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痛覺殘留(下)
摔墜之聲很快歸於寂靜,氣若遊絲的聲音傳人玄熒暝的耳中:
「有戲……」
「你說什麼?」玄熒暝邁向半倒半靠的璃鏡,下意識地想湊近一點好聽清他在說什麼——正中璃境下懷。
「碸」,視野的盲區中毫無徵兆地射出一根尖銳的木梭直取其面門。
但這也僅僅只是誘餌,在玄熒暝踏入一步之內的一剎那,璃鏡便以隱藏起來的右手,投出了木梭,並同時起身踏步如鬼魅般沖相敵人,形成兩面夾擊之勢。
既然沒有破綻,那就製造破綻好了,在人最容易鬆懈遲鈍的時候。
雖然在第一次交手中,璃鏡落了下風,但也讓璃鏡發現:
玄熒暝的基本功,包括發力鏈、下盤之穩固以及基礎的身體素質在內等一系列能力,非常強,自己根本不配與之相比。
但與這些普通人不知得多少年才能練就的紮實功底相比,她的招式卻極為簡陋單調,說是等於零也不為過。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她完全沒有與人戰鬥的經驗。
甚至,她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完全沒刻意練過武術一般。雖然這話顯得矛盾,但事實就是如此。
這樣的話,就還有戲。
此刻,便是機會:精神已經放鬆下來的玄熒暝,明顯來不及對同時來自兩個方向的攻擊做出正確的應對。
眼看著自己馬上就能扳回一城,璃境進一步加重了拳鋒上的力道。
如果錦鍾能看得到的話,他一定會感慨:「真沒想到啊,璃鏡竟從未打心底里信任過我們,他明明對我們很有好感的才對。」
直到——玄熒暝用牙齒咬住了木梭。
儘管璃境的拳頭與玄熒暝已相隔不足一寸之距,但一切暗算都在這一刻變得毫無意義。
「咚!」
在玄熒暝那如同鐵鎚的拳頭下,璃境的臉部以下顎為起點劇烈的變形,連帶著整個身體直挺挺地飛出,又被牆壁攔下。
這一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甚至牆面都被打出了裂痕。
璃境似乎聽到自己的身體內部傳來了可怕的聲響,也可能是因為腦震蕩而產生的幻聽。
「我總是在被你打飛呢……」
身體已經撐不住了——璃境很清楚這一點。
即便如此,他還是頂著幾近昏迷的腦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再一次,再一次……
失敗也好,死在這裡也罷,唯有任人宰割不可忍受。
玄熒暝吐掉嘴中的木條,在地面上摔成幾片,她冷漠地宣告:「剛才那就是你唯一的機會了。」
接下來的每一次交手,玄熒暝都在飛速補全自身的不足,招式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精妙。
彷彿在強烈地宣告著:同樣的招式,我絕不會中第二次。
之後的戰鬥,就只剩下一邊倒的碾壓。
力量,不如;速度,不如;反射神經,不如;技巧,不如:招式,亦不如。
我憑什麼與之抗爭呢?
想要打正面,則無論怎樣攻擊都會被盡數擋下,還會被抓住空隙,硬生生吃上幾拳;想要搞偷襲,也總會被識破,甚至是被反將一軍;哪怕只是想防禦,也不過是將挨揍的時間拉長,結果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璃境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中了多少次攻擊,只是感到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火辣辣地燒著,肝臟?腎臟?脾臟?或者是軟肋?他分不清,就好像五臟六腑已經在拳打腳踢下揉作一團。
說到底,他那幾乎搖成糨糊的腦子,是否還留有思考的能力都是個問題。
「噗」玄熒暝的拳頭深深地嵌入了璃境的肚子里,沒有擊飛反而更能將勁力完完全全地打入對方的身體,攻擊內部的組織。
玄熒暝平靜地陳述著事實:「這是最後一擊了。」
璃境一直用以防禦的雙手,也終是隨著話音重重落下。
有了前車之鑒的玄熒暝,小心謹慎地觀察著。
在確定璃境真的已經昏迷了之後,才堪堪抽回了手臂。
……嗯?剛才那是……!
