是在和蠻族——」

「我沒問當年,我問的是現在!」

一聲雜音。是樂師無意識按緊了手下的弦。

他慌張跪下,沖著主座上的人求饒,尉參將神情莫測地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

不多時有一隊士兵進了帳子,把樂舞團的人全押了出去。

當帳中只剩下四人時,尉參將走下主座,走到了老人面前。

「莘先生,我一直知道的,您也和我一樣,一直記得八年前的事。

「您覺得,我們是因為什麼才死了那麼多弟兄的?

「是我們不夠勇猛嗎?是我們的主將不行嗎?不是的!我們完全輸在後備上,輸在朝堂那些蠹蟲上,輸在那些橫行霸道的世家身上!

「潘大人為了給兄弟們報仇,拋下一切去和那些蠹蟲們周旋,依舊用了八年了才搞出了個漕運案!為什麼要那麼久?不就因為他崔成濟姓崔嗎?」

老人嘆息一聲:「所以,潘大人是想造反,是嗎?」

「造反這個詞多難聽!我們明明是要整肅這個朝代!」尉參將眼中泛紅,激動地一揮手,「我們都跟著潘大人,都相信他一定能創建一個更好的時代!再也不會有人像我們一樣,明明在前線拼殺,卻要被自己人的勾心鬥角活活餓死!」

「然後呢?」老人冷不丁地反問。

「什麼然後?」尉參將有幾分迷茫。

「你們想整肅這個朝代,想創建一個更好的時代,然後方式是,和蠻人勾結,把百姓賣給蠻人?」

他嗤笑一聲:「我從不知道,你們的大義,就是把本應保護的子民親自喂到虎狼嘴裡。」

尉參將頗為失望地搖搖頭:「您還是不懂。」

「他們不是我們的百姓。他們認得還是嬴朝,那他們就是我們的敵人。」

「百姓就是百姓。

「我們不在乎什麼朝代,我們只在乎能不能活下來。」

一片沉默。

良久后,尉參將嘆一口氣。

「看來先生您,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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