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月光下,銀色的鋼琴安靜地佇立著。黑白的琴鍵錯落有致,白皙乾淨修剪到恰到好處的指尖輕輕落上去。些許用力,清澈乾脆的音樂聲就會乍然響起,回蕩在這空曠的學校操場上。
時禮不知道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裡。
她呆立在原地,她的腳下是紅綠色的塑膠跑道,一圈又一圈,盤迴著將她所有的青春圍繞。而那家鋼琴,坐在鋼琴邊的女人,就是她青春里的全部。
時禮像著了迷,邁開腿,踱步過去。
宋時微輕笑一聲,手往後一撐,直接坐在了鋼琴上。琴鍵的巨響衝破了世界的寂靜,也喚醒了時禮的心跳。她看著宋時微腳踝上掛著的那一隻裸色的高跟鞋,在她的首肯下,湊近,低頭,落上輕盈一吻,如春日蝴蝶吻上玫瑰。
時禮的手腕一下抓住女人的腳踝。
對方的驚呼和琴鍵的音色一同響起。
手掌變為束縛,愛意成為捆綁。
所有的音樂全都破碎。
無數的星辰低下頭來。
時禮注視著這一切,然後......鬧鐘響了。
啪。
時禮關掉腦中,猛然睜開眼,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身下皺巴巴的被子,臉紅得比窗外的朝霞還要漂亮。
又做夢了。
又是一場關於宋時微的夢。
時禮輕嘆一聲,翻身下床,扯著床被抖了抖,把四件套整理好,邊角都捋得平順。做完這些,她轉頭進浴室洗漱。
鏡子里,那個少女耳根泛紅,什麼話都不敢說。
她又在夢裡對宋時微做了荒唐的事情。
時禮捧起一把冷水,狠狠澆在自己的臉上。
等清醒一點以後,她才走出去,繞到廚房,開始做簡單的早餐。前一天晚上備好的菜也被她拿了出來,早起開鍋,做個便當,上班帶著。點外賣太花錢,時禮不喜歡。
煎蛋在鍋里滋滋作響,邊角變得金黃的時候,白幼菲醒了。
她打著哈欠,睡眼惺忪,搓掉眼角的髒東西走過來,依靠在門框邊,看著時禮在廚房忙碌的聲音,懶洋洋地開口:「早安,學姐。」
「早安幼菲。」時禮回頭沖著白幼菲笑。
「今天是你實習一個月的紀念日,早點回來,我帶你出去吃頓好的,怎麼樣?」白幼菲提議。
「好啊。」
「又做夢了?」白幼菲問。
「咳。」時禮被口水嗆到,她搖了搖頭,支支吾吾地說沒有。
白幼菲覺得好玩,追著她問:「夢到什麼了?漂亮姐姐?哦,我知道了。你做了。」
「幼菲,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時禮耳根快滴血,腦子裡還在想著措辭,不知道要如何文明表達自己此刻的感受。
「這麼聰明。」白幼菲打了個響指,手指在下頜下比了個七,牙齒白得發亮,適合去拍廣告。
她本身就是兼職模特,只是沒接過牙膏類的通告。
時禮覺得白幼菲以後可以改改賽道,嘗試進軍一下牙齒界。
時禮忙完準備出門,臨走前,白幼菲還在門口提醒她:「早點回來啊,晚上一起慶祝。」
「知道啦,冰箱里有你的那份便當,去學校可以帶著。」時禮提醒。
她揮了揮手,電梯開了,時禮往裡鑽。
等進了電梯,時禮才有空想剛剛白幼菲的話。
連她自己都沒記得這件事。
今天居然正好是她實習入職的一個月紀念日,也是和宋時微重逢一個月的日子。
嗯。
時禮是指,在新人指導會上看到前任的照片這種重逢。
過去一個月里,時禮想象中前任重逢的難堪的畫面並沒有發生。她甚至連遇見宋時微的機會都沒有。每天忙得像條狗。雖然她只是公關部的實習生,但要寫的通稿一個沒少。
有的時候,時禮走在公司里,都會忍不住去觀察四周。總想著有一那麼一刻,會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現。然後她會尷尬地站在原地,努力開口,喊出對方的名字。
她想象了很多次宋時微看見她的反應。
「時禮?不記得了。」也許她會這麼冰冷地開口,說話的時候,眼神里的高傲和淡漠會一如既往地讓她心動。
又或者——
「抱歉,我不想和你待在一個公司,你可以離開了。」宋時微這樣說,然後馬上叫人來收拾時禮的工位,叫她當場失業。
總之,空下來的時候,時禮總是會想到宋時微。
想到重逢的畫面。
但這些想象一次都沒有實現過。
宋時微倒是一次不落地在她夢裡出現。
一個月來,天天不遲到。
不知道宋時微會不會夢見她?
宋時微還會記得有時禮這個人嗎?