「彭!」遍布傷痕與鮮血的上勾拳第一次命中了玄熒暝,命中了那毫無防備的下顎。
之前明明已經翻白的眼珠,於驟然間迴光返照般亮起,精、氣、神合而為一,榨乾了璃鏡最後一絲力氣。
璃鏡是在裝死嗎?不,同樣的戰術不可能騙過玄熒暝第二次。
暈是真的暈過去了,只是死撐了一線意識,在對方撤力的那一刻強行蘇醒過來——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強一樣。
不考慮成敗,不考慮下場,只要一直、一直想著打敗對手就好……而現在,終於,在扛過暴風雨般的攻擊后,抓住那唯一的曙光。
眾所周知,下巴(下顎)是沒有肌肉保護的,所以無論多麼強壯的人,一旦被結實地擊中下巴,就必定會被擊倒。
無數滿臉橫肉的壯漢皆惜敗於此,更別提玄熒暝那單薄纖細的下巴了。
只要你還是人類,那就不能例外!
力量湧入,玄熒暝的頭部在璃鏡這跨越極限的一擊下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倒——就如璃鏡腦中所設想的那般。
他贏了!
——才怪。
流暢的一擊卒然熄火,似乎剛剛玄熒暝只是打了個盹,而現在她醒了,那麼璃境的拳頭就再不可能前進——哪怕分豪。
璃鏡不死心地用力,再用力。
可哪怕用儘力氣,手臂開始顫抖,玄熒暝也如鐵壁般屹立不倒。
視璃鏡的攻擊如無物般,玄熒暝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來,直勾勾地俯瞰著璃鏡。
「納米金屬,小子。」
世上總有一些靠毅力無法抗衡的東西,而玄熒暝,正在此列。
結果,從一開始就是註定的。
絕望。
不管璃境如何進攻都能淡然處之的玄熒暝,頭一次——氣息改變了。
戰慄,璃鏡身為生物的本能在警鈴大作,拚命的提醒他:快跑,快逃!
但那是不可能的:這一擊,就是「最後」了。
這麼近的距離,在幾乎貼在一起的情況下,哪怕是她應該也難以發力……可惜這份僥倖也堅持不了多久。
零距發力——《無寸勁》
還未完全收回的拳頭,吹跑了一條輕飄飄的「毛巾」。
與破布無異的身體在地面上翻滾幾圈,便失去了動力。璃鏡弱小無助地停在了牆角下,不再動彈。
玄熒暝似乎也無意補刀,剛才恐怖懾人的氣息也在不知不覺間被收回體內。
如果不是璃境的手指又無比輕微地彈動了一下的話。
天色這般黯淡,本來是不會被發現的。可惜站在他對面的,是玄熒暝。
「嘖,你還要站起來嗎。」玄熒暝滿臉厭煩地向璃境走去,似乎是改變了主意,想要徹底解決這個煩人的傢伙。
但最終只邁出了半步,下一刻,一道金色的閃電伴著如雷轟鳴擊碎了二人間的地板,深深地嵌入了混凝土中。
金光漸散,玄熒暝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柄暗金色的長劍:粗糙無鋒,過於厚重,卻仍能隱約看出古紋在暗裡流轉。
玄熒暝並沒有過於在意這個晃眼的玩意,默默地看向了擲劍者。
「唰」的一聲,一個男人闖了進來,徑直插兩人之間,伸出雙手大聲制止:「快住手——!別再打了!」
……
看著沒有人衝上來,錦鍾安心地放下了雙手——然後就看見了彷彿路邊死狗一樣倒在牆角的璃鏡。
「熒暝,你!」錦鍾憤怒又痛心聲音響起,房內的氣氛也徒然一變,月光晦暗。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錦鍾憤怒的模樣吶。
玄熒暝指了指錦鍾進來的位置,赫然一個人高的大洞呈現在眼前,彷彿在無聲的哭訴:「為什麼你不走門,偏要走牆?」
「額……」錦鍾尷尬地撓了撓頭,但轉眼又反應過來:「不對,你還沒給我解釋呢,別想打岔!」
可等錦鍾回過頭時,玄熒暝卻已經不知去向,只有清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他現在還有氣,不過如果再放著不管,那可就難說了。」
「還有……別再讓他站起來了。」
錦鍾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本能地想追上去問個清楚……但最後還是只得咬咬牙跑向璃鏡。
他很清楚,現在救治璃鏡要重要的多,反正玄熒暝也跑不了,想什麼時候問都可以但不該是現在。
看著遍體鱗傷,衣衫襤褸的璃鏡,錦鍾痛苦地垂下了頭,許久才從牙縫中鑽出幾個字:
「可惡,怎麼又搞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