時禮輕嘆一聲,下了地鐵,順著地下通道上公司。
到工位的時候,同事還沒怎麼來,時禮安靜地清點著今天要做的事情。
在娛樂公司工作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唯一的不同是,他們的工作內容就是八卦。
今天公司旗下有個男明星忽然被爆隱婚生子還劈腿,時禮的leader程雪氣得一口血差點噴出來,硬是靠掐著人中才緩過來,二話不說帶著時禮把上一次為另外一個男明星準備的通稿拿出來修改,馬上做應急方案。
忙活半天,搞得程雪吃飯的時候都在罵這個男星。
「媽的,我最煩這些臭男人,一天到晚管不住自己,還要我們給他們擦屁股。」程雪憤怒地咬了一口滷雞腿,惡狠狠地說。
時禮乖乖點頭,但心裡知道,程雪雖然這麼罵,卻還是個實打實的直女。
上周吃飯的時候她才聽程雪吐槽前男友,說和他談戀愛還不如包個男大學生。
因此,時禮總是很佩服程雪。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看透男人以後,還能勇敢地愛上男人。
下午的活比較輕鬆,那位出事的男明星的經紀人跑來道謝,給大家買了奶茶和甜點。
時禮喝了,覺得這家的味道不如上班第一天的好喝。
她小口小口嘬完,滿分糖有點太甜,她沒好意思說出口提意見。
下午不忙,因為公司實行彈性上班,所以程雪等老員工就撤了。有些急活來了,大家在家裡也能幹。
時禮沒走,她磨蹭到四點,時禮按部就班收拾東西,正準備摸魚熬到規定下班時間五點就撤退,就見栗雨火急火燎地路過。
「栗姐。」時禮溫和又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栗雨一看見她,就好像看見了救星。
「時禮時禮,有空嗎?」
「啊?」
「有空嗎?」
「應該有。」時禮斟酌了下。
「拜託拜託,幫我個忙,江湖救急。」栗雨雙手合十,懇切地說。
時禮這一生最受不了的話里,『拜託拜託,幫我個忙』,能排上前三。
她實在是拒絕不了栗雨懇求的目光,咬了咬牙,問清楚事由以後答應了。
於是乎,半個小時后,時禮站在幼兒園門口跟白幼菲打著電話。
「學姐,不是我說你,你要當老好人和軟包子到什麼時候啊?你這樣在公司里是要被欺負的。別人讓你去幼兒園幫忙接孩子你就去啊,那要是別人讓你幫忙生孩子你也去嗎?」白幼菲罵罵咧咧地說。
「幼菲,我不喜歡男人。」時禮很冷靜,「平日里你也不找我幫忙嗎?」
「我,我跟他們能一樣嗎我!」白幼菲底氣不足了一瞬,然後馬上又回,「算了,反正我現在還在學校,班主任拉著我聊作業。那咱們晚點再聚餐。」
這話說完,白幼菲就掛了。
時禮看著熄滅的手機,遲緩地說了一句好。
她收起手機,低著頭,有些社恐地把手裡的牌子舉高。
這是栗雨給她出的主意,說她第一次來,沒見過小孩,乾脆就跟接機一樣舉著泡沫板。
板子上寫了四個字:又又和雙雙。
不過因為時禮的字太過可愛,於是導致這牌子乍一看,很像是六個又字。
「誒,您就是今天來接又又和雙雙的姐姐吧?我是她們的班主任田老師。」時禮聽到聲音趕忙抬頭。
站在她面前的是個女老師,長得特別親切,一看就讓人覺得溫暖,是那種小孩子會馬上信任和喜歡的類型。
她的左右手分別牽著兩個小姑娘,長得挺像,是同卵雙胞胎。
不知道為什麼,一看這兩個小姑娘,時禮就覺得有些眼熟。但一時半會她又說不清為什麼眼熟。
「你們長得可真像啊。」田老師感慨。
聽了這話,時禮終於明白眼熟的原因了。
雙雙和又又的眉眼像她,都很乾凈,眼角的淚痣也很相似。
時禮努力揚起最溫柔的笑容,模仿少兒節目里主持人說話的語氣:「你好呀兩位小朋友,今天你們的媽媽暫時有事,所以拜託我來接你們。」
兩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對看一眼,齊齊退後一步。
時禮正不明所以,就見其中一位小糰子鬆開了老師的手,一下衝到了時禮的面前。
時禮以為小姑娘要向自己要抱抱,正準備溫馨地張開雙臂,就小姑娘伸手往衣兜里一抓,朝著時禮丟了一把糖。
糖果掉下來,噼里啪啦砸了時禮一臉。
小姑娘邊撒糖,嘴裡還奶聲奶氣地嘟囔:「人死不能復生!幽靈退退退!」
時禮沉默地抓住一顆草莓味的糖,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呢?